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关陇各家集结军队入城兵谏,虽然以长孙家为尊,听候调遣,但各自出兵的比例却是长孙家有所单薄,曾经煊赫一时的“贞观第一勋臣”之家,已经渐渐呈现出日薄西山之式。
此消彼长,也难怪长孙无忌会不管不顾,悍然发动兵谏意欲废黜东宫,否则若是任由此等局势发展下去,用不了三五年,房俊将会彻底成长为大唐军方的中流砥柱,不可遏止。
以长孙家与房家的恩恩怨怨,只要将来太子顺利登基,房俊以军功晋位宰辅,必将遭受残酷的打压,似长孙无忌这等野心勃勃心高气傲之辈,焉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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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府正堂门前,高阳公主一身戎装英姿飒飒,宇文士及推开身边仆人,上前两步,躬身施礼:“老臣见过殿下。”
高阳公主娇小的身躯如标枪挺立,甚有几分英武之气,略微颔首道:“郢国公无需多礼,天寒地冻,还请入内饮杯热茶,再叙谈不迟。”
宇文士及恭声道:“多谢殿下!”
高阳公主转身入内,宇文士及紧随其后进入正堂,待到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香茗退于一旁,高阳公主这才问道:“听闻郢国公最近身染微恙,称病不出,本宫还想着派人送去一些滋补药品,却不想这等天气之下国公还能四处走动,真是可喜可贺,倒是让本宫白担心了。”
宇文士及捋了捋胡子,心底感叹一声,这一上来就唇枪舌剑夹枪带棒,着实不好相与。
这分明是嘲讽他这个老棺材瓤子不乖乖的在家等死,却偏要掺和进兵谏这件事……
微笑道:“多谢殿下挂念,老臣又岂不知颐养天年呢?只不过眼下局势叵测,许多时候还需要老臣这张老脸出来镇一镇,否则年青人冲动易怒,搞不好就会闹出不可挽回之大事。”
高阳公主嘴角一挑,这是警告本宫别冲动坏了长孙温的性命,以免不可收拾?
她明眸皓齿,似笑非笑:“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年纪大了,自该纵享天伦,何必事事操心呢?只怕您拼了面子救了某些人的性命,却未必就能得到感激,反而遭受埋怨。”
她自然清楚宇文士及登门之意,只不过长孙家与房家的恩恩怨怨可不是今日才种下,纵然今日看在宇文士及的面子上放了长孙温,长孙家也未必就对他感恩戴德,回头翻过脸来,还是要与房家作对。
宇文士及就觉得很是意外,素来传闻这位高阳殿下骄横跋扈、恣意妄为,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可是眼下这几句话明里暗里分寸把握得甚好,可不是一般人说得出来。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当然,高阳公主语气之中那股骄傲坚韧却是清晰可见,今日未必就会给他的面子释放长孙温。
宇文士及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热茶,缓缓说道:“殿下金枝玉叶,尊贵至极,纵有妄人些许不敬,却又怎敢当真伤了殿下一根手指?不过是一些意气之争,万不可以身犯险,更不必一般见识。”
您是玉器,岂能与一个瓦罐置气呢?万一弄得玉石俱焚,吃亏的还是您。
高阳公主背脊挺直,娇美的面容满是英气,浅笑道:“郢国公此言差矣,所谓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本宫既然下嫁于房家,便是房家之人。家翁为国操劳一生,如今卸下重担人走茶凉,郎君功勋赫赫,先是出镇河西,继而鏖战西域,浴血奋战为国戍边,结果家中腐儒却要遭受羞辱……此等情形之下,若本宫退缩忍让,任凭贼子践踏房家门楣,又怎算得上房家媳妇,怎对得起家翁与郎君之嘱托?房家诗礼传家,满门忠贞,想要踏平房家的宅邸容易,但若想践踏房家的脊梁,唯有踩在房家人的尸体上!”
你们关陇当真以为这天下已然是你们的囊中之物?前脚带兵打上门来意欲践踏羞辱,后脚却又想凭着一张面皮再将人领走?
想滴美!
