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战士就是战士

    入夜。
    贝塔和好友何高赤着脚，在海岸边挖沙子。
    夜里死光淡薄，真正的大海就从死海笼罩下恢复了活力，海浪持续冲刷着海滩。
    两个月前，超级台风席卷贝壳市，卷来了很多东西，一部分散落四周，还有一部分埋在了沙子里。
    贝塔就挖到了一条带状塑料，半截残破的金属窗框。这些都是神代时期的东西，他向商人卖掉后换了点钱。
    何高更是找到一个软鎚，里面就像装了沙子一样，摇起来会发出沙沙的好听声音，似乎是一种史前乐器。
    好几位商人都开高价购买。
    何高却不卖。
    贝塔不明白：“为什么不换钱？”
    “我要用这个当我的传家宝。”
    何高握着软鎚说：“我家祖上是有传家宝的，是我爷爷的爸弄的。他叫何珏，有一个刻有非常漂亮花纹的银杯，但到了我爸那，因为赌就把传家宝卖了，然后我也被卖了。”
    “我要重新弄个传家宝，风风光光的。这样我的后代就会记住我。”
    “你知道珏吗？”
    贝塔摇头：“我不认字啊。”
    “珏就是指的一种容易碎的玉，是宝石的一种。因为传家宝，所以我爸，我都记得这个从没见过的祖先。”
    何高看着手里的软鎚：“我希望后来人，也会像记住他一样记住我。”
    他总是会说一些难懂的话。
    贝塔觉得何高想得太多。
    他只想整点好吃的，比如来自废土开发公司的红薯干和花生果。
    “咦，有东西！”
    贝塔忽然脸色一喜，手里小铲加快刨土，从沙子里抓出一个怪东西。
    他捏了捏。
    这东西软软的，非常小，轻，和鸡蛋差不多大。它通体黄色，直立双腿，抬起的双爪很短，背上长着宽大鱼鳍，满口利齿。
    “神代时期的神像！”
    何高感叹：“你的运气真好，不过它为啥那么小一个……这么小的神像，还真是罕见。”
    贝塔扒拉掉神像上的沙子，在菱形灯照耀下，它浑身纹理都非常清晰，就是看着有点皱巴巴的。
    是不是需要水？
    贝塔将它放在旁边的一个小水洼里。
    然后他和何高一边聊天，一边挖沙，就像海岸边的其他人一样。
    夜晚越来越冷，不断吹风，让贝塔和何高不停打喷嚏。两人都裹紧了衣服，吸着鼻子干活。
    贝塔眼睛不停瞄向一旁的水洼。
    过了一个小时，他忍不住大叫：“它变大了！”
    “真的？”
    何高也凑过来，一脸好奇。
    贝塔将怪物神像捞起，它的确比之前大了一圈，已经占据了大半个手掌，比之前长大了一倍。
    何高皱眉：“这神像原来吃水，如果不断喂水给它，它是不是越来越大，说不定最后会复活。”
    “你知道黑夜教会吗？他们就是复苏了神代时期的神灵，将夜神降临。说不定你这个也是一名神灵，不过看这个样子有点凶狠……”
    贝塔也听得有些担忧。
    两人都是一阵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终贝塔决定，为了避免为祸人间，必须封印这个怪物神像。他把它从水里取出来，用衣服擦干后包裹起来，放入自己的贴身兜里。
    何高忽然说：“这是你的传家宝。”
    贝塔一想似乎也是。
    他有点能体会那种心情了。
    卖掉舍不得，想要将其保留下去，能被其自己人隐秘地看到。
    忽然，天上下起了雪。
    海岸边上的一个个菱形灯都开始消失，大量人朝着城内飞速赶去。
    贝塔和何高都慌忙收拾工具和行囊，往贝壳市狂奔。
    冬天到了。
    战争开始了。
    ……
    回到蘑菇屋，贝塔却怎么都睡不着。
    睡在隔膜上一层的何高通过打通的洞往下面看：“你说，这里能撑住吗？”
    贝塔说：“不知道。”
    “会不会像之前翡翠城攻破我们城市一样，一下子我们这边就被打垮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得找个退路。”
