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敏才寻思片刻, 漫不经心地摆正宽袖,脸带笑意说道:“在下姓庞,家住浠水南, 许兄叫我一声敏才便是。”
许黟听到他姓庞,微惊:“你是庞大夫?”
眼前这人太年轻了,和船夫口中所说的庞大夫有所出入。
孰料庞敏才听到他这么问,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 庞大夫是我爹,我呢, 人称庞小大夫。”
许黟:“……”
庞敏才促狭一笑, 双目有神地盯着许黟问道:“许兄不是蕲水人吧?若不然, 怎么会不知我庞家。”
“确实不是蕲水人,我从蜀中而来,游历到此, 听闻庞氏医馆医术闻名, 便想来拜访一二。”许黟淡定说完,接而笑道,“没想到如此巧合,竟与庞小大夫撞上。”
庞敏才听了,深感惊讶,没想到会是这样巧合, 他挎着袖子喊道:“你是来见家父的?难道你是大夫?”
许黟点头。
他道:“在下一游方郎中,确实想一见令尊。”
庞敏才道:“家父如今年事已高, 除了在医馆里坐诊, 已许久未接待外来友客,甚少与其他大夫论道了。”
他们庞家的医术虽是家传, 但其实说起来,医术并非如何高明,只是在蕲水有救死扶伤、济贫拔苦之名。
“你想要与家父论道,恐怕要失望了。”
庞敏才说罢,另一头的齐娘子端来木盘,将上面的两碗咸圆子摆到他们面前。
齐娘子笑盈盈说道:“这论不论道的暂且搁着,先将这碗咸圆子吃了,好暖身子。”
“我就好齐娘子做的咸圆子,其他摊子可没你好手艺。”庞敏才夸赞罢,朝着许黟使了个眼神。
许黟淡笑道:“多谢齐娘子。”
他这会也有些饿了,这咸丸子汤面飘着翠绿葱花,葱香与香油的味道融合为一。咬开外面是糯叽叽的江米做的外皮,里面是咸芝麻馅的,芝麻香味扑鼻,香而不腻。
碗里有八个数,同荔枝大小,不怕吃不完。
许黟吃罢,被雨淋到的四肢都暖洋洋着。
他摸了摸趴在脚边的小黄,从佩囊里取出来装肉干的布袋,给小黄喂肉吃。
庞敏才眼角余光瞧见,小声问:“这狗怎么养得这般大?”
他从小怕狗,在蕲水还没见过这般大的黄狗。
许黟自信说道:“它是田犬,日常食肉,长大后自然就壮实了。”
田犬便是猎犬,打猎时的好帮手,庞敏才听后震惊,止不住地打量许黟,看着他那儒雅装扮,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打猎。
但转念一想,他们同为大夫,偶尔也会上山采药。
养条田犬好像也合理。
庞敏才啧啧说道:“它比我瞧的其他田犬都大多了。”用肉喂大的狗,多难见啊。
“它可有名字?”
“它叫小黄。”许黟心里加上一句,适才说过的。
庞敏才恰有其事地点头道:“全身黄毛,这名字甚好。”
许黟缓缓一笑,当初他就是按这来取名的。
这时,站在旁侧的齐娘子忽然出声:“咦,雨停了。”
两人回首望向摊子外,便见方才还淅淅沥沥落着的春雨,这会儿悄无声息地停歇了。
“既然雨停了,那我们也该告辞了。”庞敏才起身,弹了弹衣袍,朝着许黟行了一礼,“今日咱们衣裳都湿了,实乃有失礼数,若是许兄不嫌弃,可到我家中换身衣裳。”
许黟谢过他的好意,说道:“衣裳快要干了,我回去换一身便是了,只是带了小黄出来,不好上门,下回定是登门拜访。”
“好,那就依你之意。”庞敏才不甚在意。
他与许黟道别,就施施然地回来医馆。
刚进门,就瞥见庞阳煦两眼巴巴地盼着他回来,看到他两手空空,那期待的脸色猛地一垮,生气道:“咸圆子呢?”
