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谢氏的议事厅依山而建,不同于一般家族议事厅的宏大肃穆,这里的风格更偏古朴清幽。
旁边是幽静的山坡,竹林环绕着雅致的独院,山溪从峰上簌簌流下,引入院中厅内,蜿蜒穿过大厅,继续向着山下而去。
水轻响,愈发清静。
从谢氏最早的几名先祖在这里伐木搭梁以来,清溪已流淌了千年。
安静的议事厅里,几名谢氏的宗师长老散坐其中。
溪水分割了议事厅,让位次看起来有些凌乱,却又自得自然趣味,如同山涧。谢家数千年来遇到的难题,都在这清幽的溪水厅堂中轻松解决了。
家主的坐位在高首处,谢奕坐在那里,沉吟着怎么向谢有解释。
谢有虽是族老,并不负责具体事务。今天叫他来,就是向他分说潜龙宴请柬之名并不是谢维的事情,毕竟之前都以为是板上钉钉了,而且往年的预计从无纰漏。
但显然不只是谢奕没想到,谢有也完全没想过这名额会旁落出去,故而乘兴而来,让谢奕一时有些不好明说。
其他的几名宗师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不准备为家主分忧了。
哗哗的清溪溅响声中,谢奕微叹了口气:
“有长老,请你前来,就是为了这潜龙宴人选之事……”
“呵呵呵,今年谢维应该是当仁不让了吧?”
谢有抚着长须,畅快的笑道。
潜龙宴两年一次,含金量还是足的。代表家族参加大宴,自然是一份荣耀,更不用说与同辈高手切磋,以及可能的奖励收获。
谢有极为为自己的孙子骄傲,此时红光满面,顾盼自得,浑然没看清家主的脸色。
谢奕咳嗽一声:
“是谢渊。”
“啊?谢渊怎么啦?”
谢有笑呵呵的,根本没反应过来。
谢奕只得继续道:
“这张请柬上的名字,是谢渊。”
“啊?”
谢有愣了一下,仿佛才听清谢奕说什么,有些难以置信道:
“家主,你说潜龙宴,请的是谢渊?”
“正是。”
谢奕叹了口气,手一挥,镶着金丝的请柬就轻飘飘的飘荡到了谢有面前。
“……”
看着面前请柬上白纸黑字,谢有张了张嘴,下意识就想喊黑幕。
还好他理智尚存,知道这是皇室所发,弄虚作假没有意义,谢奕也不是这样的人。
谢有静了一下后有些不甘道:
“家主,怎会是谢渊呢?”
“说实话,我也想不明白。”
谢奕微微皱眉。
谢有不解的继续说着:
“论实力,谢渊境界才在气血三变境前期;论潜龙榜排名,他也远不如谢维;论外界名气,他更是还没把名声甩脱……”
谢渊还顶着个通缉犯的身份,故而谢家自他回归之后一直是低调行事,包括潜龙榜的排名等等,谢渊也许久没有变化。
春雨楼最先是想让谢渊上榜,激发其他武者的挑战之心,让他遇到麻烦、自己暴露;
然而谢渊几次大战特别是金陵三英合力胜姚亦隆之后,名声大噪,已经反而让其他人敬而畏之,效果适得其反。
故而后面虽然以他们的消息渠道也知道谢渊在八大世家内的一些事迹,但秘而不宣,免得让这盖世凶徒坐实威名。
不过毕竟身份不算清白,怎么皇室的潜龙宴会堂而皇之的请一个排名、名气、境界都有瑕疵的通缉犯,参加这宗师之下年轻天骄的顶级盛会?谢有不是为谢维抱不平,而是真的不解。
谢奕扬了扬旁边另外一封简信,缓缓道:
“和请柬一起来的消息,谢渊的通缉已经撤了,朝廷认定谢渊是为民除害,还要嘉奖他见义勇为。”
谢有和其他几位长老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谢家自找回谢渊以来,一直都在官面上使劲,想要将这通缉犯的名头去除。
虽然这事实际上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谢渊又不去做官,但对一向清流的上三姓世家来说,核心子弟是通缉犯,这十分有损声誉,并且终究有些不方便。
不过朝堂或者说春雨楼里的态度比想象的强硬,数月来一直没松这个口子,倒让谢奕有些意外。
按理说以谢家的能量不至于办不成这区区小事。结果细问之下,发现是那督办江南要案、圣眷正隆的苏行坚决不允。
