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如罗网般的箭雨仍然狂泻不休,然而越来越多的乌丸人在明知必死的绝望中却爆发出狂暴的心性,他们一面顶着当头而来的箭矢冒死突进,一面肆无忌惮的从马背上直起身体,开始弯弓还击。
这种仿佛是垂死挣扎的反击行动,导致更多的乌丸人如同下饺子一样纷纷落马,却也首次为渤海军战士构成了一定威胁。
老兵们依托战车车体作为掩护,在持续打击敌军的同时,小心翼翼的躲避着敌军的流矢,至今尚没有任何的死伤。而新兵们,尤其是赤鹰营的年轻人们,怀着对乌丸人的切齿之恨,又勉强克服了初次临阵的恐惧心理,此刻已经杀红了眼睛,他们如同对面的乌丸人一样,几乎完全不顾自身的防范,迎着敌军来势,箭来箭往的狠狠射击。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便有十余人倒了下来。
反观那些同样初经战阵的女兵,却显现出无比的灵活,她们模仿着老兵们的动作,几人一组的隐于车后,听着老兵们远远传来的口令声,跟随着他们的节奏,探头、射击、隐蔽、拉弦,竟然形成了有效的火力反制。
乌丸人几乎是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前仆后继的源源而上,一箭之地转眼便已冲过,只要能够在车阵外发起近身战,便可打断汉军们的射击频率。那时,后援不断的乌丸人将会从容的攻克一道道防线。
从汉军阵中突然抛射出上百个黑色的圆形物体,在空中打着转的远远落入乌丸人冲锋阵形之中。
“哐啷”、“哐啷”的碎裂之声连续传来,不少倒霉蛋被砸中了脑袋,直挺挺的摔下马来。
一个圆球在一名乌丸骑兵头上爆裂开来,溅射出大片粘稠的液体,一名紧随而至的乌丸佰长恰被溅得满身满面都是。
那佰长疑惑的摸了一把脸上:“这是什么鬼东西?”
突然,他的瞳孔缩得比针尖还小。虽然从没有见过石油,但是这种刺鼻腥臭的气味,还有那粘稠如油的形态,却只能令他生出最为恐惧的猜测。
佰长凄厉的呼喊响彻乌丸人的耳边:“小心火攻……”
仿佛是在验证那佰长的判断,天空中再次俯冲下大群的“火鸦”,瞬间覆盖了整片地段。
“轰”诡异的大火有如从地底处处喷涌而起的火泉,顷刻之间便将至少两千名乌丸骑兵席卷其间。无数的火人、火马在火中跳跃、挣扎、翻滚,那一阵阵惨如鬼哭的呼号之声,令敌我双方所有的战士均是心头骇然。
最可怕的事情其实并不在此,已经冲至车阵的数百名乌丸战士蓦然惊觉,自己已然成为孤军,再无支援。身后,便是热浪翻滚的火场,除了已经沦为人肉烧烤的同伴仍在垂死挣扎,更多的援军已经被死死隔绝在更远的火场之外,再也无法前进一步。而道路转角外的后继部队,仍然懵然不知的继续涌入,将前方那些正在疯狂勒马倒退的同伴们硬生生的一点点挤入那片火焰坟场…….这简直便是一场惨不忍睹的悲剧!
乌丸人终于畏惧了。远方指挥战斗的丘力居神色惨然的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听着撤军的号角之声,被大火和车阵困在当中的数百乌丸骑兵无不惶恐,正当他们进退两难之际,汉军中有人操着乌丸话开始大吼:“立即下马受缚,降者免死!”
失败和绝望的情绪,有如瘟疫一般扩散开来,不知是谁第一个弃去了兵器跳下马来,很快,三百余名乌丸人一起垂头丧气的跪在了地上。
“好可怕的火攻!”不仅是孙策瞧得挢舌难下,关羽和张飞亦是心惊肉跳,眼角剧抽。任自己拥有盖世无双的武勇,一旦陷身如此插翅难逃的灭绝火阵,也唯有死路一条。
再瞧向南鹰的目光中,几人不由自主的多了一丝敬畏,早就听说过这位鹰扬中郎将擅长火攻,曾经在棘山一把火屠了几万黄巾,看来真是名不虚传。
孙策怔了半晌,才疑惑道;“将军,不是说不收战俘吗?如今我们全力抗敌,更是难以分出人手看守他们……将军莫非另有深意?”
“假象,一切都是假象!”南鹰低低的声音中毫无半分勇挫劲敌的战后喜悦,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和忧伤,每一次迫不得已的火攻,都令生灵涂炭,他心中岂能无动于衷?一切都是为了胜利,为了更多的兄弟活下去……
“敌军既知本将之名,定会趁着兵力占优全力来攻,以此试探我军的真实意图……我军唯有寸步不让,以牙还牙的还以颜色,令他们感到我军此次阻击似乎是蓄谋已久的行动。而面对这些走投无路的降军,我们不想收,却不能不收。因为所有的假象都已经做得很完美,本将不能在这一细节上失算,令敌将瞧出我军因为实力空虚而拒收战俘的真象!”
