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 驴车抵达涪州。
自入秋后江水渐退,水落石出,沿江行时, 两岸及江中巨石推垒,其如黑猪,算是一大奇观。
他们登铁柜山,看涪江, 一路赏景过来, 沿途顺手医治了几个病人。
其中有两个游历的学子,叫徐生和裴生。他们结伴而行, 有回徐生吃了东西腹痛难忍, 巧然遇到许黟他们。
许黟为徐生诊脉, 旋即就让阿锦捣碎半碗生蒜汁,让徐生服下。
不到两刻钟,这徐生就吐出来一条三尺多长的白虫子, 把他吓得当场晕过去。
后来, 徐生和裴生就跟着许黟同行,来到涪州城外。
“两位,涪州到了。”许黟请他们上车品茶,斟茶后,淡笑看他们,“不知两位是继续前行, 还是暂留涪州?”
徐生拱手道:“自是要进去的,我们听说, 这涪州有不少奇景, 便在春后出发,哪想经历了数月, 才抵达这里。”
裴生笑逐颜开,似是想到什么,瞬间神采飞扬:“道是有八景,那桂楼秋月是迟了,但听闻那望月楼处的桂花,开花到十月,我们这会去,该是能嗅见余芳。”
想着他们难得来一趟涪州,这涪州人人称赞的景色,哪能错过。
说及此,徐生和裴生也好奇,许黟为何要来这涪州。
许黟微微一笑:“受人之托,来涪州拜访一位长辈。”
“原来如此。”两人了然,没再多嘴一问。
许黟笑道:“时间不早,我们该分道了。”
徐生有些恍然,这十数日来,他们一路跟着许黟他们,见识到他们野外生存能力的厉害。
一个个看着寻常,但身手不凡,便是那穿得普通灰褐色短褙衣裳的少年郎,都是打猎好手。
看着他们顿顿有肉吃,两人都留下羡慕的口水。
后来,他们用几张字帖,交换了不少吃食,也算是大饱口福了。
“啊,那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等我们赏玩了景,但愿还能与许兄一聚。”
两人感慨道完,坐回自己的驴车。
哒哒哒——
驴车前后进了成,在城门口分北南而行。
秋冬白日短,眼下不过申时三刻,天光已是微暗,将近昏暝。
“郎君,我们是先拜访潘知府,还是先寻落脚地?”阿旭的声音从外面响了起来。
透过车窗,外面行人多有做书生装扮的文人,秋冬冷寒,也要披着儒雅的大宽袖鹤氅。
许黟收回视线,应道:“先找客栈。”
顺着城北,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吆喝声不断,行人来回穿梭,经历两个多月的爬山涉水,他们再度见到古城的繁华热闹。
极快,暮色四合,他们在天彻底暗下来时,找到满意的客栈。
惯例要了三间上房,阿锦和二庆去楼下取水时,看到不少文人骚客在谈笑风声。
见到客栈中有年轻漂亮的小娘子,还有骚客诗兴大发,即兴做了首在座拍手叫好的诗词。
那骚客将做出来的诗写了下来,风度翩翩地就往阿锦这边来。
二庆见状,把人挡在了身前。
哪想这人却不在乎,直接掠过了二庆,朝着阿锦打量笑着。
“小娘子,鄙人粗诗一首,还望笑纳。”
阿锦一瞥,便看到那白纸上用毫笔写着“金桂暗芳转眼过,一株俏红立墙头”等字,那诗画意粗鄙,听着便俗气极了。
她眉眼当竖,摆手冷笑了起来:“这诗我可不要,官人还是送给他人吧。”
怎料记忆中的羞涩没见着,反而被嘲讽了一番。那骚客听了,眼里惹过丝羞恼,愤愤地拿着那诗甩袖跑了。
阿锦冷哼一声,提着裙摆,拎着水壶上了楼。
“楼下有人起哄你?”许黟在楼上,听闻下面传来热热闹闹的笑声,抬眸看她。
阿锦撇嘴言说:“是有个做模做样的读书人,说给我写了诗,那诗我瞧着,还不如哥哥有才华。”
“阿旭可不会作诗。”许黟故意打趣。
阿旭听到,也不孬,憨憨地点头:“郎君说的对,我哪会作诗,阿锦你也乱会讲。”
“我没说胡话,郎君要是真的看到那诗,就不会说这等话。”阿锦把手里水壶一放,转身就走。
许黟瞧见她生了气,就让二庆去哄。
颜曲月无奈摇头:“你少说几句,阿锦这几日脾性大得很。”
许黟无奈失笑,看她脸色就知是阿锦来月事了。他右手撑颐,微微思忖,上回见到这么多文人骚客,还是在邢岳森他们要科考那年,对上时间,这会儿,应也是到出成绩的时候。
难怪涪州会有这么多读书人。
这座千年古城,本就文化底蕴丰富,其有数代文人墨客来到此处,留下不少传颂诗句。
加之又是科考年,那这古城自是要比寻常时候更加热闹的。
翌日,天公不做美,早时一场霜雨急促而来,风雨交加,雨水拍打得木窗摇摇晃晃。
这雨来得猝不及防,街道两端摆摊的小贩皆在寻找屋檐避雨。
许黟穿戴好衣裳,看到外面雨水不停,拧起了双眉。
“不如,等雨停了再去?”颜曲月看外面冬雨冷得很,有些担忧地问。
许黟摇头,说他得上门才行。
颜曲月想了想,说道:“不若,先让阿旭送拜帖?”
