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拼命认真地干活啊,小泰,这样才有饭吃。”
母亲经常这么叮嘱。
王泰记忆里,她总是一刻也闲不下来。母亲给那些有钱人家打扫卫生,将地板擦得一尘不染,玻璃抹得晶莹透亮,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大家都很喜欢她。
父亲死在矿区后,母亲干活就更加卖力。
有一天,她正擦着地板,忽然就倒在地上,然后就再也直不起腰,只能躺在床上。
医生说,她是过劳导致神经瘫痪,全身损伤严重,无法恢复。
从这一天起,母亲开始了漫长的休息。
王泰在矿区干活。在钢炼城,只要肯下力气,当矿工总能换一口饭吃。
有时候,看着遍布尘埃的矿山,挥动镐子的脏兮兮男女,以及烟囱里喷出的无尽黑烟,他就会心想,大家可真辛苦。
为什么大家都要这么辛苦,没日没夜的干,为此腰酸背痛,甚至变得伤残?
不同人有不一样的回答。
“当然是为了多赚钱去喝酒,生活就这样嘛,喝点酒就爽了。”
“找女人,找女人!”
“我家小孩才出生呢,我得把他好好养大,让他不像我这样。”
“搞个位置好点的房子,免得外面到处都是人撒尿拉屎,出门就是一股屎尿味。”
“就这么活呗,也没有其他法子。”
……
王泰找不到答案。
有一天,母亲忽然说:“不要那么拼命,能活着就行,别把身体弄坏了。”
王泰点点头。
然而他再次回到臭烘烘的屋子里,母亲已经用破陶片自杀了。
王泰成了孤家寡人。
他几乎能看到自己未来的命运,要么变成父亲,死在矿山里,或者成为母亲,忽然就动不了了。
王泰浑浑噩噩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也越来越懒,好像绷着自己的某种东西断掉了。
直到有一天,矿区上工人们谈起一件事。
“咱们现在和贝壳市、沙港市还有废土开发公司联盟了,叫发展联盟,都是自己人。”
“要不去公司那边看看运气?听说他们工资高。”
“听说不好进吧,沙港市那边几万人,怕都等着那边机会,能轮到我们?”
“过去还要坐船,船费可不便宜,有这钱倒不如多买点柴火和豆子。”
……
大家各有顾虑,王泰却直接去了。
他已经厌倦了矿区。
乘船一路抵达了沙港市的港口,王泰背着包,一路从大坝走向翡翠城。
沿途他看到了班车来去,伫立死海上、犹如巨轮般的养殖平台,许多蘑菇人在那里跑来跑去,它们养贝壳和鱼,可惜不招人。
事实就如矿工们说的那样,光炱大坝已经很久没招人了。
王泰在翡翠城外搭了个棚子住下来,他身上揣了一点碎铜,还饿不死。
这一段没有干活的时间,他特别轻松和悠闲。
睡觉睡到自然醒,醒来之后到处走一走,看看花花草草,或者去翡翠城的小摊外听大家吹牛聊天。这里的人说话都很好听,每一个人都很精神和乐呵,不像矿区工人总是愁眉苦脸。
唯一的问题,就是兜里钱越来越少。
每天睡在翡翠城外,还是让王泰得到了不少第一手消息,等摊位烹煮吃的时,当地工人会谈论公司近况。
其中有一条很重要。
废土开发公司的快递中心发展极快,招募了大量人手进去,并且要送到各城市驻点。不过他们目前只从光炱工人里内招,不对外。
部分工人流入了待遇更好的快递中心,于是就有工位空缺出来了。
王泰每天都去光炱大坝,那里有一座小屋,会公布最新的大坝情况。
果不其然。
第二天,小屋那里的人对外声明说,要再招一批光炱工人。
靠着距离近消息快,王泰拿到了一个名额。
光炱工人月薪6000菇,工作时长倒是没有特别限制,主要考核收集的光炱砂数量。数量够,你一个月来一天都行,凑不够,天天干活也得扣钱。
习惯了矿区的高强度,在这里干活,王泰感觉实在太轻松。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麻烦事。
自己变成了一个懒惰的人。
不是不能做,就是单纯拖延不想做。
即使能赚到远超过去的钱,还有翡翠城的豪华住宅免费住,可他还是不想做。坐在大坝的窗口工位上,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偷懒和发呆。
越优越的环境,反而越不想干活。
他不断和内心抗争。
明天一定认真起来!
今天真是可惜。
振作起来,不能再懒散下去了!
弄兜网好麻烦……
下次,下次一定。
……
这样就混到了月底。
理所当然,王泰采集的光炱砂数量距达标还很远。
作为才进大坝的新人,如果不能达到基础量就可能被解雇。
王泰这时才慌了。
他开始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凑够数量。不过大坝上严禁互相私下交易,查实后会被公司永不录用,所以大家都不敢碰这条线。
王泰一边拼命捞网,一边琢磨怎么才能凑够数量。
最终他憋出了一个主意。
王泰将兜网做了改装。这办法源自于养殖平台的扇贝笼,那边就是用绳子连着一串笼子,每一层里都有许多贝壳。
基于扇贝笼结构,他加入了矿区常用的杠杆和摇杆。钢炼城的矿区,矿工们撬石头和让装石轮车转向,都会用到这种工具。
两者合体,就变成了一个简陋的手摇风车。
王泰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将这东西通过工作窗放入死海里,摇动摇杆,让上面的几个木片转动,带动了兜网进行采集捕捞。
然而将其捞上来后,他却看到兜网里没什么矿渣,因为麻布本身会内外翻卷,就像是被大风刮过的长发,很难不散乱。
旁边的两个工友都劝他:“别整这些了,拼命干就完了。”
“小王,你这还不抓紧干,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吧?外面还一堆人盯着呢,你小子还搞这些没用的东西。”
“像骨人雅各布和阿伟那样,踏踏实实搞起来,才是咱们这里的正道。”
“你小子怎么就不懂呢?”