一番话语气铿锵、神情决绝,说得宇文士及面红耳赤,若非他一辈子沉浸官场早已练就一张厚脸皮,怕是此刻就得无地自容,掩面而走。
正如高阳公主所言,人家男人为国征战血染西陲,结果你们就这般肆无忌惮的上门来欺负一堆老弱妇孺,也好意思?!
轻叹一声,宇文士及推心置腹道:“殿下之言,老臣羞愧。然而今日登门,的确是为了消弭这场祸事。长孙温所行所为,着实混账透顶,只不过眼下之局势毕竟如此,殿下巾帼不让须眉,老臣钦佩,可若当真坏了长孙温性命,与关陇之间便再无转圜之余地,如今阖城皆是关陇军队……”
高阳公主冷冷打断:“是关陇叛军!”
宇文士及:“……”
虽然这些年已经逐渐淡出权力中枢,但是毕竟身份资历摆在那里,多少年都不曾有人这般与他说话,更何况还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
他深吸口气,续道:“义军也好,叛军也罢,其实对于眼下的房家无甚要紧。这阖城军队皆乃关陇门下,一旦长孙温丧生于房家的消息传出,势必引起关陇愤怒,皆是军队不受控制直接冲击房家,所产生之后果,殿下可曾想过?”
高阳公主气定神闲:“房家人宁折不弯!”
宇文士及:“……”
娘咧!
这丫头的脾气怎地与李二陛下这般相似?看似又倔又犟,实则不见兔子不撒鹰……
很明显,高阳公主对于眼下的局势有着清晰的认知,长孙家固然意欲折辱房家以平息这些年来积攒之怒火,但绝对不敢当真对房家下死手。
毕竟房玄龄、房俊父子的地位非同小可,在朝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尤其是房玄龄担任宰辅多年,门生故吏无数,一旦房家遭受屠戮,关陇门阀发起的此次兵谏便会被蒙上一个“恣意杀戮”“公报私仇”的名声,受到天下唾弃。
当然,若是长孙温当真死在房家,对于长孙家的威望也将是一次沉重的打击。而长孙无忌难道真的就敢屠戮房府,既给长孙温报仇又找回丢掉的威望?
换了别人或许冲冠一怒,保不齐真就那么干了,可宇文士及极为了解长孙无忌,任何情况之下那“阴人”都会保持冷静,即便是儿子死了亦会前思后想、权衡左右,未必就肯图逞一时之快,种下屠戮房家的祸根,使得长孙家受到天下指责。
大抵还是表面宽容大度,背地里寻摸着机会下狠手……
如此一来,只要不是大规模的叛军冲击府邸,以房家府内目前的力量足以拒敌于门外,所以高阳公主才会这般好整以暇,胸有成竹,等着自己开出条件,才会斟酌是否释放长孙温。
宇文士及不禁暗暗叹气,现在的年青人当真是了不得,一个个的粘上毛儿都猴子都精……
可他已经在长孙无忌面前做下承诺,况且就算长孙无忌愿意背负屠戮房家的骂名,宇文家也绝对不甘与其同流合污,再者他与房玄龄、房俊父子皆是交情莫逆,怎好眼睁睁看着房家遭遇叛军凌虐屠戮?
权衡一番,遂颔首道:“殿下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老臣敬佩不已。只不过眼下局势危厄,殿下千金之体固然不虞安危,可又怎忍阖府上下在这兵凶战危之中遭受不测?如今玄龄南下,房俊西征,殿下便是这房府上下的主心骨,切不可徒逞一时之意气,而应周全思虑,顾全大局。”
高阳公主略一沉默,缓缓道:“那若是以郢国公之见,本宫该当如何?”
这是之前便与武媚娘议定的策略,先展示自己强硬的态度,料想长孙家也不敢两败俱伤,而后再适当的退一步,努力争取阖府上下的安危。
眼下一切都按照既定发展,令她心神大定,故而游刃有余……
宇文士及自然不知房府此刻有一位“女诸葛”在背后出谋划策,然后高阳公主冲锋在前,只觉得自己甚是被动,一切都被牵着鼻子走,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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