谢奕只得摇头,看来当年谢渊实在是把人得罪狠了,只得另想办法。
结果事情还在缓缓推进,一张请柬下来,伴随如风消息,谢渊化身了见义勇为的良民,官府还要在云照给他立牌坊,甚至最早发掘谢渊奏表、又因杀官之事被革职的盘龙镇里正,重又起复,直升云照县令,升官发财,平步青云。
这事谢奕和长老们见怪不怪,一眼便明是什么原因——
上面传话了。
然而这才让几人警惕,一名族老缓缓道:
“有古怪啊。”
谢有微微点头,感觉谢维的名额虽然被“抢”了,但好像对得了名额的谢渊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不过他左右一看,见都是操持族务的长老们,闲云野鹤的他识趣的直接告辞:
“既然谢维无缘,我就不掺和了,回去让他好好练功,争取早日突破宗师。”
“有长老,慢去。”
谢奕点了点头,等谢有走后,这里便都是谢家主事的长老。
“诸位,你们怎么看?”
谢奕沉声道。
“莫不是谢渊的天赋传到皇帝那里,他想亲自看看?”
有长老说道。
“不无可能。”
其他长老附和。
虽然谢渊在焚天灭道枪上的天赋都是宗师见证,应该没有外传;
但他之前在族内的一系列表现、切磋基本是全族共见,基本上是瞒不了有心人。
再加上更之前的姚家、万妖山、还有江南、金陵的一系列事情,朝廷有心探查,肯定能看得出谢渊是什么等级的天才,足以引起极大的重视。
谢奕等几名长老讨论了一会儿,然后微微抬手。等众人安静,他慢慢道:
“这事的确有可能。但如果只是谢渊的事情,还不足以让我将诸位一齐召集。”
族老们都是静待下文,他们知道肯定不只是潜龙宴这等“小事”——对他们而言,小辈的聚会再是盛大,最多关注一二消息,还没必要专程来讨论。
身为陈郡谢氏的族老,已是武道上的泰山,修行界的巨擘,任谁的名字都在外面能引起轰动,也只有在族地里才是好像平平无奇的叔爷长老,到处都是。
他们年轻时,哪个不是有资格列名其中乃至更胜一筹的天才?
然而天才多如满天星,能成为骄阳的寥寥无几。
光是宗师壁垒,就将曾经许多看起来惊才绝艳的同辈拦下,泯然众人矣。
谢奕又取出第三张信笺,看来今天的谢家的确来了很多信。
“这是从琅琊寄来的。”
谢奕声音低沉:
“你们先看看吧。”
信笺在族老手中传阅,众人看了之后皆是微微皱眉,有人低声道:
“皇帝要让王家当宰相?”
“最近一直在说这件事情。”
“王家的反应……有些大啊。”
“因为我们都了解如今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奕总结道。
“当今皇帝自还是皇子时就有雄心壮志,当年的‘世家论’引起朝野轰动,逼得先皇将其禁在深宫,不得外出。
“结果先皇大限将至时,太子突然就谋反了,而后如今皇帝临危之际上位,顺理成章。”
族老们都是微微点头,这虽然是快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是族老中都有亲历者,知晓当年的纷乱。
皇帝都要死了,太子造反,谁能相信?
要么是被陷害,要么,是太子知道,自己是无法继位的。
而后当今皇帝继位,励精图治,雄才大略,本来已经逐渐腐朽的朝堂又焕发活力。
他自皇子时期便忌惮世家,从未变过,只是继承大统后谨慎的试探了几次,便遭致激烈的反对,于是偃旗息鼓。
朝堂上下里外都以为他收心之后,平西王横空出世。
而后皇帝的雄心壮志逐渐难以掩盖,平西王的锋芒也让世家如鲠在喉,灶教暗地里又在蠢蠢欲动,最终变成了八门之乱。
不得不说皇帝是有手腕的,大乱之后,他仍然稳坐位置,稳住朝堂和中原天下,这十多年来大家相安无事,大离朝又是一片平和景象。
然而不少人都知道,这位雄主的大限似乎快到了。
他一生经历太多波折,自身并无很高的修为,身体早就传出垮掉的消息。
到得近年,甚至已经深居简出。
而到这关键时刻,自掌权后一直启用平民宰相的皇帝,突然让王家来做宰执,是终于妥协了吗?
