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外。
玄武门乃是太极宫门户,自此入城可直入太极宫,由宫内的甬道直抵太极殿,紧扼禁宫大内之门户,位置十分险要。门外的左右屯卫与“百骑司”负责宿卫门禁,历来皆是皇帝最为信重之将领驻守,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世事无绝对”,当年高祖李渊非常信任常何,而常何与太子李建成亦是关系匪浅,故而使其镇守玄武门。结果常何被李二陛下策反,“玄武门之变”当天策应李二陛下,一举逆而篡取、定鼎江山……
……
左屯卫大营之内,顶盔贯甲的柴哲威外出巡视营房刚刚返回,与游文芝相对而坐,沏了一杯茶,却有些相对无言。
柴哲威最近比较烦……
他亦是知兵之人,绝非单纯依靠父祖余荫才攀上今时今日之高位,当初吐谷浑起兵犯境,七八万精骑欲横穿大斗拔谷入寇河西,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朝廷让他率军出镇河西,抵御吐谷浑铁骑,他称病不出。
吐谷浑虽然夹在大唐与吐蕃之间两头受气,但是其势力却绝对不容小觑。尤其是自大唐立国以后,吐谷浑便鲜有征战,一直温驯安分,休养生息二十年,自然实力愈发强大,柴哲威左算右算,也不认为区区左屯卫可以抵挡吐谷浑铁骑之锋芒。
必败之战,去之何用?
一旦战败不仅自身实力受损,更会沦为帝国罪臣,完全没好处嘛……
可是谁又能想得到,这般气势汹汹倾巢而来的吐谷浑铁骑,却在大斗拔谷都房俊的半支右屯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溃逃?
兵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简直不可思议……
若是早知如此,他岂能装病不出?
如今倒好,不仅仅是大斗拔谷一战而胜,房俊又连续在阿拉沟、弓月城打破强敌,威名响彻天下。而房俊的名声有多了响亮,多么受到朝野上下的拥戴,他柴哲威就要遭受多少咒骂、鄙夷、嘲讽……
这令心高气傲的柴哲威不堪忍受。
他如今都不敢出去赴宴,相熟之人但凡瞅着自己的目光深邃一些,或是在一侧窃窃私语,他就认为是不是在暗中嘲笑他。
精神压力太大了……
游文芝是柴哲威的心腹,自然明白自家大帅为何这般满面忧愁,引起别的话题道:“今日晌午起,长安各处城门便增派了兵卒,且严密盘查出入城的人等,略有可疑,便即刻解送京兆府严加审讯。大帅可知这是何故?”
柴哲威面容阴沉,缓缓道:“这般命令只能是东宫所下,本帅如何得知?”
他以往一直不大看得上李承乾,总觉得这个太子心慈面软,非是成就大事之相,心中轻视。但是无论他再是如何轻视,李承乾也还是大唐太子,身为太子对他这个镇守玄武门的统兵大将却一直不冷不热,岂不是显得他这个人毫无分量?
自然多有不满。
就比如这般增派兵卒严防各处城门,一旦发生此等情况,必然是有大事发生,通知他这个左屯卫大将军详情,要求左屯卫予以配合乃是题中应由之义,结果却根本不曾通知……
由此可见,太子对他戒心之重。
游文芝抬手给柴哲威斟茶,叹息一声,道:“看起来,太子殿下对大帅成见甚深……倒也难怪,太子殿下心中唯有房俊才算是忠臣,与之相比,大帅实在是隔得太远。由此可见,太子宽厚是当真宽厚,却也无容人之量,更无陛下胸怀四海之气魄。这方面,倒是荆王殿下与陛下颇多相似,到底是手足兄弟,性格相近。”
柴哲威哼了一声,面色难看,郁闷之极。
他以往看不上李承乾,觉得无论是魏王李泰亦或是晋王李治都更有可能登上大宝、御极天下,故而对李承乾甚为疏远。后来李承乾渐渐坐稳储君之位,却将房俊视为肱骨,这使得柴哲威就算想接近也碍于情面,毕竟他自视为年轻一辈当中独掌军权的佼佼者,这般便利之条件使得他无论支持谁,都必然作为将来新朝第一武勋,如何肯居于房俊之下?