“将军高明!”孙策、关羽和张飞同时衷心赞道。
“其实翼德之前已经猜到了!”南鹰渐渐敛去了面上的复杂之色,微笑道:“若是能够斩杀敌酋,当然更能够震慑敌胆,并能迷惑敌将判断。不过,本将绝不可能放任翼德前去犯险!”
“多谢将军关怀!”张飞面上闪过一丝感动,他随即道:“既然一切均如将军所料,那么,下一步我军该当如何?”
“是啊!是啊!”孙策有些恍然大悟道:“一争士气,二夺气势,这第三步却又是什么神机妙算?”
“对峙!”南鹰平静道:“敌军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当然会生出畏惧和犹疑。只要我们能够稳稳守住这道防线,要不了一两日,敌军只能被迫退走……因为他们不仅无法完成预期中围歼卢将军主力的战略目的,更面临着被我军和各路汉军反围的威胁,他们只能心有不甘的远遁而去!”
“可是,若是敌军孤注一掷的继续狂攻,我军能够守住一两日吗?”孙策有些担心道:“他们毕竟仍有近五万之众!”
“瞧见没有?”南鹰指着面前丝毫不减的火势:“本将所以一次性使用半数火油,并非只是为了先声夺人这么简单……这种火油遇水不熄,燃烧时间更是持久,足以帮助我们赢得宝贵的时间!”
“是……是的!”孙策心有余悸的瞧着远方大火:“到了危急关头,我们再使用一次火油战术,必可逼得敌军退去!”
“此时,相信刘备已经和卢将军见面了吧?”南鹰仰头观天,喃喃道:“且不说本将这里如何应付,卢将军究竟会做出什么决断呢?”
“汉军的抵抗,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一向从容自若的苏仆延也现出了惊容,他耸了耸鼻翼,仿佛还能嗅到空气中那股炙烤人肉的焦臭。
他不由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战,在方才那场激战中,他部下人马作为预备队尚未投入,战事便因为一场恐怖的大火而诡异的告一段落。这不禁令他心中暗叫侥幸之余,却对接下来的战斗生出了畏忌。
“各部死伤如何?”张纯所部也未及投入战场,他却没有现出丝毫的庆幸之色,他见几位乌丸大人有些面色不善,冷哼道:“你们不要会错意了!本将现在有心情瞧你们的笑话吗?莫要忘记,如今我们可均在一条船上!”
“我部死了七百,伤的有三、四百吧?”乌延首先开口。
“我上谷乌谷也差不多!”难楼有些气呼呼道:“让骑兵仰攻高地,这不是摆明让我们送死吗?”
“丘力居大人……”张纯望向那个低着头,仍然有些微微发颤的乌丸大汉:“你部损失……”
“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丘力居漠然抬起头来:“是想评估面前这支汉军的战力吧?”
“那么本王也就实话实说!”他狠狠道:“就在方才短短的片刻之间,本王派出的五千精骑,只回来了两千出头……至少两千五百人战死当场,还有数百人身陷火阵后被敌军俘获!”
“这……这么大的损失!”难楼骇然出声,心底那一点点损兵折将的愤懑之意立时不翼而飞。相对于丘力居来说,他那点折损可说是微不足道。
“那么,一切都很明显了!”张纯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这支汉军必是有备而来……蓟县会战再不可行,我军应否立即考虑撤军?”
“撤军?”难楼大叫道:“白白死了这么多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错!”苏仆延也一脸忧色道:“若我们放弃此战,那么困守蓟县的张举又如何是好?他们只怕是要凶多吉少!”
“那你们说怎么办?”丘力居突然大吼起来:“汉军拥有足够的箭矢和补给,还有可怕的火器……本王现在甚至怀疑,那些匈奴人的加入,亦是早有预谋的计划!”
“真是针对我们的阴谋?”乌延有些难以置信道:“可是无论如何,我们之人也不可能有人泄密!汉军怎么可能制订出如此先发制人的行动?”
“不管他们是否早有预谋,面前这支拥有火器助阵的汉军,绝非我们一时半刻之际所能攻下!”张纯断然道:“随着时间流逝,我们突袭卢植的成功希望已经越加渺茫!除非……”
他长叹一声抬头观天,突然间他浑身剧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之色。
“怎么?弥天将军你说什么?”丘力居深深的目光落在张纯面上:“除非怎么样?”
“除非……”张纯盯着远方缓缓飘来的大团乌云,眯起眼睛微笑道:“天公做美!”
对面的汉军车阵之中,南鹰亦是盯着飘来的黑色云彩,脸上尽是苦涩。这是第几次了?颖水之畔便是如此,其后果是险些全军覆没。为何每次在身陷困境之时,都会遇上这种“祥瑞”之事?抑或是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一直窥视着自己这个“偷渡者”的一举一动,时不时降下如此劫难和考验?
“天不助我!”他终于发出了长长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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