“潘知府与咱们身份有别,我们只差个阿旭登门,实在不妥。”许黟依旧摇头,这事,只能他亲自去办。
颜曲月也想到这处,不再劝他,只让他多小心,要是雨下得更大了,就让他先避雨。
许黟应了一声,打着伞出门,去潘知府府邸送拜帖。
潘知府自从来涪州上任,便通过牙行在城北一巷子租赁了座二进宅子。
只要稍稍打听,就能晓得。
许黟没费多少力气,他打着伞来到朱红大门,上前拍响旁边的小门。
须弥,就有人来开门。
过来开门的小厮年纪与许黟相仿,穿着身体面的青缎袍子,束着黑方巾,看到他的那刹,有些震惊。
“你是……许大夫?”小厮打量着询问。
许黟没想到会遇到熟人。
这门房许黟识得,当初潘知府还是县尉时,曾差遣他来请许黟出诊。
都这么多年了,对方竟然还能记得自己,这让许黟很是高兴。
他道:“正是,我刚到的涪州,托庞先生的福,来给潘知府送东西。”
这种他乡遇相识的喜悦感油然而生,小厮亦是如此,请着许黟去到门房处说话。
“庞先生叫你来的?许大夫这么远过来,想来不容易。”小厮笑着问。
许黟回他:“我元日后出发的,不过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才这般晚来。”
说罢,他就拿出怀中放着的拜帖,递交了过去。
“在下想登门拜访,不知潘知府何时会在府中,容我叨唠。”
小厮微微笑地说道:“明日便是旬假,我家老爷这日都会在在府中歇息。”
许黟闻言,感激地朝着他行揖,把带来的贺礼端送了过去。
“这是我亲手炮制的沉香丸,有安神养生之效,还望贵介能代劳。”这等事儿以前都是阿旭在打理,许黟想着为人处世,自然地在潘府小厮手里放了一块碎银。
那小厮看到许黟如此做派,淡笑地把碎银放到袖袋里。
“好说,今儿老爷不在家中,明日晚些时候,你再上门来。”小厮笑呵呵地说着。
听他这口吻,这潘知府应是有提过醒。
许黟感激他相告,这样一来,他们此行来拜访潘知府就顺利多了。
……
当晚,潘文济从府衙下值,坐着轿儿回府。
他刚落了轿,就有小厮拿着披风在旁候着,为他披了披风,小厮举着伞一路跟着进入庭院,来到廊道处。
潘文济挥挥手让小厮下去。
哪想这小厮没退下,反而垂着脑袋,小声地禀报:“老爷,今日有人来访,是从盐亭来的许大夫。”
“许黟?”潘文济剑眉一挑,周身气场威而不猛。
小厮垂眸弓腰,拿出了许黟送来的锦盒,小声地笑说:“是冒着雨来的,今儿雨大,他就撑着伞来,说要来拜访老爷。我瞧着他是托庞先生来送信,就将这礼收下了。”
潘文济拿过那盒子打开,看到里面装的沉香丸。
这沉香丸他可熟悉,当初他替庞博弈办了事,庞博弈就抛了个盒子给他,里面装的就是这等沉香丸。
说是那小子亲自炮制,如梧桐子大,闻着人心神舒朗,效果甚佳。
就是这小子实在是抠门得很,不给他办事,他就不会端送来这样的好东西。
这回莫非开窍了?
得庞博弈的指点不成?
潘文济如此想着,心情不错地拿着盒子离开,也不见说要明日见人。
但小厮跟在老爷身边多年,岂会不知道老爷习惯,没出声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初冬刚至,昨日又下过雨,青石街道上湿漉漉的,冷意渗人,两边的小贩穿得严严实实,口中呼着白气,搓着冷得发僵的双手,向着来来回回的行人们吆喝着。
许黟熟门熟路地奔潘府去了。
今日,他依旧没带其他人,只他一人登门拜访。
小厮见到他来,笑着带着他穿过门房,穿过天井院,顺着廊道而走。
“许大夫来得巧,这会儿老爷在厅堂儿。”
小厮说着,穿过庭院小门,就看到敞亮的厅堂。
许黟目不斜视,随着他进来,这厅堂陈设有致,素雅不俗,他一抬头,就看到端坐在上首的潘知府。他着一身青黛色锦缎长袍,围着毛脖,手边放着汝窑白瓷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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