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县丞的宅院, 光是里面的各色家具,加起来的价钱都不低于八十贯。
前三年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倒卖家具逃跑了?
李经纪想不通,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这钱要是追不回来,是不是就要算到他头上了?早知道,他就不贪那一两贯交易费, 由着别的经纪接手了。
都怪那该死的王管家, 下三滥的坏种,怎么就这么坏心眼, 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来。
李经纪心里头骂着, 哭丧着脸, 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旁边,许黟垂眸看着他又哭又癫的模样,好言提醒:“这王管家虽已跑了半个月, 但还是要去衙门报官, 这事不是你所为,应当不会罪责与你。”
“……对,对,这倒卖家具的又不是我李某人,怎么都不应该由着我赔这笔银钱。”李经纪想明白后,骤然跳起身, 拉住许黟的袖子。
在许黟疑惑的神色下,他老泪众横的请求, 凄凉地说道:“许小官人, 你得救救我,我虽当着经纪, 但从来不乱收银钱,价格上的事向来公道。我想着,要是我去报了官,无凭无据的,这县尉大人怎么可能信我的话,这事你也知情的,你就可怜我,跟着我一同去报官吧。”
许黟沉默。
今日之事,他确实是在场,看李经纪的神态变化,与神志不清的样子,着实不像是跟王管家同谋合污,做出来的假把式。
……
半个时辰后,衙门里。
许黟怎么都没想到,不就是去看个宅子,也能遇到这种事。
坐在高堂上的潘文济,亦是同样的想法。
在听得李经纪一边哭一边诉说的经过,潘文济没有立即下定论,而是叫来衙差,让他去查这王管家的来历。
“许大夫,听他之言可有话要说?”而后,潘文济看向站立如松的许黟,沉声问道。
许黟上前半步,行揖后道:“回潘县尉,当时场景确实如李经纪所言。不过,在下有一丝不解,这王管家的街坊道,王管家举家去到府城寻亲,要是真有这事,他会告知他人?这听着更像是掩人耳目。”
他垂眸说完,回到原来的位置。
场上的气氛一阵沉默,潘文济拧着眉,他也想到这处。
这王管家看着心思颇重,兴许这话,就是为了误导他人。
没多久,去调查王管家的衙差回来禀告,这王管家名王顺,并非盐亭县人,十五年前从外地而来,而后就在盐亭县定居下来。
七年前,前任县丞来盐亭县上任,缺一个看家的管家,就在牙行里赁了一名,这人就是王顺了。不过这王顺确实如同他人说的一样,嘴皮子有几分厉害,说的话很是讨喜,前县丞很是信任他,不仅给他管家的权利,离开盐亭县后,更是将他继续留在这边守着宅子,还花了几十贯钱,给他买了一处有三间房的屋子。
潘文济得知这些信息后,问下属:“还有呢?可去牙行问明白了?”
“禀告县尉,已联系到当初牵线的经纪,得知这王顺在一个月前,签署的赁书已到期。”
也就是说,早在一个月前,这王顺就不是前县丞的管家了。
这案子一时半会得不出结论,潘文济看堂下的许黟和李经纪,言道让他们先回去,此事会严查严办。
李经纪抬手擦拭额头的汗水,感激的跪地拜谢。
旁侧的许黟则是拱手行礼后,缓缓地退出衙门大堂。
从衙门里出来,李经纪为了感激许黟,请他去饭馆吃饭。
许黟想了想,垂眸看向自己空空的肚子,没有拒绝。
为了与他来到衙门报案,他们错过了午食。这时来到饭馆,饭馆里很安静,只有一桌有客人在用饭。
李经纪喊来店小二,先让他上一壶茶,再要两碟莲花肉饼,和烩菘菜。
接着,他还想要酒,被许黟拦住了。
“我不饮酒。”许黟淡声说。
李经纪微愣,不过还是让店小二快去准备,没要酒。
等茶壶和茶碗端上来,李经纪主动地给许黟倒茶,扬声道:“多亏许小官人了,这事本与小官人不相干,却为了某,耽误半日光阴,实在惭愧。”
他倒了茶,一饮而尽,好似把这茶当成了酒。
结果这茶水太烫了,他瞪大眼地用袖子捂住嘴,涨红了脸将那烫人的茶水咽回去。
许黟:“……”
“慢点。”
经他提醒,李经纪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脸,又微微红了起来。
食不语,店小二将菜端上来后,两人都挺饿的,没再多说什么客套的话,端着碗筷,就快速地吃起来。
这时李经纪发现,这许小官人吃相雅观,速度却不慢,也不是那般狼吞虎咽的模样,而是细嚼慢咽。然而他素来吃饭就快,但这许小官人竟没有被他比下去。
李经纪一碗米饭下肚,他也吃完了。
就在李经纪心里感慨许黟是个神人也时,这顿饭进入尾声。
两人一前一后地搁下碗筷,许黟笑着说多谢款待。
李经纪喊来店小二添茶水,一面踌躇的问道:“如今出了这事,许小官人你可还要买宅子?”
