巨山部落的祭司正陷于狂怒与恐惧之中,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只有尘土和风的荒原——他仰头看向天空,天空是一片黏稠的黑色,没有星辰也没有云朵,他俯首看向地面,地面上只有如同骨灰的白色尘土,风吹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带着锯齿的刀子切割着他的皮肤。他又冷,又饿,抬起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丢失了自己的拐杖与衣服,他前所未有的颤簌起来,一边极力地观望四周,寻找着同伴,又或者是敌人的踪迹,但无论他怎么看,以往可以在一千尺之外找出一只旅鼠所留下痕迹的眼睛就像是被笼罩了一层迷雾,有几个影影绰绰的影像从他的视野边缘掠过,然后又迅速地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在听到如同一辆沉重的马车迅速驶过的声音时,祭司几乎是出自于本能地把自己藏了起来,虽然说那几乎不可能,因为他终究还是一个体型庞大的霜巨人,而这片荒原上就连块大过手掌的石头也没有,但他很幸运,在马车的驾驶者与马车上的猎手发现他之前,一道敏捷而优雅的身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他们就扭转了原先的方向,急切地追了上去。风中传来了他们的嘶喊,那个声音混杂在风中,几乎与风声毫无区别,但每个听到它们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而且,那是怎样的一部马车!它看上去比人类所喜爱的敞篷大车还要大上三倍,由各色各样的骨头拼装起来的,骨头之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结物,看上去像是半凝固的鲜血又像是腐烂的内脏,只有车轮是黑铁的,上面是一个或是更多被固定在车辐上的残破肢体,拖拽着大车的是口中喷吐烟尘,脚踏着火焰的梦魇,而驾驭着它们的是一个周身乌青的人形怪物,他有着一张如同脱了皮的狼脸,嘴唇与鼻子向前拉起,像是一张长吻,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邪恶的黄光,手可以垂到地面,而腿脚也要比人类长上两倍,并且如同鸟类一般地反折,手指和脚趾就像树枝一样地伸长,长着利爪,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浑身长满了如同荆棘般的尖刺,没有毛发的头颅上,手臂上,腿和膝盖,从脊骨一直延伸到尾尖的部分,这些尖刺会随着某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韵律竖起与倒伏。
马车没有奔驰出多远,蹲伏在马车上的猎手(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有着肥大腹部的白色螳螂)就抓住了他们的猎物,那是一个容貌秀美的人类女性,巨大的“螳螂”们毫不留情地用手中的长矛戳刺她的腹部,将她贯穿后举起扔到马车上,这时候霜巨人的祭司才发现马车上堆满了人类,兽人,最下面还有一个巨人,但他们看上去都已经气息奄奄,根本没力量与这些劫掠者对抗,有些甚至面容都变得扭曲模糊,和马车的车身黏结在一起,甚至有同化的趋向,如果“螳螂”们发现后一种情况,他们会用自己的长矛将马车和猎物的身体分开,整个过程鲜血淋漓,哀嚎不断。
就在祭司想要走的更远些的时候,身上满是尖刺的驭手似乎又发现了一个猎物——一个神态从容的人类突然出现在了漫天的灰尘里,就像是一颗宝石那样闪着光,但还没等到马车重新启动起来,在片刻迷茫后,他没有一丝犹豫地向一个方向冲去,就祭司看来,那个地方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但如同裹挟着月光的微风轻轻拂过之后,那个人类就突然消失了。
捕猎者们显然为之愤懑不已,他们挥舞着手臂和长矛,疯狂地折磨着他们的猎物,祭司亲眼看到那个人类女性的头颅滚落在地,但在一只“螳螂”把它捡起来挂在长矛尖端之后,它还能眨眼睛和流泪,以及翕动嘴唇。
祭司突然明白了。
他已经死了,而这里正是几乎所有死者都必然会经过的哀悼荒原,虔诚的信徒可以获得神祗的指引与收容,但堕落者,无信者和伪信者只能茫然地在荒原上游荡,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两条道路,如同祭司刚刚看到的那样被无底深渊的猎手捕获,送到恶魔或是魔鬼手中榨干净灵魂中的每一点能量,而后在无底深渊的深处被转化为蛆虫一般的劣魔;还有的就是成为死亡之神克蓝沃建造的永恒之城城墙上的一块丑陋的装饰品。
巨山部落的祭司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死亡之神克蓝沃的面前的,如传说中所描述的,他保持着自己作为人类时的容貌,体形以及衣着——一张饱经风霜,沟壑交错的面孔,身着在战士身上常见的皮衣与链甲,半披着一件深黑色的斗篷,他裁定祭司是个伪信者,而他的士兵抓住了霜巨人的肩膀,他知道自己会被固定在城墙上,痛苦而漫长地腐烂与被遗忘,但哪怕还有一块指头大小的骨头,他就不可能获得解脱。
“不,”他喊道,“不,这是一个不公正的判决!我是卡乌奢的祭司!是伟大而强大的兽人之神的追随者。”
“如果你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公正的克蓝沃说:“那么为什么没有听到你的神祗在召唤与呼喊你呢?”
