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房俊,临川公主咬牙切齿、恨之入骨,恨不能使其暴卒于冠龙军队兵威之下,粉身碎骨!
然而事难料,自家夫婿周道务随同李二陛下东征,本以为一桩实打实的战功稳稳落袋,从此成为军方响当当的一方势力,结果东征大军铩羽而归,即便是初狂飙突进、攻城拔寨之时,周道务也鲜有表现,最终只落得一个押送俘虏回国的任务。
辽东冬季大雪漫天、路途难行,周道务率领俘虏返回辽东镇之后便遭遇大雪、裹足不前,俘虏缺乏衣物、粮食,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此等责任一旦被周道务背实了,降职在所难免。
反观房俊,当初被排挤出东征之外,众人嘲讽其眼睁睁的看着诺大的东征功勋不能分润毫厘,结果大军东征,关局势骤变,又适逢外族入寇,房俊几乎以一己之力擎天保驾、力挽狂澜,威名震慑四方、兵威扬于域外。
更是自西域数千里驰援长安,将稳操胜券的关陇军队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闻其名而心胆丧!
如果李勣站在关陇这一边,出兵击溃东宫军队,房俊势必难掩败局,等到太子被废黜,也将遭受牵连。
可若是李勣不打算站在关陇那一边,则东宫之胜局无可撼动,房俊几乎坐实太子麾下第一人的地位……
这让临川公主觉得比自家夫婿大败一场都来得憋屈。
……
张亮觐见一众公主之后,便告退出来,柴续不知从何处返回,请张亮至一旁跨院饮宴招待。
待到入了跨院,柴续脚下不停,带着张亮径直自堂穿过,来到后院。靠墙的地方搭建了一处花架,花树掩映之间有一道月亮门,此刻早有十余名劲装大汉宿卫于此,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柴续上前轻轻将月亮门推开,与张亮抬脚进入,面前豁然一亮,别有洞天。
无数参天古树郁郁葱葱,微雨之下树叶翠绿清新,树下一道青砖铺就的甬道蜿蜒直向树林的尽头,斑斑青苔附着其上,阴凉静谧。树林深处,则由梵音清唱隐隐传来。
巴陵公主府原本便是明福寺的一部分,不想居然还留着一道门勾通彼此,这令张亮心底没来由的泛一个念头——若是巴陵公主对柴令武有所不满,想要偷男人的话当真是方便至极。
大唐以道教为国教,佛门饱受打压,天底下的和尚日子都不好过,良莠不齐,其难免有些看上去道貌岸然,实则满肚子龌蹉心思的家伙……
树林尽头,是一个精舍数间、林泉环绕的院落,微雨濛濛,泉水潺潺,环境极其清幽。
柴续在先,张亮在后,无视门前几个虎背熊腰、气势剽悍的家将,直入精舍之内。
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来到窗前一处茶几前,一袭锦袍的长孙无忌早已坐在此处,正将煮沸的泉水自火炉上取下,冲入茶壶之,而后亲手斟茶,冲着张亮微微一笑,示意其饮用。
张亮上前一揖及地,而后撩衣袍,跪坐在长孙无忌对面,捧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口。
长孙无忌也拿茶盏,抬头看了一眼柴续。
柴续只得露出一个笑容,不大甘心的躬身推出精舍,与长孙家的家将一候在门外……
长孙无忌喝了一口茶水,笑道:“此乃今年春茶,不是什么名品,但胜在滋味醇厚,吾甚喜之。”
他心情甚佳,满面春风。
李勣派张亮入京赴巴陵公主府吊唁,这算是一个姿态,也可能是想向各方势力展示他的立场,或许是关陇,或许是东宫,长孙无忌并无把握。但凡事必须以全部精力去对待,这是他一以贯之的习惯,所以听闻张亮进了巴陵公主府,便立即前来此地,让柴续前去联络,看看张亮会否前来相见。
张亮此行既然代表李勣,那么不管他自己心里如何想法,若李勣对关陇无意,他是一定不敢前来私下相见的。
既然来了,便意味着最码李勣对关陇并非敌对……如今危险局势之下,这样一个表露出来的信息岂能不让他心情愉快?