问完,李经纪心里担忧,许黟会因为这事,就不再寻他买宅院了。毕竟这事放在他人眼中,是十分晦气的,要是还想买宅子,也会有所避讳。
许黟沉思半晌,反问他:“这事对李经纪而言不打紧?”
李经纪叹口气道:“哪怕是发生天大的事,这经纪的买卖还是要做的,要不然我一家老小就无可依了。那可恨的王管家,也不晓得跑去哪里,这案子想要了结恐怕没那么快。”
他也是丰富经验的老经纪了,被着道一次,醒悟过来就想了许多。
“潘县尉向来秉公执法,定不会让这案子草草了结,想来是不会影响到李经纪的根基。”许黟意有所指的说。
听到他这番话,李经纪欣喜点头,他算是听出来了,这许小官人还是愿意经他手买卖宅院。
三日后,这案子就在盐亭县大街小巷传开了。
县城中的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好奇这王管家是什么人,胆子也恁大了,连前县丞的家都敢偷。
以至于,那些大户人家在听到这事,看向家中赁来的管家,管事婆子们,眼神都不一样了。
生怕也赁到如同王管家这样的白眼狼,得了主家如此多的好处,还在背后暗中使坏,纷纷对下面的管家,管事婆子们约束了起来。
管家与管事婆子们:“……”心里苦呀,都咒骂这王管家不得好死。
更惨的还有同为王姓的家仆,都害怕与这王管家有任何干系,直言真的不认识这王顺。
……
这事或多或少的,都在各户大院落里荡起喧哗的涟漪,不出几日,就已有好些以前私底下犯错的奴仆被主家赶了出来。
发卖的发卖,退回的退回,闹了好几日,才渐渐地停息下来。
此刻,许黟在自家的院子里,与来家里做客的庞博弈对弈围棋。
许家没有棋盘,棋盘是庞博弈让庞叔带着过来的。
许黟本身不会下围棋,但原身学过,因而他落子笨拙,总会落在意料之外,反而杀得庞博弈有些措手不及。
庞博弈眼角一抬,问他:“你这棋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也未免太臭了一些。
许黟道:“读书时,在书籍里看的,也曾和同窗对弈过几回。只是在下棋艺不精,甚少与人下棋。”
庞博弈呵地笑出声:“看出来了。”
这棋下完,庞博弈就让庞叔将棋盘收起来。
不用继续下棋,让许黟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亲自给庞博弈沏茶。
“庞官人今日前来,应该不是专程找在下下棋的吧?”许黟见庞博弈悠闲的模样,便直接问他。
他猜不透庞博弈的身份。
只是有一回他在听到庞博弈与潘县尉的对话中,得出这人曾经为官,不知何原因辞官了。
至于为何两人会出现下棋的场面,这话还要从上个月说起。
自从庞博弈的头疾没再犯病后,他为了答谢许黟,经常叫庞叔送来各种吃食。
要说金贵的东西,许黟还能有理由不收,可是这种时蔬瓜果,不收的话反而说不过去。
这一来二回,两家就愈发熟稔。
庞博弈看向他,问道:“你要买宅子?”
“庞官人知晓了?”许黟对上庞博弈清锐的双目,淡定地反问。
庞博弈嘴角含笑:“王姓管家将前县丞的宅子家具倒卖一事,整个盐亭县都已知晓了。当时跟着去报官的人就有你,我怎会不知?”
也是。
连潘县尉都是庞博弈的友人,有这层关系在,只要潘县尉愿意,他就能知晓不少消息。
许黟想到这里,没再问这般糊涂的话,只道:“是有想要买宅子,可惜这宅子出了点问题,不知道还能不能买成。”
庞博弈眯起眼睛:“兴许你还能捡到便宜。”
许黟闻言,双眼看向他。
庞博弈也没有瞒着,给他透露了部分案子的进度。
原来,这王管家之所以会倒卖家具,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当时他与前县丞的主仆赁书已到期,于是前县丞就传来信件,会来新的管家接替他。
不仅如此,前县丞还在信件里指责他办事不力,想要收回之前给他买的宅子。
这王管家自然不愿意,不仅不愿意,他还心生恶胆,偷偷把宅中的家具一件不留地都运到长生库去卖了。不仅如此,连前县丞当初买下来给他住的宅子,亦是抵押给长生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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