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书 作者:公子春秋
第四章 愁云黪淡万里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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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半支着身子,直视她,道:“这是我的骨血。”
落尘有一些惊讶,为她这样淡定,“原以为你不同了,不必离宫,但我还是想岔了,太后已经走到这一份上,必然是不肯放过你的。这次我是说真的,跟我出宫吧,我有法子。”
未央想一想,摇头道:“不,我不能走。”
“为什么?”落尘急了,赫然起身道。
蝶舞清楚落尘在忧急什么,她同样亦担忧起来,不得已只能劝道:“娘子,也许落尘说的对,娘子是否考虑先出了宫再想其他?”
未央想不到蝶舞也会如此劝她,温怒道:“出去了这辈子只怕都没法再回来,那我的仇还要不要报了?”
蝶舞嗫嚅一下,沉默下来。
落尘叹道:“不管怎样,你随时都可来找我。”
未央不愿再纠缠此事,此刻她心中冰凉而雪亮,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不愿再逃避任何事。她笑一笑,道:“你放心,我若是需要,不用你讲,我都会找你。”
落尘知道话到此处,再多说徒惹她的怀疑,便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自回宫去打探消息。
未央默默良久,满脑子皆是太后,恨到几乎切齿。
她肚里的孩子好歹是她的亲孙女,她何至于此!
人心之可怖,已到了六亲不认的境地。
原以为大周的宫廷与齐宫不同,岂料这样表面冷酷的繁华之下人心可怖到了无以加复的地步。齐宫的荒淫无道是显露于世,因为知道,故不可怕,然而在这里,残忍却是暗藏深埋。未央越想越是可怕,双手竟是微微颤抖不已。
蝶舞满面愁容的坐在她的身边。轻声道:“娘子,不如奴婢陪你去静闵皇后的山上吧?”她知道劝解无用,还不如说一些眼下管用的。
未央摇头道:“皇嫂为了我已经泄露了身份,还不知宇文护会怎么对付她。皇嫂帮我们的够多了,我不想连累了她。”
蝶舞闻言,不免哀哀的叹了口气,未央知道她担忧,道:“哼,那些阴狠的手段咱们哪个没见过的?我想太后不会明目张胆的来,至少圣上是不会允许。她让凌菲也好。谁也好,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我总有法子对付。”
蝶舞欲言又止。她想说:怕就怕圣上自顾不暇。但最后还是放弃开口,最起码她认为宇文邕或多或少是会阻止这种事情发生的。
夜风微凉,吹得竹林簌簌作响,未央感到有些许的无奈和彷徨,窗外沙沙的声音似在渲染她的忧愁和不安。
未央抬头看了一眼蝶舞。忽然在心底升起一丝奇异之感。这么多年来,无论兴衰荣辱,只有眼前这个人是对她不离不弃的呀。这么一想,便格外的心悸,甚至有一种发自肺腑的感动。她伸手拉蝶舞坐近,平躺下将头靠在她腿上。道:“蝶舞,你说何时是个头?”这一句倾吐的像极了孩子般。
蝶舞为她的动作惊动不已,怜爱之意大起。一手轻抚她鬓边乱发,一手拿扇子慢摇,道:“无论如何,奴婢都会陪在娘子身边。”
未央抿了抿嘴,侧头抬眼望她道:“我喜欢你叫我名字。”
蝶舞一惊。嘎声道:“娘子……”
未央手指搅动着蝶舞胸前的環带,道:“就这样。让我靠着你,好好睡一觉。”缓慢的闭上双眼,似乎头也微微靠近许多。
蝶舞的目光变得温柔,充满怜爱和关切,伸手覆上未央的脸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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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忽然起了一块巨大的黑幕,把整个天空都遮掩住了。太阳退的无影无踪,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整个世间都静悄悄的,亦压的人心中愈发的烦闷。
淡漠的风凌厉地地穿梭着,将人的惊呼抛在身后。
未央一惊而起,分明听得是何泉的呼声,她暗自不安,使了个眼色给蝶舞。
蝶舞也正吃惊,当即放下手中针线出去查看,却惊见一群内宫宦者正埋头自左侧回廊疾步行来,唯有当先身着正四命官服的郎官昂首阔步。令她吃惊不只是这群人,右侧却是凌菲一人带头,身后缀着十多名各司女官。
就在蝶舞一瞬失神的时候,退回来的何泉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儿没摔个仰天。蝶舞这才回过神来,脸色都白了,因为她知道若非有大事发生,绝无可能会在这里出现内庭的郎官。
这么一想,便拿眼去看那郎官,雨水沿着廊檐低坠而下,形成一道细密的幕帘,不时反射出点点青光,反倒瞧不仔细。
蝶舞紧张的双手都捏在了一起,待瞧得分明,一个恍惚,脚下不禁打了个踉跄,好在有何泉相扶,否则这一下铁定得跌坐在地。
她已来不及去震惊了,甩开何泉的手,慌张的奔回寝殿。
未央见她满脸惶急的回来,还从未见她如此失常过,亦知不好,不由得上前拉过她的手,这才惊觉蝶舞的手已是冰凉颤抖。
“娘子……”蝶舞舌尖咯咯而颤,“凌菲和郎官来了。”
她话音放落,外面已传来宦者尖细的嗓音,“高娘子,出来接旨吧!”
