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 唐大叔带着一用锦帛布巾梳着包髻的婆子过来,她头上簪着红艳艳的鲜花,画眉擦粉, 口点胭脂,穿着颜色鲜明的罗衫褙子裙。
唐大叔跟许黟介绍,这婆子是专门替烟花馆呀、大户人家安置外室小娘挑人的妈妈,姓潘, 叫她潘妈妈就行。
只要花几个辛苦钱, 潘妈妈就可以替许黟走一趟。
许黟不动声色地请他们进屋叙话。
他没有避开牛粪,而是让他跟着过来到堂屋, 由牛粪亲自去跟这潘妈妈说明情况。
牛粪开始时还很紧张, 说着说着就没那么害怕了。
这潘妈妈是个人精, 知道这小郎君想买个丫头不是为了做别的,而是行善事,还嘴甜的夸了好几句。
“小郎君你放心, 只要那孩子还在, 我就会把她带过来。”潘妈妈笑着笑着,脸上便宜的粉末就会掉。
在光线下,便如同自由飞舞的微尘。
许黟道:“辛苦潘妈妈走一趟,这几个钱妈妈先拿着讨碗饮子喝,待把孩子带过来,还请妈妈吃酒。”
潘妈妈见那十文钱, 也不客气地接过,还不忘趁机掐油摸了一下许黟的手, 笑眯眯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晓得你心急,就不再喝茶闲聊了, 等把人带来,再跟小郎君说说话。”
许黟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擦了擦。
她一走,许黟就跟唐大叔说了两句,跑去洗手。
洗一半时,许黟觉得光清水不行,还得用皂豆。
牛粪小小的身影挪过来:“郎君,我来给你舀水。”
许黟:“不用,你去给唐大叔沏茶。”
牛粪抿了抿嘴,垂下脑袋地小声说:“郎君,我不会沏茶。”
许黟一愣:“……”
他给忘了,乡下穷苦小孩,哪里喝过茶,更何况是沏茶了。
“无碍,我洗好手了,我去就行。”许黟说罢,又觉得不妥,对他说,“晚食在家里吃,你去洗两竹筒米,把米煮上,要稠些,太稀吃不饱。”
牛粪又有了动力,小跑地去煮粥。
许黟看着他瘦弱的背影,默不作声地轻蹙眉梢,也许对这孩子来说,他只对他好不需要让他做什么,反而是负担。
回到堂屋,唐大叔说他要回去了。
许黟拿着一罐茶送予他,让他带回去喝。唐大叔给他帮了大忙,直接拿钱不合适,这罐茶巴掌大,茶楼里就要卖二十八文一罐,并不便宜。
与那十几文一斤的散茶比起来,更适合送人。
……
许家屋里多出一个孩子,瞒不住作为邻居的何娘子和陈娘子。
她们二人也不长过来许黟家中闲坐,但何娘子不可久坐,在家里绣花的时间减少,出屋子走动的次数变多,一走出院子,就看到隔壁许家的院子里多出个孩子。
穿着许黟的衣裳,袖子裤子都卷了好几节,着实有些滑稽有趣。
何娘子好奇地抬眉去看,就看这小孩脸上额头有伤,擦了药依旧明显。
“你这孩子,是哪家的?我怎么以前没在南街见着你?”何娘子倚着院墙,朝着牛粪问。
牛粪在院子里挑菜,听到声音吓一大跳,连忙起身寻找,才看到墙角处的何娘子。
何娘子三十多岁,虽是普通人家,但不用下地干活,面容保养得不错,梳着包髻的头上插着一根梅花银簪,又戴绢花,他们村最好看的娘子都比不过。
牛粪当即紧张得磕磕巴巴:“我、我是郎君家的,刚被郎君买过来。”
何娘子震惊:“?”
“黟哥儿买的你回来?”
牛粪听着,点了点头,两只手绞在一起,眼睛朝着灶房方向看去。
这会,另一边的陈娘子出来泼水,看到许家院子有人,“咦”了一声。
牛粪扭头去看,呆了呆。
陈娘子眼神上下看着他,笑问:“你是哪家孩子?”
牛粪只好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陈娘子:“……”这不像许黟的做派呀。
“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有人欺负你了。”她又问。
问完,她才注意到隔着院墙,何娘子也在看着这边。两人目光交汇,瞬间就读懂对方的意思,出来自个的院子,就来许家寻许黟了。
许黟在干嘛?