和这位皇帝明里暗里斗了一辈子的大世家们都不相信。
这位野心极大的皇帝,绝不会就这样带着遗憾落幕。
或许若是其他帝王,到得这最后时刻为了王朝存续,只能妥协。
但这位皇帝是不会的。
王家的信笺上面写着,他们近日才知道,当年深宫之中,先皇已经决意让太子继位,而如今皇帝,禁宫之中殊死一搏,逆转乾坤,逼反太子,逼先皇改诏,终得继承大统。
这是一个绝不服输的王者,这是一个一生都敢殊死一搏的皇帝。
哪怕他年老的这些年,世家仍能从他励精图治的手腕中看出来。
而对于如此雄才大略的皇帝到底最后藏着什么手段,上三姓一直有所猜测。
让王家当宰相,便是最后一幕的序章。
“王家决定,要提前开始了么。”
有长老忧心忡忡的叹道。
“不然若等那边准备好,我们就陷入了被动。”
另外的长老缓缓点头。
长老们渐渐将目光转向高首处的谢奕:
“家主,既然王家已经发信,我们该如何决断?”
谢奕目光慢慢扫过下面的长老们,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看到他们的目光中都已有了判断。
“既然如此……
他缓缓点头:
“进京。”
“谢渊少爷,你的信。”
大院之中,谢渊正在练武,忽然有家主谢奕的贴身随从赶来,给他递上一封信件。
谢渊收枪站立,擦了擦脸上的汗。
阳光照耀之下,深蓝色的枪身绽放出一丝冰晶般的蔚蓝,微微闪光,瑰丽非常;
而持枪的青年背脊也如标枪般挺拔,刚练完功汗水未干,气质昂扬,如同朝日。
他有些意外的对着那名随从客气的点点头,不知道怎么还有信件从二叔交到自己手上?
把大枪让一边的侍剑掌着,谢渊接过信封一看,上面纹着金线,贵气非凡,还有飞龙标记,感觉有些不对。
怎么像是皇室的东西?
拆开一看,果然是皇室来信:
“邀陈郡谢氏、谢渊于冬月四日至圣京参与潜龙之宴……”
潜龙宴?
我?
谢渊睁大眼睛,无比诧异。
怎么会?按理说应该是谢维啊?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就算不是谢维,那谢惇都比自己有资格。
虽然谢惇败在自己的手下,但潜龙宴还是很看重名气声望和荣誉的——至少绝不可能邀请一个通缉犯。
怎么会是我呢?
谢渊心神电闪,问那名随从:
“请问家主还有没有其他交代?”
“老爷说让谢渊少爷好好准备,不必担心其他,您的污名已经平反了。”
随从鞠躬道。
平反?
谢渊又是一怔,摇了摇头。
虽然再来一百次,谢渊还是会杀于春生、杀姚知章,但对于官府对自己的通缉,他其实没有不满——
他不满的,只是为什么有这样的官而没有受到制裁而已。
做了就是做了,犯法就是犯法,他只是不会束手就擒,不代表他觉得不该抓自己。
当街杀官是事实,即使这官再恶再该死。
若是有武力便可自由犯禁而官府还不追究——无论是无力还是放任,那这天下才更是乱套了,对平民来说不是好事。无止尽的暴力之害,不比恶官稍小。
但是谢渊还是被洗白了。长久以来背负的通缉令一朝解除,谢渊却也没觉得很高兴,这也算是一种颠倒黑白吧,只不过受益人成了自己。
上品门阀的能量果然不浅,不知道苏行是不是又把自己恨得牙痒痒?
