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针有效, 许黟就知自己辩证没有出错。
周爷爷所得眼病在中医里称为疳积上目,亦叫疳眼,在西医学里的病名是角膜软化症。
说到角膜软化症, 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得这病的都是几岁以内的儿童,几乎没见到有成年人会得这种病。
但其实,成年也是会得的, 只是概率很低, 极少数罢了。
许黟在见到周爷爷的眼病症状时,也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可在诊断后, 他基本能确定, 周爷爷得的便是疳目。
药随证变,他给周爷爷开的参茯白术散,也有进行加减。
在参茯白术散的基础上, 许黟增加了鸡内金、神曲两味药, 这两味药可以消食开胃,起到化食消积的作用。
而这些药,他正好都有。
鸡内金这味药材,在盐亭县的医馆里很少见,用于消化的药方里也不多。许黟得了这味药,就想着试一试效果如何。
他让周符跟他回一趟许家。
周符点头同意, 两人同乘牛车回到南街时,已是日中。
家里的两个小孩做好了饭, 将饭菜温在灶上, 等着许黟回来。
许黟抓药给周符,顺便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食。
周符摇头:“我得回去。”
许黟没挽留, 他只是出于礼貌留他吃饭。
周符既然想要回去,许黟想了想,对周符劝道,平时在家,多陪老人家说说话。
周符微皱着眉,似乎没听明白。
“为何?”
许黟:“你……”
他看着周符的神色复杂。
周爷爷见着个人就拉着说不停,是真的有原因的。
他从唐大叔的口里得知,周符的爹娘都去世了,只他和阿翁两人相依为命。周爷爷眼睛坏了以后,孙子为了挣到看病的钱,常年不在家,就周爷爷一个人孤苦守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久而久之,留守的老人要么刻板固执,孤僻不近人。要么就像如今的周爷爷那样,逮到机会就使劲地倾述,就怕又没人能听他说话。
后者,还是周爷爷心境开阔,能想得开。
过去半晌,许黟看周符是真的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轻叹口气:“周丈人年岁已高,素体不算康健,阿符兄这几年还是不要经常外出比较好。”
周符愣了愣神,有点听明白了。他拱手抱拳:“多谢许大夫告知。”
见他已经明白,许黟没有再多费口舌。
……
当夜。
庞家书房里,庞博弈在看完潘文济差人送到府里的书信,心情略显不错,唤了一声旁边守着的庞叔。
“大郎。”
庞叔上前,替他掖了掖衣领口,问道,“潘郎君在信里是写了何事?”
庞博弈说道:“上回那卖毒药方的‘半仙’抓住了。”
庞叔听到这话,也是欣喜:“那可是大好事。”
“确实是好事。”庞博弈押了一口温茶,在书房中缓步,一边与庞叔说道,“抓了几日,要是还抓不到人,文济这个县尉,当的可就不行了。”
庞叔慈和地笑了笑,不敢附和庞博弈的吐槽。
这话大郎可以说,他一个老仆却不能说。
他看庞博弈又喝了一口茶,面色微动。
“大郎,夜里寒气重,许大夫说你入睡难,切忌晚食过后多饮茶水。”庞叔提醒着,就把书房里的茶水给收走。
庞博弈见手边的茶杯没了,也不孬。
“你如今倒是听许大夫的话,不怕我这个郎君发火。”他挥了挥袖子,坐回到案前。
一手扶着宽袖,一手亲自研墨。
庞叔面色不改:“大郎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意妄为了,请以安康为重。”
庞博弈听到这话,挑动起眉梢笑起来:“好,听庞叔的。庞叔你明日就去请许大夫一趟,便来为我把下平安脉,看我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地听医嘱。”
庞叔哪不知大郎在想什么,无奈叹气,应了下来。
入夜了,庞叔不让庞博弈在书房里多待。
熄了书房的灯,庞叔举着马灯在前引路,庞博弈落眼在廊外,冷风呼呼吹着,墙边栽种的树木枝条鼓动摇晃。四面生寒,他手中有暖炉,却也难抵冷意。
“起风了?!”庞叔惊讶地低低叫唤了一声。
他身后,庞博弈舒展地眉梢微微一拧,这时候起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
另一边,许家。
许黟听得屋外“啪啪啪”作响,皱着眉打开窗户一角。
一阵冷冽的风灌了进来,冲得他脸部刺疼。
许黟皱眉,外面黑暗无光,不见月色。还没到小雪时节,这个时候天气骤然降温,让人总隐隐觉得不安。