    贝塔脑袋靠在软草枕上：“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蘑菇屋忽然开始剧烈震颤。
    两人都蜷起身体。
    震动持续了片刻，然后又是第二轮。
    接着归于平静。
    等了好一阵，贝塔才敢扒拉开蘑菇屋的纤维层，往外看去。
    旁边不到六米处位置被炸了一个大坑，另一边的蘑菇屋变成了一地燃烧的碎渣。
    空中传来阵阵雷鸣，却看不到是什么东西在发动袭击。
    何高绑好行囊，冷静地说：“这里可能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得往城里去，那边士兵多。”
    “不对。”
    贝塔努力忍住心里的不适，他记起冯樱医生的叮嘱。
    “需要求助时，要呆在空旷的地方。市长之前也说过，要我们尽量不要到处乱跑，等待城市的救援和后续通知。”
    “这里已经被攻击过，反而可能会比较安全。”
    何高皱起眉，但最终没有反对。
    于是两人留在蘑菇屋内，在外面挂上了菱形灯，以便于士兵们找过来。
    贝塔拔开纤维层往外看。
    一颗颗发光的流星正从天而降，分红白两色，它们笔直砸向贝壳市所在的这片陆地，地面不停地震颤和抖动。
    远处不少地方都被火焰点燃，火光中能看到逃窜的人影。
    却看不到敌人在哪里。
    贝塔只知道，它们在投掷流星摧毁这里。
    每一颗流星的坠落，都让贝塔心惊胆颤，他紧紧握住怪物神像，心里默默祈祷，让轰炸远离这里。
    天亮时外面终于停止了轰炸。
    贝塔从绳梯上下来，腿都是软的。
    外面一地烧焦的黑灰。除去被直接命中炸毁的蘑菇屋，旁边还有一个蘑菇屋只剩下半截，就像是菇帽被巨兽咬掉了一样。
    坚守蘑菇屋的人不多，大多都逃走了。
    一名士兵正在到处统计伤亡。
    贝塔过去问他：“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留在家，不要乱跑。”
    对方只是用炭笔在纸上进行记录。
    贝塔发现，这名士兵额头上缠着带血的绷带，脸色十分疲惫。
    夜晚时蘑菇屋又再次摇晃起来，这次持续时间更长，震荡的烈度更高。
    何高摇起软鎚。
    贝塔则是用力捏着怪物神像。
    连续三日，灭顶公对贝壳市展开了持续多轮的空中轰炸。
    据说来袭的是一种叫做雷兽的b级怪物，它能在数千米高的天上飞行，释放出一种强力的死光球。空中另一部分敌人则投掷一种特殊的能量炸弹，以轰炸地面。
    死光球就是红流星，会造成强力破坏和爆炸，不过范围局限，被炸成焦炭的蘑菇屋就是它干的。
    能量炸弹是白流星，它威力要弱很多，不过具有溅射式的伤害和引火能力，造成了更大范围的高温伤害和引发火灾。
    两种高空武器交替轰炸，对贝壳市和周围集镇展开了无差别攻击。
    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味，伴随着居民们的哭喊和大叫。
    这一切都让贝塔感觉到绝望。
    他现在才明白，之前贝壳市被破城时，废土开发公司的翡翠城是极其克制的。
    现在这才是战争的真实模样。
    最难的是，贝壳市对于空袭似乎没有任何反制手段。
    雷兽太强太高。
    作为高空战力的幻鱼无法升到那个高度，而雷兽轰炸完就走，绝不停留。
    敌人只是轰炸，轰炸。
    根本没有什么攻防战，只有己方在单方面挨打。
    贝塔每天都会去城里领救济粮，他看得很清楚。
    整个贝壳市在肉眼可见地变得破烂，到处都是断墙、塌房屋和布满坑洞的道路。好不容易建起的蘑菇屋也遭到了损坏。
    人们在最初的惊恐和哭喊后，逐步变得麻木和崩溃，不少人抱着亲友尸体发呆。
    贝壳市内外变得极度压抑。
