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曹吉安以一敌二,与陈雨、陈应元正面对峙,看似不落下风,其实有苦难言,心中的尴尬和焦灼只有自己明白。
他虽然是堂堂镇守太监,顶着皇帝身边人的光环,但毕竟来山东的时间只有一年多时间,根基尚浅,影响力也就局限于济南一带,真要较起劲来,是搬不动登莱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的,更别说陈雨这种有兵有权,政治地位也在自己之上的地头蛇了。对方手握重兵,真要撕破脸,他一个宫里出来的宦官,拿什么抢人?只不过为了义子和面子,不得已硬着头皮上罢了。
曹不修看出了一些端倪,感觉自己凶多吉少,绝望地说:“义父,一定要救救儿子,您老人家要是不管我,三天三夜之后,只怕我没命回到济南见您了……”
曹吉安看见义子的神情,痛心不已。
曹不修是自己的堂侄子,因为自己一个阉人无法娶妻生子,才从堂兄那里过继过来传承香火,这么多年下来,亲眼看着长大,早已当做了亲儿子一般,百般溺爱,有求必应,断无可能亲眼看着他受这样非人折磨的。几天下来,惊吓过度加上肉体的折磨,曹不修未必会死,但命也要去半条,落下病根是免不了了,而且这样的羞辱过后,以后还怎么见人,还有哪家的大家闺秀愿意嫁给他,曹家的香火怎么延续?
没有人能够明白一个阉人对于后人和香火的执着。
换做其他官员,碰到自己儿子作奸犯科,犯下掳人妻子、勾结鞑虏等罪行,理亏在先,得罪的还是权势犹在自己之上的大人物,多半会抛下一句“逆子,死不足惜”,给足对方面子,然后私下里再行斡旋,换取谅解,从轻发落。
但阉人多半性格偏激,怎么可能有耐心做这样的水磨功夫?
一想到不能当场救下义子可能发生的后果,曹吉安面部有些扭曲起来,他咬着牙亲自走过去:“咱家就是要带人走,倒要看看谁敢拦?”
组成人墙的文登营士兵有些发愣,对方的官兵和侍从他们不怕,但是这个大太监自己出马,该怎么办?看着慢慢走过来的曹吉安,他们一时没了主意,纷纷扭头望向陈雨,希望得到明确的指示。
曹吉安走到人墙面前,伸手去拉士兵们的胳膊,嘶声道:“让开!”士兵们不敢让开,却也不敢向他动手。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官场上的人物,就算撕逼,也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赤膊上阵,曹太监这是一点体面都不要了吗?
陈应元不停地捋着胡须,面色严峻,却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阉人发疯,自己顾及身份,是不可能跟他一样发疯,挽起袖子上前干架的,但总不能让人打死他吧?
陈雨冷眼看着这一切,毫不犹豫地下令:“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准放任何人靠近曹不修一步!”
士兵们得到了明确的指令,心里有了底,牢牢站定,任凭曹吉安如何撕扯,都无法前进一步。好几人的脸上被抓出了血痕,却一动不动。
陈雨接着下了第二道命令:“曹不修私通鞑虏,罪大恶极,不管谁胆敢掳走人犯,都以同犯论处。来人,把闯进千户所的这些帮凶全部抓起来!”
外围更多的士兵小跑着进入了广场,围住曹吉安带来的侍从和官兵,一顿枪托砸下去,惨叫声一片。
曹吉安身体孱弱,撕扯了半天,一个士兵也拉不动,自己却气喘吁吁,发髻也乱了。听到惨叫声后,扭头一看,自己带来的几十人全部被捆了起来,只剩下自己孤家寡人一个。
他红着眼瞪着陈雨:“你真要赶尽杀绝,彼此结下生冤死仇?”
陈雨镇定地看着他:“路都是曹公公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本官奉劝一句,强龙不压地头蛇,威海卫是我的地盘,你这样胡搅蛮缠,除了让自己难堪,毫无用处。还有,私通鞑虏的罪名不小,谁也担当不起,你这么做,只会把曹不修推入无底深渊!”
这话的威胁非常明显,本来只打算让曹不修吃点苦头,如果曹吉安发疯撒泼,那么就送佛送到西,敲定通虏的罪名,送曹不修上路。
曹吉安咬牙切齿地说:“私通鞑虏只是你一面之词,谁能作证?不要拿大帽子压人,咱家不怕!”
陈雨哼了一声:“你倒也不傻,知道鞑子都被我杀了,死无对证。不过是否有罪,咱们可以一起去御前打这个官司,在此之前,人你不能带走。”
曹不修害怕地浑身发抖,事情越来越麻烦了,如果等到了京城才能有希望脱离陈雨的魔爪,鬼知道这期间自己会不会被折磨致死?
曹吉安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怔住了,停下了撕扯的动作。呆了半天后,他追问了一句:“当真不放人?”
陈雨缓缓摇了摇头:“不放!”
曹不修牙齿格格直响,哆嗦着说:“义父,我不想死……”
曹吉安爱怜地看着他,如同看着幼崽的野兽,“放心,义父不会抛下你。”
说完这句话,曹吉安伸手一个一个解开了袍子的扣结,然后慢慢地脱下身上的宦官服饰。
众人盯着他,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曹吉安甩掉了外面的衣服,露出了里面绣着图案的蓝底金纹的袍子。
陈应元动容道:“御赐蟒袍?”
宾客们也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曹公公居然还有蟒袍,看样子这事要峰回路转了。”
陈雨定睛一看,这件袍子上锈了两条似龙非龙的动物,乍一看,与崇祯的龙袍有几分相似。他扭头问陈应元:“这是什么路数?一个太监穿龙袍,算不算僭越,可以砍头的吧?”
陈应元摇摇头:“这不是龙袍,是蟒袍,龙爪有五趾,而蟒只有四趾,本朝一般是给内使监宦官、宰辅蒙恩特赏的赐服。据我所知,本朝除了司礼监掌印、秉笔和东厂、御马监提督,以往宫中派出的镇守太监极少有这样的殊荣,圣上赐给他这件蟒袍,看来大有深意啊。”
曹吉安咯咯笑了起来,头上散乱的发髻风中凌乱,看起来份外诡异。
“圣上御赐咱家这件蟒袍,命咱家监督山东文登营指挥使、太子少保、文成伯,避免其拥兵自重、行不法之事,文成伯不在山东期间,咱家可以掌管全省兵权,文武官员皆要听从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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