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楚石当即站起,指天立誓:“赵国公误会了,贺兰家与房家绝无半点瓜葛!在下立即让家中尽起私兵,由吾叔父亲自统御赶赴玄武门外,便是贺兰家的人都死光了,也绝不坠了关陇的名头!”
他倒是向要依附房家,可问题在于房家根本看不上他!
房家的好处贺兰家半点被沾上,若是再被长孙无忌认为两家暗中勾连从而怀恨在心,岂非是天下的冤枉?
以长孙无忌阴狠的性格,哪怕此次兵谏注定失败,临死之前也绝对会将贺兰家硬生生拖下水……
诸人见到贺兰楚石如此卑微,都不禁暗暗摇头。
昔日纵横北地的贺兰部,沦落至今日子孙不肖,那些英勇豪迈协助道武帝征伐中原的先祖若是泉下有知,不知是哭是笑……
不过面对长孙无忌的威逼,诸人尽皆心头沉重,知道今日若是不能许下一个让长孙无忌满意的诺言,那是很难走出身后这道门。
独孤览率先开口:“时至今日,局势叵测,正该各家合力,共度难关。吾家将收拢所有人手,编入军中,以拱赵国公驱策。”
诸人纷纷鄙视,先前你们独孤家搞分裂的态度最坚定,现在却是第一个服软,实在是令人不齿……
宇文士及颔首道:“宇文家亦然。”
继而,诸人纷纷鼓噪,异口同声:“吾家亦然!”
长孙无忌哂笑一声,满意道:“只要关陇团结一致,天下又有什么难处能够难倒咱们?这世上的荣华富贵,就应该让我们关陇各家世世代代的享受下去!诸位,还请速速归家,尽其族中精锐,咱们傍晚之时发动总攻,毫不留手,毕其功于一役!”
“喏!”
“吾等尊令?”
……
待到关陇各家的代表散个干净,长孙无忌揉着太阳穴,慢慢在床榻之上直起身,腿上的伤处疼得他咬紧后槽牙。但身体上的疼痛,却远远不及心底的绝望来得更难以忍受。
他知道,自今日起,关陇亦然彻底分散,永远的消失在历史之中,往后即便各家仍存,却再不复团结奋进之心,甚至背道而驰、心怀怨愤!
当然,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事实上,关陇各家的血脉便注定了这种联盟只能成于一时,如今各家联合了百余年,已然是天大的异数。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关陇核心的几家血统相悖,这是根植与血脉之中的疏离,固然因为一时之利弊消弭彼此的分歧,却永不可能融合为一。
关陇门阀崛起于北魏六镇,事实上在此之前,各家便各领风骚于一时,彼此之间攻伐协作,状况不一。诸如独孤部、贺兰部,其祖上皆是匈奴一部,代表着漠北的势力与利益,而关陇之核心拓跋部却是辽东的鲜卑人,根基不同、血脉不同、利益自然也不同,只不过时势造英雄,大家一起崛起于北魏六镇,之后利益一致,故而联结至今。
但是作为拓跋部内部一脉的长孙氏,自然继承了拓跋氏的利益,当天下承平、外敌消弭,自身之利益难免与其它关陇门阀相悖。
纷争迟早都会出现,只不过眼下这场兵谏将彼此之间的裂痕扩大且加速……
深吸一口气,长孙无忌忍着腿伤疼痛,勉力起身,让仆人搀扶着来到外间,他要亲自盯着各种军务,随时调动兵马,力求在房俊赶回长安之前一举定鼎大局,否则面对房俊麾下的百战精锐,他着实没有多少信心。
眼下关陇门阀的力量几乎使到尽出,即便今日威逼一番,却也难再榨出多少力量,倒是河东各家门阀实力雄厚,只不过他曾经数度派人前往联络,并且邀请各家家主赶赴长安共商大计,却收效甚微。
今日,各家也只是派出一些重要的族中子弟前来,家主一个都不见……
深吸口气,长孙无忌面容坚毅,方才浮起的落寞、愤怒等等情绪尽皆消失不见,唯有心如铁石,不动不摇。他要凭借一己之力抵顶乾坤,重现长孙家于贞观初年之荣耀,并且代代传承,与国同休!