甚至于就算他肯权力襄助晋王李治争储,成功之后他难道就能排在长孙家前边?
左右都只能做一个附庸之位,这令他极为焦虑。
而且眼下自己的名声又一落千丈,朝野上下极尽嘲讽,被人嘲笑“软弱胆怯,畏敌不前”,将来的前程可怎么办呢?
柴哲威坐在营房之内长吁短叹之际,门外亲兵入内,通秉道:“启禀大帅,长孙温营门处求见。”
柴哲威一愣:“他来作甚?”
亲兵道:“未曾说明来意,只说前来拜访,有要事相商,而且还说事关重大,请大帅屏退左右。”
柴哲威想了想,道:“让他进来吧!”
“喏!”
亲兵转身出去,游文芝道:“末将暂且告退。”
“唉!”
柴哲威摆摆手,道:“你乃吾之肱骨,何事曾隐瞒于你?无论如何重要之事,吾既然知晓,你便也知晓了,毋须回避。况且长孙温此子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没甚大出息,不过是念在赵国公的面子见上一见。”
如今不仅是他看不上长孙温,恐怕长安城内所有世家门阀都对此人不以为然。世家门阀争权夺利乃是寻常,可是如他这般给自己的兄弟背后捅刀子,就令人不齿了。
最重要是你捅就捅吧,偏偏还未将长孙淹捅死,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这就是既无耻又无能了……
游文芝颔首,安稳的坐在一旁,心中却极速转动,思忖着长孙温的来意。
未几,营门打开,长孙温大步入内,躬身见礼:“在下见过谯国公!”
柴哲威微微一笑,颔首道:“都是知交好友,何必这般客套?来来来,坐坐坐,文芝啊,看茶!”
“喏!”
游文芝起身,拿起茶壶,正好这时候长孙温身后一人随之入内,令他微微一愣,长孙家的人这般失礼的么?
柴哲威也有些不悦,蹙眉道:“这是何人?”
未曾通秉,便擅自入内,这是对主人极其不尊重,更何况柴哲威的身份地位权势尽皆高处长孙温不止一个等级,此举便愈发显得唐突。
长孙温不说话,微微侧身,站在一旁。
身后那人上前两步,抬头看着柴哲威,微笑道:“一别经年,谯国公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柴哲威瞪大眼睛,吃惊道:“你你你……你怎地回来了?”
他着实想不到,本应在平穰城内“认贼作父”充当唐军“细作”“密谍”的长孙冲,居然潜返长安,且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旋即他想到一种可能:“平穰城已破,陛下回京了?”
虽然自己并无一丝一毫的消息,可是见到长孙冲出现在自己面前,且长安城今日增派城防、严密盘查,似乎也唯有这个可能。
长孙冲笑了笑,看向一旁的游文芝,含笑道:“吾与谯国公经年未见,亟待畅抒心臆,这位将军可否暂且退避?”
游文芝也吃惊长孙冲怎地这般无声无息的回来,却又这般大张旗鼓的登门,忙道:“在下告退!”
向柴哲威施礼,之后束手侧身,自长孙冲身旁走出门外,还顺手掩好房门。
站在门外,游文芝心潮激荡。
此时应当在平穰城中的长孙冲陡然出现在此地,其中之意味甚是耐人琢磨。
东征已然大获全胜,陛下返回长安?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数十万大军围攻平穰城,一旦城破,消息将会似长了翅膀一般飞回长安,谁也隐瞒不住。
陛下答允长孙无忌,准许长孙冲戴罪立功,唯有攻破平穰城、且立下大功的情况下,长孙冲才能重返长安。
既然平穰城未破,长孙冲的功勋显然尚未到手,身上的谋逆之罪自然也没有赦免……
那么他为何不在平穰城谋取功勋,反而要回到长安城?
游文芝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看了身后营房一眼,走出去几步,将自己一个亲兵叫过来,然后附耳叮嘱一阵。
看着亲兵策骑出了营地,这才反身回到营门外束手而立,看了一眼风雪满天的天空,心中起伏跌宕。
风起云涌,潜流激荡,有大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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