他在灶房里做消食丸,制作消食丸已经成为他最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将蒸好的药材从蒸笼里搬下来,忽而听到开门声,便走出来瞧是什么情况。
刚踏出灶房门,就被何娘子叫着过来。
“黟哥儿你从哪里买这孩子,好生乖巧,就是这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口,问他是被谁欺负了去,也不回答。”何娘子有些生气地说。
这是多坏心性的人,才能对一个孩子这样打,真是可恶。
陈娘子在旁边附和:“他说是你好心买的他,想来黟哥儿是知道些什么的。”
许黟听着她们说的话,也猜得出七七八八。
再去看被当做议论的对象,牛粪微微垂着脑袋,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想来,又是害怕被批评挨打了。
许黟心里叹口气,面色不改地说道:“是有些缘故,这孩子我之前就遇到过,是个好孩子来着。如今遭了不辛被拉着去卖,我遇到了,就买回来了。”
说完,他就喊牛粪继续去忙,何娘子陈娘子由他接待就好。
家中过不下去,将孩子拿去卖的不少,何娘子陈娘子两人没有多想,以为许黟是在半路遇到牙人买的。
便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而是问许黟对这孩子有没有安排。
“你一个人在家里,吃的用的都没有人帮忙,这孩子看着能干些事,留着当下人也好。”
“说的也是,留在黟哥儿这里,可比卖去别处强上不止一二。”陈娘子望着外面,看着那孩子瘦瘦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什么,感慨着说,“这孩子是有福气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至少牛粪如今是留在许家了。
到晚上,许黟把许家双亲的屋子收拾出来,让牛粪暂时住着。
好在之前修屋子的时候,许黟让老师傅把许家双亲的屋子整修一番,到时等牛粪的妹妹过来,挂上帘子隔开,两人就能分开着住在屋里。
如今他们兄妹年纪还小,先这样住着无妨,但过两年恐怕就不行了。
古时讲究男女有别,亲兄弟姐妹到岁数都需要避嫌,乡下人没有那么多屋子分男女住,但也会用帘子隔开。
许黟想到这里,拿着被褥给牛粪,让他自个去铺床。
牛粪抱着带有皂豆香味的被褥,摸着柔柔软软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谢谢郎君。”
许黟哑然失笑,这孩子怎么还是个哭包。
……
翌日。
黎明时分,许家的灶房响起动静。
牛粪卷着袖子,蹲坐在木凳子上烧火,将米粥煮好,他去水缸里舀着水,拿竹刷刷洗许黟昨日制消食丸后,丢在灶房里还没洗的陶罐。
许黟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下一刻猛地睁开眼。
他还没适应屋里多出一个人,突然多出来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警惕。
他起床穿衣开门,见到在灶房里忙活的牛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牛粪见到他起来了,高高兴兴地一边擦手一边跑过来喊道:“郎君,我把粥煮上了,在锅里温着。郎君要刷牙吗,我给你倒刷牙洗脸的水。”
许黟:“……”
“不了。”他手快地把他拉住,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问他,“你几时醒来的?”
牛粪摇头,说他不识得时辰,然后又说,“我是听到敲锣就醒来的,但天色太黑了,就在屋里待了会才出来。”
许黟看着他,缓缓说道:“以后不用醒得这般早,待会给你些钱,你要是醒得早了,就喊外面的闲汉,给他两个钱,让他带三份早食过来。”
不过既然今日牛粪煮了米粥,今天就不让闲汉带早食了,他又煮了三个鸡蛋,两人一狗各一个。
鸡蛋剥了壳,许黟放到牛粪的碗里,命令他道:“坐下来吃。”
有人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吃饭,他吃不下去。
解决早食,许黟去井边挑了两桶水回来,把晒干的硝石碾成粉末,溶解到水里,打算再制一陶罐结冰霜的冰水。
制冰需要时间,他今天还要去牙行里交易,没法等潘妈妈带着孩子过来,就交代牛粪守家,要是见到潘妈妈带着妹妹过来了,就去唐大叔家里请人过来。
说完,又拿出一串上百文的铜子给到牛粪。
“这钱你拿着,要是唐大叔不在,你数出二十个钱给那潘妈妈做辛苦钱。”许黟说着,又问他,“你可会数数?”
牛粪拿着一百文,人都呆了。这会听到许黟问他,急忙点头,说道:“我会数到五十个数。”
这是他卖了一年多的药材,才学会的。
知道他会数数后,许黟放心不少。没再去交代什么,出去唤小黄过来,喂了它一块肉干,叫它在家里保护着牛粪。
小黄:“汪汪汪!”
……
牙行里,黄经纪焦急等待着,就怕这小厮今日不过来。
好在等了没多久,那个清秀的小厮来了,还把那块有半斤多的沉香带过来。
用秤一打,发现这块沉香有五两三钱。整块沉香品质极高,光是闻着,就有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黄经纪连说三声好,立马喊下人跟着他去邢府。
许黟不方便跟着去,就在牙行里等着他回来。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黄经纪满面红光地回来了。不用问,都知道此次交易顺利,邢老爷财大气粗,见着沉香后,不但打赏黄经纪一贯钱,还把交易金额凑到整数,给黄经纪拿了八十两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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