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半个时辰后, 鑫盛沅气得像河豚地坐在庄子里唯一会客的堂厅上。他问了话,才晓得从他离开庄子没两年,庄里的田地因没人手, 不到一年,那田地就荒了。
    这两个仆人两股战战地跪在地上,头颅快要垂到地板,庄子再小, 也有数亩地宽敞。
    鑫家当初买下这个庄子, 是盖来避暑的,只中间盖了两层的阁楼, 有几十个房间。
    周围围着假山和流水, 还有曲中亭, 廊中阁,一步一景,短短几年, 却荒凉得很, 杂草丛生,树木枝条野蛮生长,瞧着不像避暑庄子,更像是山野鬼苑。
    但凡来个胆子小的,见着这戚戚荒荒的后院,怕是要吓破胆。
    不过, 如今一个被气得忘记注意看周围,一个是真的不怕这些鬼魅魍魉。
    倒是没人觉得这庄子阴森森的吓人。
    许黟听着鑫盛沅训斥下人, 那两人见着少东家虽然生气, 可也没要打杀他们,胆子就渐渐地大起来。
    其中一个老婆子还擦着泪, 拿捏着哭腔喊道:“鑫郎君,你得给我们做主啊,老奴在这里待了八年了,这庄子这么大,又没几个傍身的干女儿干儿子在身边,实在做不动那些。”
    要不然,那后院也不至于荒成那般。
    也就前头院子里,她和另外开门的仆人要住着,打理得还算是有人住的模样。
    若不是身契都在主家手里捏着,他们谁愿意留在这里。
    鑫盛沅先前还红着脸梗着脖子,这会听到婆子哭诉,顿时有些消气,他那屋子都有好几个丫头厮儿伺候着,更何况是这庄子。
    “你,还有你,都起来吧。”鑫盛沅丢了面子,到底语气不算好,“我这庄子要赁给友人,如今这般,叫我怎么拿得出手。”
    “鑫郎君,这庄子要赁出去?”婆子眼神激动,忙不迭地爬起来。
    她看看鑫盛沅,又去看看旁边沉默不言的年轻郎君,想来,要赁庄子的就是这个人了。
    这可是他们离开庄子的好机会啊。
    另外一个看门的仆人跟着喜出望外,喊着他有主意。
    “鑫郎君,这事好办啊,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只要几吊钱,老奴就可以去牙行里雇几个粗使婆子,叫她们好好地把院子清出来。再来几个壮汉,铲除了那田里的野草,这庄子,也能安心的住人。”
    鑫盛沅听得心动,问他:“要多少钱?”
    老奴怕说少了钱不够使,就比划了个数:“五贯钱,便可雇个十几个婆子汉子。”
    鑫盛沅一愣,心里暗道,他手里头别说五贯钱了,如今连三贯钱都拿不出来。
    见他面露苦色,许黟发话了:“你们且先下去。”
    两个仆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直接听从地离开。
    鑫盛沅挥挥手,他们才弓着身从堂厅里退了出去。
    这下子,偌大的堂厅就剩他们俩。
    鑫盛沅有些委屈,好不容易得到个挣钱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许黟,这庄子怕是没法赁给你了。”
    “我觉得挺好的。”许黟笑笑。
    鑫盛沅呆愣,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吐槽:“你要赁下来?这庄子太破了,你赁下来要打理,得花好些功夫。”
    “倒不至于如此麻烦。”许黟说着,手指指向田地的方向,“后院其他地方可以暂时不管,我们只需把田地的杂草铲除,就可以撒柴火灰,养个半月,就能播药材种子了。”
    雇几个常年干粗活的壮汉,花些钱,不用两日。
    鑫盛沅实在缺钱,他心动了,又觉得很对不住好兄弟。
    竟是把这么烂的庄子,花了好些钱赁出去,等签了契书,就拍拍胸脯,说雇壮汉的钱他来出。
    他手里头有了钱,不用再束手束脚的花钱,又成了那个少不更事的富家小郎君。
    许黟将签好的租赁契书收到怀里,笑道:“放心,不用你掏钱,雇人的事我来安排便是了,你这钱……”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省着点花。”
    鑫盛沅说庄子低价租给他,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比市面上的价钱,一年低了好几贯银钱。
    这么大的庄子,许黟只花了十几贯就赁了下来。
    按照鑫盛沅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情况,十几贯钱真的不耐花,去酒楼里吃顿好的,都能吃掉几钱银子。
    这话直戳鑫盛沅的心扉,他抬头,眸中清亮干净,是没有被世俗蹉跎过的好年华。他一时有些迷惑,看不清前方的路该怎么走。
    “许黟,我爹娘,都想让我走仕途……”清亮干净的眸子,多了一丝少年气的惆怅。
    许黟见他忧郁了起来,唤了他的名。
    “鑫盛沅。”
    “嗯?”