未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颓然跌坐于榻上,太快了,这太快了,太后怎么可能会这样大张旗鼓的来,不会的,应该不是最坏的结果。这么想着,她有了些许的希望。
只听得外面何泉似乎在低声下气的求恳什么,外面再三催促,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高,只怕若再不出去,便是会有宦者进来强拉人了。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出去,忽然门帘一挑,可恨的人影闪现于眼前。
进来的不是别人,是让她可以咬牙切齿的凌菲。
凌菲侧着身子看着她,这样的侧身是对未央极不尊重的,“不必进来了,就在外宣旨吧!”她若有似无的盯着未央滚圆的肚子,开口命令道。
外面迟疑了片刻,便闻得宣旨郎官抑扬顿挫的声音。旨意很长,絮絮叨叨念了好半天,以一种充满不屑,极其愤怒的语调,这是宣旨郎官揣摩黄帛上文字,传递圣意的惯用方法。
未央一字字听着,脸色随之变得惨白,心也跟着坠入万丈的深渊。
圣旨的大意就是落尘给她的消息,可是最不能令她接受的,是旨意上替她安排的结局。
未央屏住呼吸,竭力压制心底的悲愤,抬头直视凌菲,道:“我要见圣上。”
凌菲的话冷冷的在她耳边响起,道:“你认为你可以吗?”
未央必须力争,“我要见圣上,我要亲口听他发落!”
凌菲的目光有些疑虑,紧接着撇开头,眼神明灭不定,“圣上说了,一切但凭大冢宰做主。”她说的声音略显低沉,仿佛刻意而为。
但未央却相信她说的话,甚至在这一刹那,她相信凌菲这句是出自真心的,意在转告她这阴毒圣旨的始作俑者。然而相信归相信,未央决不接受。
蝶舞扶住她,凄惶的哭泣着。她悔恨万分,若是执意劝未央随落尘离宫,焉能有今日?
凌菲显然不愿纠缠,轻拍两下手掌,只见进来一个宦者,手托小案,案里呈着一碗黄橙橙的汤药。
“娘子,请吧。”凌菲抬眼示意,道:“这是太医署精心配制,尽量减轻娘子的痛苦。”
未央直愣愣瞪着,那金黄如日暮夕阳的药碗,竟是要被她看得溢出血来。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怦怦直击着心脏,胸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发开来,心如同坠入腊月的太液池中,那彻骨寒冷激得她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下去,直抖得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一般,心中有声音极力狂呼,“我不喝,我不喝,我不喝!”舌底的怨恨再忍耐不住,仰头迫视着凌菲,死命的道:“这是圣上的骨肉,流的是大周血,是宇文阀的血脉,太后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凌菲微微抬首,语气冷漠到没有温度一般:“圣旨已经写得很明白了,娘子有什么委屈,就算和奴婢说,奴婢也做不得主!”
蝶舞虽然明知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仍然按耐不住,冲上前去就要拍落那个宦者手中的药碗。那宦者敏捷的往后推开,已有两个粗壮的嬷嬷上前将她摁倒。
凌菲犹疑的看着她,在蝶舞开口怒骂前,冷不丁的道:“你想死么?”
“你……”
一个嬷嬷抢在她前面,死死捏住她的下颚,强行撬开她的嘴,另一个从袖套中摸出一块绢布,将她的最塞个严实。
蝶舞双目赤红,拼命挣扎着,瘦弱的她又哪里会抵得过力气大的嬷嬷们。她渐渐的沉寂下来,只因凌菲说的不错,她若真的拍落了汤药,岂不是给了太后更多的口实栽陷未央。
未央胸中激荡难言,腹中因着这激荡愈加疼痛,仿佛她的孩子亦明白她这为娘的委屈,为她不平。
凌菲转目过来的一瞬,未央萌生了本能的逃意,可是凌菲上前揪住她的手,用力将她往榻上一推,驱前道:“娘子不要让奴婢难做,娘子越是如此,痛苦只会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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