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的寒风吹过,空气中没有一丝天的气息,反而充满了腐臭、血腥和浓浓的烟火味道。内黄城内外,处处弥漫着可怕的死气。
又经过一夜的生死鏖战,交战双方均已经达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但是同样,他们也再没有任何的退路,只有以一方彻底败亡才能宣告此战的终结。
严立眺望着远方那道摇摇yu坠的城墙,那城墙似乎每次都可以轻易攻下,却始终令所有黄巾军战士难越雷池一步。他心中生出难言的悔意,汉军的顽强是他此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可是如今他已经骑虎难下。三万五千大军除却五千伤者,只有一万五千人仍可勉强作战,整整一万五千名战士在远方的城墙下魂归幽冥。
严立的脚下猛然串起一股凉气,若是不能立即攻下此城,他的秘密使命将彻底失败,那么即使大贤良师不加怪罪,张宝和张梁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他已经成为一个赌徒,赌注却是自己的命!只有攻下此城,得到那些投石车的制作方法,才可能换回自己的xing命。至于已经被打残的大军,严立嘴边露出一丝狞厉,城中应该还有上万男丁吧?只要攻下此城,便可一路南下,然后掳掠沿途所有的村落,相信抵达怀县之时,自己的属下兵马将比全盛之时尤有过之。
“大渠帅!”一将来到他身边恭敬道,“城中汉军派出使者,想停战半ri,各自收殓士卒的遗骸!”
“他们想要苟延残喘吗?”严立冷笑道,“本将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可是!”那将犹豫了一下,“末将倒认为还是很必要的!如今天气回暖,很多尸体已经放了三ri,再不及早处置很容易引起瘟疫!”
“瘟疫?”严立不由打了个寒噤,“也罢!正好我军也已疲劳不堪,休息半ri也好!何况城下尸体堆积如山,也对士兵们的攻城造成了影响!”
他瞧了瞧ri头,沉吟道:“现在已快晨末,那么去通知汉军使者,从已时开始至未时结束,两方各自派出收尸队清理战场!”
“但是!”他突然提高音调道,“你去告诉汉军使者,若敢趁机回收武器和箭支,我军将立即中止协议,重新发起进攻!”
“他nǎinǎi的!”南鹰脱口骂道,“这姓严的老小子倒是个老狐狸!本将本想一箭三雕,如今却硬是少了一个!”
“一箭三雕?”高风讶然道,“末将只能猜到两个!一是趁机收回我们严重缺少的箭支,二是稳定军心,令战士不虞有曝尸荒野的悲惨结局,第三是什么?”
“我军现在死伤情况如何?”南鹰突然问道。
高风的脸sè立即yin沉起来:“根据最新的统计,三千五百官兵只剩一千三百,几乎个个带伤!其中我鹰巢二百兄弟阵亡五十八人,shè声校尉麾下六百弓兵阵亡二百出头,越骑校尉麾下三百骑兵弃马步战,损失最大,如今只剩一半。直属于大人的一千四百郡兵大概还有六百人,至于内黄县原来的一千守军!”
他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应该已经全部战死了!”
南鹰也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么协防的城中民壮呢!”
高风叹息道:“虽然我们尽力不让他们直接参与到前沿战斗中,但是刀枪无眼,他们最少也付出了近两千条人命!”
“也就是说!”南鹰点了点头,“敌人约有一万五千具尸体,而我方遗体只有四千左右,对吗?”
高风一呆道:“是的!其中我军只有约五百具遗体,在激烈的战斗中跌下城去,其余战士和民壮的遗体均已被妥善安葬了!”
“很好!”南鹰眼中涌现出一丝希望,“这些战士们生前浴血奋战,死后仍然在庇护着我们!传令下去,派出五百民壮,穿上我军的制式盔甲,出城收回遗体!”
“这是什么意思?”高风愕然道,“恕末将愚钝!”
“笨蛋!”南鹰不耐烦的道,“贼军们力乏,希望可以借此休整,可惜他们不知道,其实我军比他们更要疲倦得多,这当然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他们看到我们仅为收回数百尸体,便派出了相同人数的官兵,他们当然会认为我军不但仍有充足的兵力,而且体力依然充沛,这将使他们心生jing惕,不彻底恢复士兵的体力前是绝不敢贸然来犯的!这将为我们夺得更多的时间!时间你懂吗?我们现在只需要时间!”
“而且!真是一群更笨的笨蛋啊!”南鹰冷笑道,“一万五千具尸体吗?他们可没有大批百姓做为劳力保障,只有派出大量士兵来收尸,我真希望可以活活累死他们!”
“都明白了吗?”南鹰干脆在城墙上直接躺了下来,“你去安排吧!另外告诉将士们,立即抓紧时间治疗伤势,补充睡眠,今天下午至晚上应该还会有一场恶战!”
他轻轻翻了一个身,口中隐约骂道:“ri你娘的!再不管老子,老子明早就突围!”
高风愣了一下,这已经是坚守的第三ri了,加上南鹰之前率领三百骑兵多争取回来的一天,已经足足超过与卢植约定时间后的两ri了,也难怪南鹰嘴上叫着不辱使命,心中却恐怕早已将卢植的祖宗都骂翻了天吧?
他苦笑一下,转身去了。明早突围吗?也许,今夜就是我们最后的时刻了吧!