“也许可敬的卡乌奢正在痛饮一个仇敌的鲜血,”祭司狡猾地说:“敌人的血是最醇厚的佳酿,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询问一下兽人之神卡乌奢。”克蓝沃说,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在巍峨的殿堂里回响不断。
然后,或许就在下一刻,一个曾被祭司无数次地敬献过的形象被投射在克蓝沃的殿堂里,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很有点不耐烦的兽人,只是体型比霜巨人还要来的高大,他的獠牙就像野猪那样凸出嘴唇,而皮肤呈现出一种奇特而古怪的青绿色,他从头颅开始,到脚踝都覆盖着一套陈旧而乌黑的黑铁盔甲,盔甲上伤痕累累,在面盔的中央有着一个孔洞,从这个孔洞里可以看到一只闪烁的眼睛。
“你是否承认这个霜巨人是你的信徒,你的祭司,你的追随者呢?”克蓝沃问。
祭司满怀希望地看过去,但卡乌奢只是百无聊赖地瞥了他一眼:“不,我没有这样的一个祭司。”
祭司大喊了起来,但卡乌奢的投影已经消失了,在克蓝沃再次发出命令之前,祭司再一次地大叫起来,“乌楼提鲁,”他大喊起来,“乌楼提鲁,所有的霜巨人都是他的子民,叫他来吧,叫他来吧,他一定会认得我的。”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克蓝沃说。
又一个神祗的投影出现在死亡之神的殿堂里,在他的面孔和身体上有着更多霜巨人的特征,但比起卡乌奢,环绕着他的气氛要平静和稳定得多,他的眼睛就像是阳光下的永夜海,虽然冰冷,但蕴含着勃勃生机,他握着一柄拐杖,但和祭司的拐杖相比,这根从桦树上截下来的木头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平平无奇,乌楼提鲁的衣着也是如此,只是一件普通的白色长袍而已,双脚****,比起一个战士,他更像是一个须发皆白的学者。
“你是否承认这个霜巨人是你的信徒,你的祭司,你的追随者呢?”克蓝沃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乌楼提鲁看了霜巨人的祭司一眼,或许就和卡乌奢之前的那一眼一样短暂,但祭司感觉这一眼有几百年那么长,在乌楼提鲁向克蓝沃摇头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被挖了出来,浸没在永夜海的海水里。
事实上,祭司也知道乌楼提鲁不会承认它,乌楼提鲁还未沉睡的时候,就有不少霜巨人拒绝信仰他,虽然他们在乌楼提鲁的羽翼下求存,但乌楼提鲁的教义并不符合霜巨人的天性(又或者说所有巨人的天性),乌楼提鲁不允许他们残杀幼兽和母兽,也不允许为了单纯的装饰或是炫耀凌虐其他生物,更不允许无意义的屠杀与战争,相比起喜爱鲜血与死亡的卡乌奢,他对霜巨人来说就是一杯无味的温水——在乌楼提鲁突然陷入沉睡之后,他的信仰者中就连一个霜巨人都看不到了,更有甚者,为了能向卡乌奢献媚,霜巨人的祭司们还不止一次指挥霜巨人们袭击阿拉提力特人的冰屋,杀死他们的孩子,抢掠他们的女人,将无能的乌楼提鲁的追随者悬挂在风中做成肉干。
但当霜巨人们的祭司被钉在永恒之城的城墙上的时候,虽然哀悼荒原的风就像是刀剑一样戳刺着他的喉咙,他还是疯狂而绝望地叫嚷起来,他嘲笑乌楼提鲁,诅咒卡乌奢,用尽了他所知道的每一个恶毒与下作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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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在一个山谷中醒过来的,但周围既然除了冰雪就只有冰雪,那么表示他有很大的可能还在极北之海,他舔了舔大拇指,把它举在空中,发现这里只有很微小的风,温度甚至可以说是适宜的——相比起冰原之上。