谢渊呼了口气,不去多想这些。
这些东西不是他能改变、至少现在能改变的。
或许有朝一日,等他也举世无敌,方才能想着改变这个世界?
但那时的他是否还是如今的心愿?而只会练武的他又能否解决无数先圣前贤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太复杂了,还是先练武吧。
实力不够,一切都是白谈。
仰望了一会儿高天之远,谢渊还得看自己脚下的路。
“所以为什么潜龙宴会邀请我呢?”
谢渊皱眉思索,喃喃自语。
已经到了饭点,谢渊还是十分疑惑。
谢灵韵一边夹菜,一边无所谓道:
“是你就是你呗!说明你的实力天赋得到了认可,去见识见识也没什么嘛。”
“这里面定有深意。”
谢渊摇头道。
谢灵韵翻了个白眼:
“你才回来几天?怎么说话就跟那些老头子一样了?就去吃吃饭、答答题、打打架,以武会友,比武论道,是好事来着。既是武者,一往无前!”
“……真羡慕你,被父母保护的太好了。”
万一不是好事呢?
谢渊撇撇嘴,不过又是一笑:
“但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既然还是要去,到时候便知道。”
谢灵韵听了前半句便柳眉倒竖,筷子一拍:
“喂,我也很会动脑子的好吧?”
见谢灵韵就要发作,谢渊连连点头,赶紧给她夹了一个大狮子头:
“好好好,你是有脑子的,补点儿。”
“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
“没有。万妖山的时候看得出来,你关键时刻还是挺靠得住。”
“那平时呢?”
“平时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谢灵韵夹着那个大狮子头,愣了一下,眉头微皱,歪着脑袋向上看去,思索了片刻,狐疑道:
“还是感觉你没说好话。”
“赶紧吃你的!”
“好吧。”
谢灵韵一口下去,狮子头的肉香和汁水在口中混合在一起,上等兽肉制成的丸子,筋道与嚼劲都是无与伦比,让她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谢渊一脸嫌弃:
“什么吃相?我要给你妈说。”
“好次~”
谢灵韵发出含糊的声音。她在谢渊面前没什么形象,边吃边说,脸成了一个包子,笑意盈盈。
他终于发现自己不喜欢吃猪蹄了。谢灵韵吃着喜欢的菜,满足的想着。
谢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潜龙宴会找他去,但是如此盛会,既然要去自然要好好准备。
距离期限还有许久,他练功更加勤奋,下定决心要在赴宴之前将焚天灭道枪的第一式入门,那时候的血气应该也全部提升了品质,整个人的实力将高高的上一个台阶。
谢伏见谢渊来武库来得勤快,本来高兴;结果听说他要去潜龙宴,又是大发雷霆:
“第一式都没有入门,第二式都没有学会,就想着出门?在你这个年龄,不刻苦练功是怎么睡得着的?
“我要是你,起码掌握个六七式才会想着跨出陈郡的地界!”
谢渊苦笑一声,抛开不让练的最后一招,一共就七式,就是几名练此法的宗师也不是全都掌握了吧?
“长老,潜龙宴金贴让我前去,我也无法拒绝。家主已经同意了,让我好好准备。”
谢渊只得解释道,也不是他主动报名的。
谢伏闻言,连连摇头,但还是叹息一声:
“怎会让你的名字传了出去?罢了,既然如此,谢家是陈郡的谢家,也还是大离朝的谢家,总得给薛氏皇族面子。
“那你近日天天都来,好好将枪法练成,不然就不要去用!别人看你将我们家传神枪用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别让人以为我们谢家的枪法不行。”
“是,长老!”