……
王泰却没有放弃。
他认为只要把兜网改小,翻卷就问题就能解决,就像是剪短头发不怕吹乱一样。
主要也没别的法子了。
王泰把大网兜改成了三个小兜网,分别固定在每一块转动木片上。
他将工具沉入死海,紧张地转动着摇杆,然后数了120下,用绳子将下面的工具捞上来。
兜网里果然存下了光炱砂,虽然数量不多,但足以证明这可行!
王泰顿时激动起来,开始进一步调试。
忙碌了一天一夜,他最终完成了这台简易工具。
它拥有上下三组扇片,每一组扇片都能带动3个小兜网,采集效率是普通兜网的3倍。
王泰只要摇动一侧摇杆,改造后的兜网扇片就会在死海里转动,他摇动另一边摇杆,就能带动绳子把兜网这拉回到窗口。
他索性又搞了个绳索结构,直接拉动摇杆,就能将下面的兜网一路拉送到装水的桶里。抖落光炱完成后,又摇杆把它们绕一圈送回到死海里。
如此往复循环。
转动摇杆就能完成采集工作。
王泰只需要坐在椅子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计算时间弄摇杆就行。
这一工具组帮他快速达成了自己的份额。
工友们也不再调笑他,而是纷纷求他制作同样的装置。
大坝负责人袁通还专门找到王泰,和他谈论了这一工具的普及问题,并说去为他请功。
……
王泰没想到的是,董事长周异竟然直接找到了自己。
“祝贺你,你是第一个获得「废土发明奖」的人。根据我们的评估,你的发明将为整个光炱大坝提升至少3倍的产量,所以我们最终定级为一等奖,奖金是100光种。”
黑发青年一脸认真地说:“感谢你的聪明才智,让公司有了更好的发展。”
对方向他伸出手。
王泰有些慌忙地和这位神秘董事长握了握。
100光种,换算成菇的话是……1万万菇?!!
奖励好大!
王泰更多的是惊愕和懵,感到很不真实。
董事长将一个光纳匣和一块黄金给他:“这是99光纳种,以及100金,收好。”
“好……好的!”
拿着沉甸甸的金子,看着光纳匣里的数字,王泰这才意识到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自己真的一下子暴富,拥有哪怕每天偷懒都衣食无忧的巨大财富。
“我有一个问题。”
董事长笑着说:“你是基于什么原因发明了这个工具呢?”
王泰一时语塞。
他犹豫良久,还是实话实说。
“……如果没有我母亲的叮嘱,就没有这个工具。”
“这样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归根结底,我是因为想要偷懒,最后没办法了,才侥幸制造出了这个东西。”
周异没有失望,脸上反而露出一种赞许的神色:“你有一个很好的母亲,她说得很对,健康才是第一位。我也不认为懒惰就毫无价值。”
“我们使用的各种工具,都是为了更加方便省力而制造出来的。正是因为大家都想偷懒,所以希望有工具代替我们,完成我们本来要承担的劳动工序。”
“某种程度上,懒是推动我们人类进步的燃料。”
“享受你应得的财富吧,我希望在公司里,能有更多人像你一样,可以不用那么拼命,就能健康快乐生活。”
王泰忽然一时间有些难过。
如果母亲也在就好了。
“谢谢您,董事长。”
“给这个工具取个名吧,这是发明家的特权。”
王泰想了想:“就叫它拼命机。让机器替我们去拼命吧。”
……
从那以后。
大坝上的风气渐渐发生了改变。
过去工人们以昔日的骨人雅各布为目标,每天时间拉满苦干。可当王泰拿到了「废土发明奖」一等奖的100光种,一夜暴富后,所有人都在琢磨制造新工具。
整个大坝开始从拼命干,逐渐转型到如何更巧妙地干上来。
大家没事就互相凑在一起,彼此讨论和交流经验,一有空也会自己捣鼓木头和石头,想要整点东西出来。
王泰走到哪儿,大家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
“王哥,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东西?”
“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穷哥们啊……”
“王哥王哥,你看看我这个怎么样?有没有机会拿奖?”
……
王泰有些哭笑不得。
在公司里,他有了一个新头衔:发明家。
王泰却发现,自己赚够了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却反而没有了之前那种混吃等死的懒散,仿佛被注入了一种奇特的动力。
这很怪。
就像体内的某种东西忽然被激发了一样,让他更想要制造出更多更好的新工具,让大伙儿都能从繁重辛苦中解脱出来,哪怕轻松地工作也能生活。不再有死于矿区灾难的父亲,也不再有劳累到瘫痪的母亲。
没有了生存压力,他开始更加专注地投入到改良拼命机。
王泰有时候会眺望死海的另一端,那是钢炼城的方向,是自己那个脏乱又无法忘记的故乡。
妈。
我没有那么拼命,活得很好,身体也没坏。
就是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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