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章莹莹第二次说起“道歉”了,席薇恍惚中,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章莹莹平静的话音入耳:“相信你也有所感觉,墨拉女士找上你,和你本人的关系并不大,虽然你确实在无意中,和她发生一点小小的争执,但那也不过是她强行和你扯上关系的最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已这个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席薇转头看她,不免就想到这段时日,无法想象的混乱局面,又委屈得想哭。
她墨镜内侧确实氤氲起一层水雾。
章莹莹直视着她,忽又一笑:“不过呢,对于事实的解读,我们这边还是有些异议的。”
席薇下意识屏住呼吸。
“目前分成两派。
“第一派,也就是罗南的意思,认为责任多半是在他那里。因为墨拉这个麻烦头子到夏城来,最大的目标就是他,你不过是沦为了一个跳板。所以,你尽可以埋怨他,如果这会让你的心情好一点这也是她让我对你讲的,我做一个忠实还原。”
席薇口鼻之间稍稍呼出气息,又垂下头,应该是在经历复杂的心理酝酿。
章莹莹很有耐心地等她回应。
席薇真的不想说话,她能说什么呢?
难道要说“难得你们还有一点儿良心”?
这样就实在太蠢了。
聪明的回答当然就是“我理解,我没有埋怨他”——问题是,心里还梗着,她实在不愿意吐这个口。
她甚至开始埋怨章莹莹:这个样子,不是在逼迫她表态站队吗?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勉强压制住了情绪,用几不可闻的话音开口:
“另一派呢?”
章莹莹耸肩:“另一派的观点,就觉得他是有点儿自作多情了。
“哦,别误会,你沦为无辜跳板的事实没有改变。只是站在实务角度,他并不一定就是对方的靶心,不至于人家做什么事,都要和他扯上关系。
“我们这里有些情报比较有意思,涉及到墨拉、你,还有另外一些人这里面的情况比较复杂,你不用懂,但基本上就是一个精心设计、展示的企划之类。
“我说这些,也只是希望,你能够有更多思考的依据。恐惧谁、憎恨谁,不要搞错了目标。”
章莹莹视线又一次投过来,只是这回,落点似乎有些偏移。
席薇就觉得后颈有些冷。
章莹莹就拍她肩膀:“放心,对你这边,我们最终还是采用罗南的态度。理由很简单,他能力大,又拽又天真,能承担更多的责任再说,尊重他的意见嘛,该有还是要有的。
“所以,你有什么问题吗?”
席薇还有些恍惚,特别是章莹莹手指修长,在拍肩的时候,指尖似乎都触到了她的颈后区域。
她本能颤栗,思维也卡壳了。
章莹莹的嗓音继续入耳:“我的意思是,如果目前,你因为墨拉的存在而有什么困扰、麻烦,都可以和我们说,我们会尽可能的帮你驱离这种负面影响
“哎呀,这种说法有点儿过于理想化了,恐怕罗南也没想太多。墨拉那家伙,完全就是一个强行登陆的台风,所过之处都给破坏得乱七八糟,就算我们能把她赶走,一些东西也不可能恢复原样。
“更何况,只要她不愿意,还真没有谁能把她强行驱逐出境又不造成更大的破坏。”
章莹莹吐字清晰流利,语速虽快,还是讲得明明白白。然而这份明白坦率,绝不是席薇想要的理想答案。
她又沉默了几秒钟,方以低弱至无的声音回应:“如果我说‘有’,你们打算怎么帮我我是说,什么方式。”
“最大限度保证你人身安全,大概类似于线人保护的模式,或许需要你在‘安全屋’住一段时间。”
席薇这下真的沉默了。
飞车继续向前行驶,走的是回家的路,但席薇完全没有即将到家的松弛感。越往前去,越觉得身体发沉,精神疲惫。
她低着头,只觉得自己的状态糟糕透了,好像老了十岁。
然而,透过墨镜,她又看到了自己的双手。
因为紧张,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以至于青筋突出,皮肤也如透明的一般——包括暴露在外的半截手腕,均是莹白细腻,连皮肤折起时的细纹,都看得清爽。
下一秒,席薇抬手,轻触了下自己的面颊。这是个完全无意识的动作,但触碰之后,她就警觉过来,掩饰性地又扶了一下墨镜。
一前一后,竟然分不清,娇弹肌肤和光滑镜片,哪个手感更细腻些。
“没我,我要再想想。”
明明是本人的嗓音,却仿佛是从天外传来。席薇有些眩晕,可最终还是咬牙,让内心的情绪和理智,达成了一个暂时的妥协。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扭头去看章莹莹:
“可以吗?”