    “你有打算,以后做什么?”
    “我不知道。”
    “想过吗?”
    “……”
    鑫盛沅的回应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么,明亮的眸子骤然灰暗了下来。
    好像友人们,就他,还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
    三月中,时有雨,绵绵如针。
    许黟租下鑫盛沅的庄子后,这日清晨醒来,食过早,就匆匆地坐上刘伯的牛车出门。
    他们赶来东郊,过来干活的粗汉们已经在庄子外候着了,见着主顾到了,连忙跟着进到庄子里。
    这庄子足够荒凉,这些粗汉都是来铲除田地里的野草,一摞一摞的,拔掉的野草垒在田垄边上。
    刘伯见此,感慨怎么不出大太阳。
    要是出了太阳,这些野草晒一晒,能用来当柴火烧。
    不过连着下了几日雨,粗汉们干活到一半,雨下得更密更大,只能穿上蓑衣,才好继续干活。
    下雨耽误了干活的进程,雇来的粗汉有些担心主顾发飙扣钱,商量着由胆子最大的那个人来说明情况。
    许黟还在屋里喝茶,见有粗汉来见他。
    以为是发生了何事。
    他连忙请粗汉进屋叙话。
    许黟没有避开在堂厅里避雨的刘伯,而是给粗汉倒了煮好的姜茶:“我正要去找你们,这天气淋雨,恐会受寒,我叫庄子里的人煮了姜茶,你等会离开前,记得带给他们分了。”
    “多、多谢许官人。”粗汉愣神,觉得这主顾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找我何事?”许黟问。
    粗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许官人,这两日下雨,怕是要、要明日才能干完活了。”
    许黟诧异:“就这事?”
    粗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事了,要是这回没有把活干好,主顾跑去管着他们的经纪那里骂上一顿,他们在牙行那里就要被记上一笔,后面有什么好活,都轮不到他们了。
    粗汉有些紧张,看着许黟不说话,更加害怕了。
    许黟叹口气,心想他有那么吓人吗。想到此,许黟对着粗汉说道:“无事,左不过是拖延一日。”
    等粗汉离开了,许黟抬手摸了一把脸,问旁边微笑看着的刘伯:“我很凶?”
    “许大夫不凶。”刘伯笑着摇头。
    许黟不解:“那他们怕我做什么?”
    刘伯的儿子在县城里也是打短工的,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他叹息说道:“许大夫有所不知,平头老百姓最怕的便是干活被克扣工钱了。做活要是干得不好,那雇人的主顾有不少借口把钱扣了不给。许大夫你这回雇人赶工期,却因下雨,耽误了些时辰,他们便怕你拿此做借口,叫他们白白干活不说,还要去牙行里狠狠打压一把。”
    许黟心里打了个寒颤,这不是在逼死人吗?
    刘伯是个人精,他知晓许黟是个心善的郎君,便不多嘴把那些腌臜事说给他听了。
    怕污了许黟的耳朵。
    世间里,能如他这般好运道的,等了几十年,等来这天大的好运,碰上了许黟这个年轻郎。
    “许大夫,这事虽有,但也不多,多的是那些仗势欺人的贵介打压百姓。”
    就是这其中有没有大户主在背后示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都说越有钱的人越抠,不是毫无道理,素来就有不把人当人看的富贵人。
    这事离许黟遥远,却不代表着离底层百姓远。
    翌日,许黟见那几名粗汉都在卖力干活,他走过去,还没靠近,便先听到一阵害怕的惊呼。
    “蛇!有蛇洞!”
    旱田有蛇洞不是稀罕事,能把一个常年下地干活的粗汉吓到,想来并非普通的蛇洞。
    其他几个人纷纷凑过去看了一眼,接着都像那粗汉一样,吓到慌乱后退。
    蛇!好多好多蛇卵!
    密密麻麻的堆着,数不清有多少。
    他们听到背后有声响,像是受惊的雀儿弹跳起来,见着不是蛇而是主顾,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将心提到嗓子眼去。
    “许官人,这里危险,你快回去。”
    “无碍。”
    许黟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目光掠过他们几人,往深处看了一眼,草影错错,只能看到一部分。
    那里有个惊人的蛇洞,一半露在外面,一般隐在土里,隐隐约约的能见到洞里面盘踞着几条黑漆漆的蛇,蛇的周围垒着上百颗蛇卵。
    那几条蛇被惊醒,吐着信子警惕地守在蛇卵旁边。
    要不是为了护着蛇卵,想来是已经倾巢而出,往前面站着的几个粗汉飞扑咬过来了。
    但如今蛇不动,人不动,互相僵持着。
    许黟没有拿别人做挡箭牌的想法,见蛇不动,低声朝着离他最近的粗汉说道:“你们小心撤出来,离开这里。”
    “可许官人你呢?”粗汉仓惶地紧了紧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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