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国际机场。
候机室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两位不起眼的老人,在他们的手边放着一大一小的行李箱。
若是有物理学界的人路过这里,一定会惊讶的认出两个人的身份,甚至于掏出量子力学的课本上前要个签名。
然而遗憾的是,知识和机会,永远都是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上的。在同一趟航班上,碰到能认出两人身份的同行的概率,可以说不到万分之一。
即便再过几天沪上的imcrc总部就要召开第一届亚洲高能物理研究峰会,这种概率也不会提高多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正是多亏了这些,才能让威腾在这嘈杂的候机厅里,偷得半分在普林斯顿都很难享受到的安宁,静静地看点什么而不用担心被前来讨论问题的人打断思绪。
坐在威腾教授的旁边,同样去沪上开会的弗兰克·维尔泽克,朝着他手中的那本期刊看看了一眼,眼睛下意识的眯成了一道缝。
《基于碳纳米管薄膜的3.7ghz集成电路》
啥玩意儿?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集成电路感兴趣了?”
虽然并不是很想打断他阅读课外读物的雅兴,但架不住心中的好奇,维尔泽克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
“虽然看不太懂,但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饶有兴趣地将手上的期刊翻了翻,威腾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一种基于石墨烯材料的新型芯片,有望重新定义半导体的概念,引领电子工业的产业革.命……啧啧,难怪ieee那边会这么着急的将这篇论文撤掉。”
虽然身处于物理学界,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其他行业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
事实上,因为常年行走在各个国家,与各种各样的人接触的缘故,他对于某些事情的了解远比一般人多得多。
虽然ieee在名义上是一家非营利性专业技术学会,主要由电气、电子、计算机工程等领域的工程师组成,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就能完全排除来自产业界甚至是政界的影响。
尤其像是集成电路这种服务于特定产业的应用类学科,当研究的价值只能在工业实践中得到体现时,产业界与学术界之间的界限就变得十分微妙了。
何况,这还是一家注册在美国的学术组织。
毫无疑问,这枚小小的碳基芯片,已经撼动了北美……乃至全球半导体工业稳固数十年的江山。不管是英特尔这些巨头还是在半导体工业领域占据强势地位的美国,都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事实上,这样的技术如果是被英特尔或者amd之类的企业做出来,推行时受到的阻力可能还会稍微小一点。
但现在拿出这项技术的企业不但是一家位于产业链中游的企业,而且还是来自于美国之外的国家……
别说是华国了。
就算是自己的盟友,白宫也断然不可能心慈手软。
从ieee上撤稿应该只是第一步,目的是从源头掌控话语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威腾基本上已经可以想象到了。
这场战役一旦打响,由英特尔、高通、amd等等一系列的半导体厂商组成的联军,一定会用尽一起手段以及行业内的影响力,通过不限于抹黑、排他协议在内的一切手段,向产业链释放自上而下的压力,最终将这项技术排除在外……直到他们自己研究出来。
不过这次,ieee显然是失算了。
可能包括背后指使他们撤稿的那些人都没有想到,这位陆教授居然这么刚,回头自己弄了本期刊出来,一字不改的把论文挂了上去。
现在整个学术界都被他的骚操作给弄得目瞪口呆。
然而,话是这么说,事实上威腾自己却是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这位可是连面对法尔廷斯的拒稿都能毫不妥协坚持真理的男人。
试问自己,他都不一定有那个勇气和那个冥顽不化的日耳曼老头吵架。
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手中的期刊,坐在旁边的维尔泽克教授忽然开口说道。
“你觉得这是好事儿吗?”
仿佛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情一样,威腾笑了笑说道。
“长远的来看是好事儿。”
“你居然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维尔泽克瞥了下嘴角,“我们用一个世纪统一了学术界,现在他们又将它改回去了。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我们交流学术问题可以使用同一种语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么看外行人的中译英,要么再学一种语言。”
虽然《future》是有双语版本的,但事实上对于真正从事相关领域研究的人来说,他们的选择只能是后者——即,再学一门语言。
毕竟学术著作和文学作品不同。
后者经过翻译的润色,说不定译文比原作更好看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但对于前者而言,对于那些探寻真理的学者,最忌讳的便是吃别人嚼过一遍再吐出来的东西。不管是内行还是外行翻译,想要完全将原作者阐述的观点100%体现出来的译文都是不存在的。
并且,这不只是是几篇论文的问题,一旦《future》的影响力真的到达了和《science》《nature》比肩的高度,很难说这种语言上分裂的趋势,在宏观上不会进一步扩大。
而这也是最让维尔泽克感到焦虑的地方。
事实上,产生类似想法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这种焦虑的情绪,在imcrc刚刚揭牌成立的那会儿,就已经在物理学界悄然弥漫了。
看了自己的老朋友一眼,威腾很明显地看出了他心中真正在顾虑着什么,然而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将手中的《future》翻了一页,他随口说道。
“语言从来不是阻碍学术繁荣的障碍,事实上欧洲学术最繁荣的时期,正是欧洲最分裂的时候……但同时,那也是文化与思想的火花迸发最灿烂的时候。”
“何况多学一门语言有什么不好呢?我在cern的时候用一个月的时间学会了法语,虽然现在比不上年轻的时候了,但想来再学一门语言应该也用不了太久……我劝你也试着学一点中文,哪怕不考虑月宫号的第一手资料都是中文发布,现在imcrc在国际物理学界的分量也是越来越重。等到月面强子对撞机竣工,我们去沪上的日子可能会比去瑞士和法国加起来还要多。”
维尔泽克摇头道:“我试着学过……但那些符号太难了。”
“难的不是语言本身,而是你潜意识中的抵触和偏见,”威腾用轻松的口吻说道,“而很多时候,阻碍着我们探寻真理的,正是这种毫无缘由的偏见。就像几个世纪前的我们固执的认为地球是方的,海是世界的疆界,太阳是绕着我们转的一样。”
“即使是现在,我依然会回想起我的父亲曾经和我说过的话,科学是一种思想,也是工具,通常被用来解决我们的文明曾经碰到过的、现在正面临的、以及未来可能会碰到的一切问题。”
“站在人类文明的高度,他们显然也是人类文明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长久以来根植在我们心中的傲慢,让我们对他们的问题忽视太久了,而傲慢会滋生许多问题,甚至是矛盾。包括我们正面临的许多问题,正是这种矛盾的一种体现……”
合上了手中的期刊,威腾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接着看向了陷入沉思的维尔泽克教授,笑了笑说道。
“不说了,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该登机了。”
……
最近在沪上开会的,显然不只是imcrc。
就在威腾一行人登上前往沪上的航班的时候,斯万和梅伯里两位来自英特尔的高管,乘坐的飞机已经降落在了沪上国际机场。
通过了海关,还没有倒过来时差的梅伯里,在走向候车区的一路上,忍不住地打了好几个哈欠。
走在他的旁边,斯万皱了下眉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还有两个小时他们的产品发布会就要开始了……你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只是有点……没倒过来时差。”晃了晃有些昏昏沉沉的大脑,梅伯里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其实我觉得我一个人来就够了,很明显他们只是想给我们下个马威,我们根本不需要理会他们,按照我们这里的计划去做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从梅伯里的脸上挪开了视线,斯万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前方,“但只有了解对手,才能战胜对手。既然他们狂妄到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错过了未免也太可惜了。”
“不管他们在发布会上打算拿出什么产品,至少我们得弄清楚,他们那个碳基芯片,究竟研究到了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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