后者则是微笑点头:“当然。”
席薇不知道她是怎么和章莹莹道别的,等她彻底回神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了。
高档住宅区里的大平层,通过精心的设计,本来已经达到了面积、装潢、功能乃至心理上的最佳平衡。可这时候,席薇坐在巨大的环形沙发组中间,无论身边有多少抱枕、玩偶,只觉得孤独生寒。
经纪人和助理都不在,连墨拉都不在。
席薇就在这里怔怔出神,直到耳环样式的通讯器震动,将她唤醒。
来电人是何东楼。
席薇小小的松了口气,接通电话:“何少”
“席薇,你丫就这么玩我!”何东楼咆哮如雷,后面却几乎破了音,听上去愤怒中,还欠缺几分底气。
骤遭指责,席薇有点儿懵。
但也不用她再多问了,激动的何东楼已经把最致命的原因喷了出来:
“你能耐了啊,勾搭上墨拉这种妖魔鬼怪,还扯老子玩情深意长?你脑子有坑是怎么地?坑你自己也就罢了,坑老子干什么!刺激吗?好玩吗?”
“”
席薇又有些眩晕,一时无言。
失望吧,又全然理所应当的样子。早就知道,和这种公子哥不可能长长久久,但也想着好聚好散,可不曾想,连这样的目标,都给搅得稀碎。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说,她想说:
我知道什么?星空会所是我要去的么?难道墨拉是奔着我来的?你知道墨拉是妖魔鬼怪,又为什么不在事后提醒我?你在指责我的时候,有没有考虑我现在是什么处境?
千般言语,寒凉鄙夷的心思,都要化成血水喷到那边脸上,可最终出口却是:
“何少,这些年谢谢你啦。”
何东楼滞了滞,不知道是想起了往日情谊,还是觉得这边彻底失了智:
“你”
席薇却不需他再开口,挂断电话。
是人设的机巧,还是骨子里的尊严?
席薇都有些佩服自己。
后面何东楼又打来,席薇也不挂断,也不加黑名单,任它响去。只是摇摇晃晃从沙发上起来,去吧台那边翻找。
哦,竟然有烟可才含到嘴里,就想呕吐。然后她才找到酒,然而刚倒一杯,就被人拿了过去。
席薇转头,看到了墨拉。
她本应该惊悚的,眼下却提不起劲儿。
“一起来?”墨拉向她举杯示意。
此时的墨拉,就像是她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吧台这样的地方,无所避忌,性感夺目。
当时席薇只觉得警惕、妒嫉,还有些担忧何东楼被勾了魂去。却不料只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回首已然荒唐可笑。
席薇又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斟上酒,两个杯子轻轻一碰,声音沉实悠长,缭绕不散。
墨拉将暗红酒水一口饮尽,可下一秒就都呛出了喉咙,喷洒了大半个吧台,还咳得惊天动地。
自从相识以来,席薇从没见过墨拉这么狼狈,直接看得呆了。两秒钟后,才发觉自家脸上也被喷了一些,下意识用手背去擦,触感却是发粘
“血!”看到手背上的污迹,席薇失声惊叫。
“闭嘴,暴躁的败犬你怕不怕!”
墨拉的语调并不高,轻飘飘的倒像是在开玩笑。她低头瞟了眼手中杯子,看里面混搅在一起的酒液和血沫,撇撇嘴,直接丢到一边。
杯子在吧台边上嗑了下,又摔在地上,呛琅琅连响,竟然没碎。
“真狗屎运我是说,能给我们那个牛皮吹爆、故弄玄虚的ppt争取到投资,总要付出点儿代价。不过,还是好气!”
墨拉又拿了两个杯子,重新斟上酒,自己拿了一杯,示意席薇也换上:
“来,为这个残酷直白的世界干杯!”
席薇无从拒绝,糊里糊涂就喝了。
墨拉这次顺利酒水下喉,然后猛一把揽过席薇,嘴唇抵在她耳边,喷出温热气息。只是包裹在其中的嗓音入耳,偏如冰渣一般,刺得人半边脑子微微作痛:
“知道吗?在这个权限社会,低权限的人生,最高效的就是快速认清自己的上限,然后丢掉幻想,快点搭上一班车,赌一赌自己的运道所以,你算是一个幸运儿,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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