*****
长孙无忌今日一番威逼作用显著,固然关陇门阀分裂在即、各怀机心,但毕竟昔日关陇领袖余威犹存,即便局势叵测、前途迷茫,关陇各家依旧回去之后紧锣密鼓的调集族中仅余兵马,到得傍晚十分,便于长安城外汇聚了万余精锐。
长孙无忌毫不迟疑,颁布军令,调集三万步骑沿着渭水向西奔赴麟游一带,仕途阻截房俊大军。大军当夜便拔营启程,经过一夜急行军,翌日晌午十分,便抵达武亭水与渭水交界之处,安下营寨,列开阵势,以逸待劳,等着房俊大军奔袭而来。
统兵之将乃是贺兰家家主贺兰淹。
贺兰家乃是匈奴一部,及至匈奴衰亡之后便囤聚漠北,游牧于此。其后贺兰讷为家主之时,支持外甥拓跋鲜卑部的拓跋跬在牛川召开部落联盟会议,继承代国王位,后改称魏王。
然而随着拓跋跬势力日益增强,当初支持他的贺兰部反而成为拓跋部完成北方统一的主要对手。经过几次交锋,贺讷兵败投降拓跋珪,后参与平定中原,奠定北魏基业……
时至今日,贺兰部的荣光早已不再,贺兰淹的叔叔曾在隋朝担任左武候将军,并未有多少实权,见儿子贺兰师仁木讷无能,便只能将希望寄托与关陇门阀身上,鼎力扶持、马首是瞻,终于得益于李二陛下之登基,使得贺兰家尚能保持几分荣华富贵。
但是到了现在,贺兰家的荣光早已如这冰天雪地之下的枯草一般,凋萎死去,不复色彩……
“呼!”
贺兰淹重重吐出一口气,见到远处斥候策骑而至飞身下马来到近前,喝问道:“可曾探得敌踪?”
那斥候垂首道:“不曾,不过沿途有百姓商贾,有人言说萧关已然陷落,房俊大军正在萧关之外休整。”
贺兰淹不是无能之辈,好歹还任着左翊卫将军之职,带兵打仗有一手,闻言道:“不得放松警戒,斥候再前出三十里,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房俊大军固然在萧关休整,但必定会派出先锋部队奔袭长安,一路扫平障碍,万万不可大意!”
“喏!”
斥候领命,复起身上马,急驰而去。
看着斥候远去的背影,再看看紧邻渭水扎下的营寨,贺兰淹略微松口气。房俊既然奔袭数千里直奔京师,麾下必然尽是骑兵,否则不可能如此神速。此地乃渭水与武亭水交汇之处,原本渭水河面上的浮桥已被他下令拆除,武亭水紧挨着的武亭川虽然并不高耸崇峻,冬日里却也盈满风雪,非是骑兵可以飞度。
敌人骑兵想要自此前往长安,就只能再武亭川与渭水之间下载的区域强行突破,还要横渡冰封的武亭水。自己只需将阵势扎得严谨一些,敌骑想要冲破营寨,难如登天。
此时天近晌午,贺兰淹带着亲兵部曲返回营帐简略用了一顿午膳,喝了一壶热茶,便在此穿戴各家腰挎横刀,走出营帐亲自指挥兵卒于营地之前摆设拒马、鹿砦,只可惜天寒地冻,冰雪之下地面有若坚铁,无法挖掘陷马坑,导致营地前的防御略有不足。
但是看看一侧的冰凌层叠并未冻实的渭水,另一侧由北向南突兀而来的武亭川,如此狭窄之区域内己方猬集了数万步骑,怎么也能挡得住房俊奔袭数千里人困马乏的骑兵吧?
远处,十余匹战马在风雪之中疾驰而来,贺兰淹目力极佳,远远便看出乃是己方斥候。
十余斥候尚未至近前,便再马背上扯着嗓子大喊:“敌袭!敌袭!”
整座营地瞬间哗然一片,贺兰淹亦是心中一沉,下令道:“擂鼓,列阵,督战队上前,有扰乱阵列者、惑乱军心者,皆斩!”
“喏!”
左右亲兵奔向军中,一声声擂鼓响起,躁动的军队渐渐安稳下来,一个一个庞大严谨的阵列渐渐形成。
远方,风雪交加之中,一支奇兵于目光所及之处陡然跃出,沉闷的蹄声好似天边的滚雷一般震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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