谢渊赶紧应下。
时间说短不短,但要想将枪法入门也十分紧迫。
如此绝世神枪,入门便算是能在实战中有相当的作用了,谢渊也想在去之前练会此神枪法。
此后谢渊除了早晚功课还在练根本法、基本功,几乎就把所有时间都奉献给了焚天灭道枪。
好在其他功法虽然进度有些落下,但是焚天灭道枪本身就有淬炼血气的极佳效果,甚至运转之时亦能促进内息生发,故而境界的提升反而比之前更快。
若是能在谢家的顶尖资源供给下静修个一年半载的,谢渊肯定稳稳步入三变境中期。
那时他凭借自身的功法特别是秘术,便是面对三变境最顶尖的高手谢维崔垒王启文等,乃至四尊使一级的也有正面一战之力。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潜龙宴突然邀请了谢渊,谢渊也只得先将这事纳入计划之中。
正好他从未去过京城,这座中原王朝的核心,千年来的天下第一大城,便去见识见识皇都繁华。
十月下旬。
秋意已深,北地甚至有地方已经见了初雪。
陈郡虽然气候宜人,不是什么苦寒之地,但谢渊的大院里刮来一阵深秋的风,吹起来也是让人一哆嗦。
云竹站的稍远一点,在台阶上、回廊下的避风处立着。即使谢渊让她进屋去躲风,她也只是站远点而已。不过云竹多少有点修为在身,其实也不见得多怕冷。更让她心颤的,还是谢渊练枪时的气魄,让她区区二练站近了有些受不了。
侍剑则就站在空地边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谢渊练枪,本就清亮澄澈的大眼睁得圆滚滚的,看起来甚至有些憨。
谢渊见了几次,都想问她这样仔细看,眼睛会不会干。
院落中间,谢渊将一杆深蓝色的长枪舞动如同幻影,无数道枪影笼罩了半个院落,便是秋风到这里也被刺穿搅碎,狂风另起。
侍剑的衣裙被吹得烈烈作响,脸色有些发白,但依然固执的站在她能接受的最近处。
谢渊练枪时驱散了其他的下人,但侍剑既然要看,就让她看。若是光看他一个入门汉练习就能领悟枪招,那才真是谢安转世。
不过看他练功,对侍剑来说自然有好处,甚至练完了谢渊休息时也不吝指点几句。
每次看侍剑眼神亮晶晶的样子,到底收获多少,谢渊也说不清,看她造化了。
但今日的谢渊心神却没放在他处,而是全身心的练习着枪法,一遍又一遍。
他浑身汗如雨下,只不过刚刚出汗就被身上的高热给蒸发成雾,配上几乎化形的蒸腾血气,整个人如同处在淡红色的雾气中。
谢渊已经连续练了好几遍焚天灭道枪的第一式人间太平,身上的消耗极大。
但眼看马上要开结果,他自然鼓足余勇,一鼓作气。
【焚天灭道枪·人间太平·未入门:(999/1000)】
最后一遍。
谢渊微微静立,对着旁边要上来递上毛巾热茶的侍剑摆了摆手,然后长枪一抖,枪影横天,再来一遍。
侍剑和云竹都各自佩服的看着谢渊,每次看他练功时心无旁骛的模样,就知道少爷不只是天赋异禀。他的所有成就,并不像有些人说的只是好命而已。
谢渊以前也只是个普通人,不过在生存的压力下奋力挣扎,然后又不知不觉间养成了习惯,便成了现在模样。
他有至关重要的那一点的灵感,也有不可或缺的九十九分努力,才渐渐在这里立足。
日复一日的努力,终至超凡。
当然,若是没有面前的东西,谢渊是否能对看不到结果的东西坚持挥汗如雨,也很难说。
谢谢自己的好天赋吧。
【焚天灭道枪·人间太平·未入门:(1000/1000)】
最后一遍人间太平练完,谢渊将枪顿在地上,闭目感受。
一股奇妙但已体验了无数次的感受涌上心头,谢渊感觉对这绝世神枪的第一式有了新的感悟,千遍练习顺理成章的开结果。
【焚天灭道枪·第一式·人间太平·入门:(1/2000)】
许多片段、运用乃至经验自然而然的涌入心间,进入识海,仿佛那功法秘技上的人影又做了示范,让谢渊完全明悟。
只不过这一次谢渊不需熟悉,已经自动的进入了本能。
这枪法已可拿来实战了。绝世枪法,不知同境中几人能接?