黄昏之前,殓葬终于结束。数千黄巾军士卒保持着沉默,继续发起了攻势。经过几ri的攻打,他们的锐气早已尽失,尤其是刚刚万余名袍泽的草草入土,更使他们生出兔死狐悲的忧伤,一股压抑的气氛正在军中缓缓扩散开来。若非主将严立亲口向他们做出保证,一旦城破便准他们掠夺一ri,可能没有士兵会愿意战斗下去。
城上的汉军也默然相对,他们都是合格的战士,可惜再坚定的意志和旺盛的斗志,也无法弥补失血后的虚弱,还有因严重睡眠不足而造成的体力流失。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几个地方,那里正有几个高大的身影巍然不动,这才令他们黯淡无神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
“杀!”城上已经没有了如雨的箭矢,这使黄巾军们较为轻松的便可以攀上城墙。
积蓄已久的杀气迅速爆发出来,嘶哑的呐喊和垂死前的惨呼再度响遍城头。
侯通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因为他正被七八名黄巾军包围着,手下的战士们也正在舍生忘死的拼杀着,可惜他们每一个人都要面对几倍以上的敌人,没有人可以向他伸手援手。
他口中发出不甘的怒吼,真是虎落平阳,若是放在平ri里,不要说这几个小贼,便是再多一倍,也只有任他虐杀的份儿。可是现在,他身上的伤势最少也有四处,每一处都在缓缓的崩溃,使他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滴在流逝。
一名年轻的汉军疯虎般冲杀过来,口中狂喊道:“大哥!坚持住!”
那年轻人的功夫不错,长刀闪烁中,不时有黄巾军惨呼着倒下,可惜他和侯通一样,也已经将要力竭,这只是最后的爆发罢了。
侯通瞪着血红的双眼,吼道:“退回去!守住你的岗位!”
一把长刀横扫而来,将他的头盔斩落,跟着一脚正中他的小腹,侯通“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借势倒下,披头散发的连续几个打滚,狼狈万状的避过几把接连斩下的长刀。
那年轻人瞧得眼中滴血,却差点被一名敌军偷袭成功,只得凝神苦战。
白光闪动,一把刀迎头斩下,侯通坐在地上,勉力将手中长刀横架在头上,“当啷”一声,侯通手上一麻长刀脱手飞出。另一把长刀已经毫不犹豫的向着侯通的颈间挥下。
侯通狂吼一声,闭上了眼睛。预料中的冰冷刀锋并没有落在颈上,反而突然脸上溅满了热乎乎的液体,他睁眼一瞧,登时喜出望外。
一名黑发披肩的年轻人挥动双刀,在敌群中诡异的扭动着身形,手中刀光不断闪现,七八名敌军惨呼着,颈间、肋下、面门、胸腹纷纷涌现出可怕的大片血光,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十几名汉军冲了过来,迅速堵上了此处的缺口。
那年轻人走了回来,伸手拉起侯通,皱眉道:“怎么搞的,带了这么多伤还不去休息?逞什么能!”
侯通嘻皮笑脸的站起身道:“大人放心!末将已经欠了你好几条命了!没有还清债务之前,绝对不敢轻易就死的!”
南鹰没好气道:“你趁早去死!省得老子瞧了心烦!”
侯通一眼看到那呼他为大哥的年轻汉军也奔了过来,微笑道:“大人,这便是舍弟!若是末将死了,便由他来帮末将还债吧!”
南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年轻汉军,赞道:“身手不错!将来一定会是一位合格的将军!”
那年轻人听到南鹰称赞,脸sè泛起激动的红晕,躬身道:“谢谢大人!卑职一定努力!”
侯通尤在唠唠叨叨道:“大人!他的骑术可是尤在末将之上呢!要当将军也一定要指挥骑兵啊!末将…….大人小心!”
他猛然冲上将南鹰一把推倒在地,身躯晃了几下,一根长箭已经插在了他的胸前。
“不!”远处的曹xing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的双眼变得血红,将手中的硬弓瞬间拉成一轮满月,“崩”的一声,最后一支长箭化作一条电光,声未至箭先到,将那名shè出偷袭之箭的黄巾贼将活活钉在地上。
南鹰心痛如绞的将侯通抱在怀中,这名粗豪的汉子再也没有了往ri的神采,脸sè惨白如纸,身躯渐渐失去了热力,任何人都能够清楚的瞧出,一个生命正在远离。
侯通的弟弟也跪在他的身前,泪如雨下。
侯通勉强长吸了一口气,嘶声道:“大人!不,你欠我的!我应该叫你主公才对!”
南鹰慌忙道:“是的!我欠你的!但你小子仍然也欠我的!我命令你要活下去!”
侯通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欠你的,我还不了!让我弟弟,让他………”
他努力伸出手指,指向那跪倒的年轻人,却说不出话来。
南鹰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轻轻道:“兄弟你放心!你并不欠我的!是因为我来执行这个任务,才搭上了你的xing命!所以是我南鹰欠你的,你的弟弟今后就跟着我吧!我以战士的名义起誓,一定会让他建功立业,光大你们侯家!”
侯通的眼睛蓦的明亮起来,如同漫漫长夜中一直燃烧的烛火,那熄灭前最后一丝颤抖的跳动!
他的身躯重重一沉,面上却漾出无悔的笑意。
突然,身边的汉军们一齐迸发出疯狂的吼叫,叫声充满绝处逢生的无比喜悦。
南鹰扭头望去,不由浑身剧震。
遥远的地平线上,落ri的余辉下,大群的骑兵从远处山峦的yin影中缓缓出现,尤如从虚无之中踏出的天兵,他们拉成一道漫长的战线,从四面八方向着黄巾军包围过来。
援军终于到来!
城下的黄巾军登时乱了,他们纷纷惊惶失措的退了下去,口中发出莫明其妙的惨叫。
“为什么!”南鹰低头瞧了一眼怀中尤如熟睡中的侯通,喃喃道,“为什么你们不早一点到来!”
残阳如血,映照在残破的城头,映得大片凄惨的鲜血和满地散落的断刀残剑份外悲凉,将那缓缓站起的孤寂身影拉得老长老长。蓦的,一声宛如狼嚎般的狂叫远远的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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