    大家不敢议论领海主贝都公，只能各种咒骂市长贝建新的无能和软弱。
    何高说：“不要想那么多，活一天算一天。”
    贝塔忽然很想召唤出怪物神像，让它能够不断长大，复苏后对抗空中那看不见的雷兽。
    不过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神像就是神像，不可能变成神。
    这不过是自己的无端幻想。
    第六天，一名士兵过来通知：“你们两个孩子，立即收拾东西跟我走，去南边。贝都公大人命令，所有妇女、儿童都向钢炼城转移。”
    贝塔却没有觉得高兴。
    他心里却隐隐感觉到不妙，难道贝壳市要沦陷了吗？
    两人跟随士兵一路来到了南方海岸，这边同样有被空袭炸出大大小小的坑，走起路来很不方便。
    岸边挤满了小孩和女人。
    这里有北洋兵团在守卫，铁人士兵们手持枪械和剑盾，维持秩序和安全。
    海岸边停靠着两艘长船，悬挂蓝底白船锚的旗帜。
    说这两艘船是来自死海骑士团第七舰队，连同北洋兵团都是废土开发公司雇佣过来，帮助贝壳市防守。
    人们挤在狭窄的船舱里，室内充斥着浓重汗臭和各种体味。
    死海上比想象中要更加颠簸，加上人到死海上本就会乏力和难受。不少人都在呕吐和低声哭泣，让室内更加气闷。
    忽然外面有人喊了一句：“公司的空中增援到了！”
    不少人都钻出舱门，跑到甲板上。
    贝塔也挤着出去看。
    空中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球体发光体，球体上支起一杆喷出火舌的机炮，正对云层之上倾斜出密集的点状光弹。
    旁边的何高说：“这个射击距离是不是太远了……能命中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空中肉眼可见坠落了一些小黑点，似乎是敌人藏在云中的空中部队。
    “是猎脊者！是公司的猎脊者，我听冯医生说过。”
    贝塔想了起来：“它很强的！具有领海主级别的力量！”
    空中忽然坠落一颗颗红流星，朝着球形袭击者进行覆盖式轰炸。
    雷兽对猎脊者发动了进攻。
    猎脊者灵活地躲开了一轮轮红流星冲击，看得人们纷纷叫好。
    双方对轰片刻。
    忽然云中一条青光闪过，伴随格外响亮的雷鸣，然后一个庞然大物从天上缓缓坠落。
    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箭头，体量比猎脊者要大得多。这东西身上被洞穿了两个还在发光的洞，坠入死海后引发了一场海上震荡。
    甲板上的人们顿时欢呼起来。
    之前的极度压抑和绝望，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彻底释放。
    空中的猎脊者降低高度，悬浮在船只上方：“雷兽已被击毙，但后续空袭还会到来，你们尽快转移，不要停留。”
    死海骑士将人群赶回舱内。
    虽然狭窄的船舱里依旧沉闷和臭气难闻，但刚才的胜利还是让大家变得平静和安心了很多。
    “厉害。”
    何高喃喃道：“废土开发公司真是厉害……”
    贝塔则是看向手里的怪兽神像。
    不用求助于幻想中的神。
    我们本来就有奋勇杀敌的战士。
    不论是顶着空袭到处统计和寻找生还者的普通士兵，还是这些一直在海岸边布防的北洋兵团，亦或是刚才以小击大硬刚雷兽的猎脊者……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作战。
    转移孩子和妇女，留下的都是战士。
    不论是年轻的战士，还是老年和受伤的战士，战士就是战士。
    贝壳市的战斗，现在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