庞敏才脚步顿住,糟糕,他给忘记买了。
“哼,你去了那么久,到底哪去了?”庞阳煦咬牙切齿地看他,一面又委屈极了,“方才祖父寻你,我还给你打掩护,你可好,失了约不说,还这么晚回来。”
庞敏才急忙道:“哎呀是小叔的错。我刚才出门就撞到了人,与他多说几句,就把这事给忘了。”
“哼。”庞阳煦明显不信。
庞敏才见状,只好叹气道:“罢了罢了,我这就给你买去。”
话音一落,他转身就要出门去,还没迈出医馆大门,身后就有人叫住了他。
他回首,便看到他爹不悦的眼神。
庞敏才缩了缩肩膀,将那跨出去的脚收回来,使劲地往庞阳煦那边挤眼睛。
哪料庞阳煦理都不理会他,扭头就跑了。
庞敏才:“……”
他呵呵干笑:“爹,我就是去漫步消食了。”
庞老爹冷笑地看他:“我怎么记得,你早食只吃了一碗粥。”
训斥完,他便叫庞敏才给他背诵《脉诀》一书里面其一一卷。
庞敏才:“……”心里暗自苦笑,这碗咸圆子代价真大。
失了兵,还蚀了米。
……
雨后,上山采蘑菇的平民百姓不少。
阿旭从街坊邻居里得到消息,说附近几户人家要组队上山,见着他们是新搬来的,便打发了个瞧着亲和好说话的来,打趣问要不要一同去。
“这野菌子二三月时正当季,煮出来的菌子汤味道极好,错过可惜咯。”
颜曲月和阿旭等人听得心动,便来问许黟能不能去。
“方来到这里,该和邻居街坊们打好关系,她们主动来问,咱们也不能驳了面子。”颜曲月为了上山采蘑菇,连这种客套话都学得惟妙惟俏。
“有街坊和二庆在,他们都识得这菌子能不能食,何况闷在家中无趣,不如去登山踏青。”
许黟憋着笑,说道:“依你的,我命阿旭备车,咱们都同去。”
“那虎霸王和小黄呢?”颜曲月欢喜地问。
许黟道:“让它们在家里歇着吧。”
小黄年龄大了,腿脚不如以前那般利索,像爬山打猎这等事,许黟都不叫它跟着。虎霸王虽年龄不比小黄,可算下来也不小了,越发懒怠,素日里不常串门去玩儿。
颜曲月也觉得是这理。
她回屋换身便捷的窄袖褙子裙,外面的石青色开衫系上结,再穿一双及脚踝的皮面鞋,挎上佩囊便可出门。
反观许黟这边,则是与阿旭二庆他们一样,穿上方便干活的短褐。
半晌。
许黟一行人驾着驴车出现在街坊邻居的队伍里。
虽穿着普通的棉制短褐,可这些街坊们看他神采英拔,知书通礼,很快就成为了他们这一行人的领头人物。
同行中有一个年轻的青年,他跑来询问许黟:“许兄,这采菌子甚要小心,不知道许兄可知道何谓毒菌?”
像这样相貌堂堂之人,若是跟着他们采菌子吃出问题,怕是要引来麻烦。
青年都想好了,只要许黟回答不会,那他绝对不让这一行人插手采菌子。
许黟说道:“识得一些。”
青年心里一惊,疑惑问道:“许兄的气质瞧着实在不像……”
旁侧,阿旭听到此话,喊道:“我家郎君是大夫,他识得菌子兴许不比你们少。”
“原来是大夫,失敬失敬。”青年打消了狐疑,连忙赔笑说道。
这般小插曲很快过去,众人听闻许黟是大夫,同行的几个婶儿胆子却大。
她们携伴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许黟可会带下医。
其中一带头问话的婶儿抬头挺胸,傲娇地说道:“姑奶奶我以前在大户人家里干活,奶过几个哥儿,后来主家打赏我出府,我如今那宅子就是用安家费置办的,那些讲‘食不连器,坐不连席’多是用来约束主家的嘞,和姑奶奶我有何干系。”
“老姐姐说得对。”另外一人笑着道,“要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在外挣钱的娘子又该怎么说?”
虽然她们抛头露面的说出去不好听,可在肆里叫卖的良家子多着嘞。
她们是见许黟带着家眷和仆从出门,想着这许大夫不像是迂腐之人。
要不然,就不会轻易允许家中娘子上山了。
“许大夫要是有空,可来给我们瞧瞧病。”那婶儿笑着对许黟说。
“我们旁的药婆寻不到,一些老大夫不爱给我们瞧,怕说出去被说道。”
“许大夫……”
许黟微笑着和她们聊天,并不介意她们的“孟浪之举”。
或者说,从这些婶儿身上,他又感觉到了蕲水人文风情。
他有带药箱出门的习惯,在半路给坐在牛车上面的婶儿诊脉不便,便唤了阿锦去。
这几个婶儿也不计较是谁瞧,听到阿锦会看病,积极地谈论自身情况。
作为生养过哥儿姐儿,又忙碌大半生的妇人们,这几个婶儿身体里或多说少有些小毛病要调理。
阿锦一一地将病证言明,又来征求许黟的意见。
许黟笑道:“你自行看着办。”
阿锦眉眼一亮:“那郎君我便去开方子。”
……
一个多时辰,众人的车辆来到某山脚处。
山脚下停着几辆牛车,车上的车把式朝着他们瞅了过来,已经有人比他们先行一步。
众人担忧迟了就没有菌子采,留阿旭在山脚处守着车辆,其他人皆是二话不说地提上竹篮子。
许黟对着颜曲月小声打趣道:“这采菌子的人比山上的菌子还多。”
“……”颜曲月瞪他一眼,“你别哪壶不提提哪壶。”
行了一段路,半道问话的青年凑过来,说想和许黟他们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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