史上记载这个时候还处于小冰河期,许黟以前只在书上看过,却从没体验过。
前些时候,虽天气冷得快,但也是能让人接受的程度。
但气温突然再次骤降,恐怕今夜忧心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心绪不宁地把窗户关上,出屋子去吩咐阿旭和阿锦两人,记得夜里多加两块木炭。
阿旭和阿锦搓着手,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今儿夜里屋里屋外都格外的冷,他们提前一个时辰加了木炭盆,还是觉得四肢发冷。
进了屋子里后,阿锦钻进被窝里暖身,朝着帘子对面的阿旭小声喊:“哥哥,今年我们就不怕冷了。”
“嗯。”
阿旭抿着嘴,往木炭盆里加了几块炭后,将水壶放在上头。
这样第二天醒来,郎君和他们就有热水可以用。
阿锦又道:“郎君屋里的床帐老旧得很,该是换一床新的了,明日我要去布料铺里买几尺做帐子的布料回来,这几日做好了就可以给郎君换上。”
阿旭说:“我去买,正好缺了盐,我要去盐铺里买盐。”
阿锦眼睛动了动,说她也想去。
“郎君说要多走走,不能整日都在屋里。”
“好。”阿旭没有坚持,跟妹妹说道,“明日儿我去郎君那里支钱,再买些米面回来放着。”
许黟爱吃面食,一斗面要比稻米贵,如今是阿旭在管灶房里的采买,他每回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等米面吃得还剩一半,就要买新的放在家里。
不过第二天早晨,他们去许黟那儿支钱的时候,许黟却说要跟他们一起去。
去粮铺之前,许黟先去到何家,询问何娘子要不要买米面。
“这天气怪叫人害怕,昨夜突然就起了大风,更是猖狂地叫了一夜。”许黟说着,话锋一转,“要是下了雪,这粮价恐怕要往上涨,得先在家里囤放些米面好。”
何娘子点头:“让黟哥儿这么提醒,是该张罗。”
她回屋,取了钱交给何秋林,让何秋林跟着许黟同去粮铺。
何家有小推车,何秋林推着小木车跟在刘伯驾着的牛车后头,行了两条小街,就到了南街的粮铺。
等他们到时,发现今日的粮铺,排队买粮的人比往日还多。
看样子,不止他们要屯粮,其他百姓家里,也都纷纷跑来买粮食了。
许黟和何秋林在旁边排队站了一会儿,就听得周围的人在七七八八地讨论着。
“听说了吧。茂州那又有羌人冒犯掠夺,有好几个县都被抢了粮。”
许黟微垂的眼睑一睁,看向说话的汉子。
那汉子还在跟同伴继续道:“听闻府城要往茂州送粮,府城那的粮价早两日就涨了,一斗就涨了十六个钱了。”
一斗粮食涨了十六个钱,一石就得多涨一百六十个钱。
这消息顿时在人群里炸开。
“这价,还让人怎么活啊!”
“昨日我买的时候,一斗稻谷就已是四十八文了,比月中就贵价了六文钱。”
“没想到还要继续涨,这茂州被抢了粮,怎么要我们府州出粮?我们就不缺粮了吗?”
“正是正是,再这么涨下去,谁还买得起粮食了。”
“……”
周围议论声不断,却没有一个人离开,继续守着,等粮铺开门。
许黟和何秋林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担忧。
每年冬季,粮价都会上涨。
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粮价涨得太快,让人惶恐不安。
尤其是粮食涨价,还有这么多人排队买粮,这情况比许黟想的还要糟糕。也许在盐亭县以外,许黟不知道的地方,有的地方已出现断粮的情况。
要是真的如此,那就不止粮食涨价了。
许黟的目光扫过这些排队的人,从这些人里,他看出不乏有四处走商做买卖的。他们的消息更加灵通,待粮铺开了门,就几石几石地往外搬着粮。
轮到许黟时,粮铺里的粮食已抛售出一半。
那忙碌的店小子看着许黟,已心如止水地问:“要多少?”
许黟道:“要五石。”
话音一落,店小子有了新的反应,买五石粮食不少。
前头有几个这么买的,都是跑商的,打算拉着粮食去那些粮价更贵的去倒卖,趁机挣钱。
不过他看面前穿着碧青色长袍的少年郎,不像是四处跑商,身上没有那股圆滑的奸诈味儿。
店小子手指飞快地敲打算盘,算完说道:“今个的粮价,一石稻谷是五百二十七文,买五石要两贯钱又六钱三十五文,不赊账。”
许黟颔首,从钱袋里取出一锭碎银子。
店小子拿着碎银子称重,是二两八钱。他折成铜钱换算后,串了两串小钱,又十一个散钱给到许黟。
这白银的价值比普通的铜钱价高,折成散钱,有时候能多出十几个钱。
算好钱,粮铺里搬粮食的壮汉,就将一石石粮食搬到许黟乘坐的牛车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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