在霜巨人的祭司步履维艰地走进山谷的时候,葛兰已经把自己藏好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霜巨人的情况看起来并不是太好,或者可以说很糟,他虽然有着眼睛,但眼睛似乎根本看不到东西——他的拐杖就在距离他只有十来尺的地方,但他看也不看一眼;他的手臂和腿脚,但就盗贼看来,它们对现在的霜巨人来说简直就是累赘,因为它们不断地撞在冰块上,“看上去很痛。”盗贼在心里嘀咕道,但他很快发觉这个霜巨人祭司可能已经陷入了一个真实的幻觉之中,他抚摸了一下怀中的匕首,它正在发热和颤抖,渴望着生命与鲜血。
“等等。”葛兰对匕首说,如果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霜巨人,他不会拒绝匕首的提议,但那是个霜巨人的祭司,卡乌奢的追随者,在雷霆堡,他可是近距离接触过这些花花绿绿的家伙们的,他们的死亡可不会如凡人那样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葛兰的迟疑是正确的,就在他再度移动了一个位置后,霜巨人的动作突然凝滞了,他就像是被冻结了那样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然后,让盗贼感到恶心至极的事情发生了——先是霜巨人的面孔上鼓起了一个肿块,紧接着,就像是从乳白色的皮肤下钻出了一条蛆虫(至少葛兰一开始是这么以为的),一根触须从里面溜了出来,迫不及待的四下挥动着,带着一点可怕的喜感;然后是另一根,又一根,没一会儿祭司的头颅看上去就像是一朵蓬松的大海葵,不过他惨烈的叫喊声表明这种变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愉快,他哭嚎着,或许还有哀求,可惜葛兰一句话也听不懂。
“我不知道!”祭司哭喊道:“我不知道那是假的!”
“你羞辱了卡乌奢。”寄存在他身上的“使者”说,这个“使者”原本是要降临在巨山或是巨山的长子身上的,他是卡乌奢无以计数的耳朵与眼睛之一,他或许能够理解祭司是在幻境的作用下说出那些亵渎的话语的,但这并不代表祭司能够因此获得谅解——而且它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吞噬鲜美血肉与灵魂的机会。
“请原谅我!”
“不,”“使者”说:“你的罪孽是无法获得谅解的。”
葛兰一直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在雷霆堡也曾经看到过相似的景象,但那些都是战士而非祭司,不过他也不觉得有需要去理解这个,他又不是法师。
不过,法师呢?
盗贼希望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在独自面对一个施法者(或者比施法者更危险的家伙)的时候,他和许多人一样会感到不怎么舒服——他已经找到了一片合适的阴影,但就在他即将潜入其中的时候,一个声音惊动了那个怪物,以及葛兰。
葛兰瞬间就沉没在了阴影了,他已经隐藏起来了,但那个人没有。
“使者”向空气中嗅了嗅:“这个味道可真是奇怪啊。”他说:“但应该很好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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