张亮放下茶杯,面容严肃,缓缓道:“吾此番前来,乃是奉英国公之命会晤赵国公。南阳段氏屠杀平民、掳掠村寨,已然触犯了底线,故而予以出兵剿灭,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军事行动,希望赵国公勿要过度解读,此事到此为止。”
长孙无忌愕然:“什么南阳段氏?”
张亮观他神色,辨不出真伪,奇道:“赵国公难不成尚未得知?”
长孙无忌愈发不解:“到底发生何事?”
张亮遂将南阳段氏掳掠村寨、残杀百姓,遭受左武卫剿灭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长孙无忌面色阴沉,心底却掀一阵惊涛骇浪。
天下门阀被他威逼利诱进入关襄助兵变,但这些门阀私军并非正规军队,平素缺乏操练,更不懂的什么军法军纪,不听命令、私底下作奸犯科,实在是预料之。
区区南阳段氏,是死是活无关大局,这个不重要。
南阳段氏残杀百姓、掳掠村寨实在昨晚,程咬金出兵剿灭南阳段氏是在上午,而此刻已经临近傍晚,自己身为关陇统帅居然尚未收到消息,可见门阀私军虽然人多势众,却是一盘散沙,甚至彼此忌惮、相互防备,很难发挥兵力之优势,接连败在东宫军队手上,着实不冤。
当然眼下此刻局势几乎确定,这个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程咬金擅自出兵剿灭南阳段氏,由此所展露出来的意图……若非李勣当机立断派遣张亮前来,自己在受到南阳段氏被东征大军剿灭的消息之后,根本无从分辨到底是程咬金擅自所为还是李勣所下达之军令,必然就此认定李勣已经彻底站在东宫那一边,进而做出极为激烈之反应。
李勣既然派遣张亮前来予以解释,很显然不希望被他误以为东征大军已经站在东宫那边,这是否意味着李勣心里也对太子不满,所以坐视关陇覆亡东宫,改立储君?
所有的猜测似乎又回到之前,李勣不满太子宠信房俊,担心自己的地位在太子登基之后受到房俊的挑战,所以坐视关陇废黜东宫,而后于紧要之时奔赴长安,扶立一位太子,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目的,进而大权在握,臻达权臣之巅峰……
长孙无忌心念电转,蹙眉看着张亮:“英国公到底意欲何为?”
张亮摇头:“吾亦不知。”
长孙无忌当然知道张亮不可能知晓李勣的真正谋算,但毕竟张亮身在军,于李勣麾下办事,总能从李勣的言语、行动之间获取一些蛛丝马迹,故而低声道:“房俊嚣张跋扈、倒行逆施,如今已然惹得太子不快,柴令武之死,其水深难测……郧国公乃开国功臣、军方巨擘,固然登阁拜相尚欠缺一些资历,但足以胜任兵部尚书之位。”
张亮一颗心嚯嚯跳动来,有一些口干舌燥,强忍着没有举杯喝茶予以缓解。
这一番话表露出来的信息非常巨大,首先,柴令武之死颇多蹊跷,而长孙无忌之意,居然是太子暗动手之后嫁祸房俊……这其实是说得通的,毕竟房俊屡次三番罔顾太子之命令擅自对关陇开战,导致双方和谈几度告停,使得东宫岌岌可危、危险倍增。
其次,则是长孙无忌隐晦的表达将来会全力支持他角逐兵部尚书之职。以前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只是个名义上的六部之一,实则在军权皆操于皇帝之手的时候,连一个打杂的都算不上,只能忙活一些后勤辎重补给之类,连兵器署、弓弩坊这些衙门的业务都不能左右。
但是房俊上任之后,一系列操作将兵部衙门的职权大大提升,一跃成为几乎与吏部、户部相提并论的存在,更使得兵部尚书直接进入政事堂参预政事,乃至于成为军机处几位实权大臣之一。
若能成为兵部尚书,便是朝堂之上位高权重的几位大佬之一,张亮岂能不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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