谢渊微微颔首,又感受了一下血气,这才忍不住露出笑意。
全身上下的所有血气,都已经被凝练过了,一丝丝霸道的气息融入了那本有些佛意的强大血气中,使其更上一个台阶,成了更高品阶的血气。
如此血气,同样的数量,同样的招式,对上之前的自己,那现在的他会摧枯拉朽。
习一门枪法,等同于练了两种神功,这便是顶尖功法的威力。
完全没有辜负自己的付出,甚至还很有性价比。
谢渊乐呵乐呵的想着,实力的提升、血气的进化让他感受到发自心底深处的愉悦,恨不得什么都不顾继续练功。
正是这一次一次的正反馈,一次一次的大收获,一次一次的仿佛生命层次的进化,让谢渊向前的步伐愈发坚定。
可惜,人在尘世间,红尘不停扰人。
谢渊睁开眼睛,见云竹和侍剑已经守候在宽阔的空地边上,捧着热水毛巾热茶药酒等,没有靠近只是见他闭眼感悟,不敢打扰。
见他睁眼,两名俏丫鬟连忙跑近,擦汗的擦汗,递茶的递茶——每当这时候,侍剑就变得不同往日的机灵、或者说有些茶,和云竹抢着干活,特别是那些擦汗搓背捏肩膀的。
“少爷,您有所突破吗?”
侍剑眼睛亮晶晶的问。
谢渊微微点头,道:
“一点小小突破。”
刚刚入门,自然是小突破。
侍剑则睁大眼睛,又露出几分佩服。
云竹或许半懂不懂,她是知道谢渊在练什么的。
如此顶级功法,本该是宗师以后在全心练习,谢渊现在的境界就开始涉及,而且这么快就有所突破?
侍剑神色闪动,感觉还低估了谢渊的天赋。
跟着这么厉害的少爷,以后自己就算捡点他手指头缝里漏的,也能练不少厉害的功法吧……
侍剑眨巴眨巴着眼睛,努力让自己露出柔色,含情脉脉的看着谢渊,给他擦汗的手却不自觉的用力了,四练武者的力。
谢渊和云竹一齐哭笑不得的看着侍剑,明明是漂亮的姑娘,不擅长的做作看起来却十分滑稽。
感觉自己练过金钟罩的皮都快被侍剑搓下来,谢渊不动声色的调动了点血气防护,咳嗽道:
“侍剑,你的心意我知晓了,不用这么……这个,认真。”
“啊?我没……哦。”
侍剑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否认,不过想起谢渊说不准撒谎,只得讷讷的哦了一声。
谢渊自然不喜欢身边有人带着目的和心机,但是侍剑除外,因为她的目的实在是太明显也太纯粹了,甚至有几分可爱。
相比自己,他感觉侍剑甚至是更纯粹的武痴。
“少爷,冬月四日已经不远,云竹已经帮您把去京城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云竹柔声道。
相比侍剑,云竹就更是个贴心温柔的,什么都不用谢渊自己动手,什么都想在前头。若是自己有一天腐败的不行了,锅都给云竹分九成。
谢渊点点头:
“好。不过你们就不用跟着我去了。”
“啊?少爷,我们是贴身丫鬟……”
“所以留你们看家我才放心。”
谢渊摆摆手,坚决道:
“我自己轻装简行,更方便些。”
云竹和侍剑面面相觑,出远门没有贴身丫鬟侍奉,这哪像大世家子弟出远门的样子?特别是少爷这等身份,一人哪怕郊游,往往都要带个车队。
不过既然谢渊这样说了,两人也只有应下。
谢渊焚天灭道枪突破,感觉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对于即将到来的潜龙宴,颇为期待。
陈郡离京城不算很远,但按理也得提前出发。
在十月近底之时,谢渊就踏上了第一次前往大离朝真正中心的路。
只不过这次出发,和他想象的单人轻装、长枪快马一点也不同,或者说,完全相反。
坐在宽大豪华、带着谢氏徽记的驷车里,谢渊望着对面的谢奕以及谢灵韵,咳嗽一声道:
“二叔,怎么这次这么大阵仗?”
“哦,你第一次去京城,二叔自然要送送你。”
谢奕面带微笑摇着一把折扇,惬意的靠在软垫上,面前的矮桌下还有个暖炉,看起来十分潇洒。
谢灵韵则有些嫌弃的远离了谢奕,或者说她本来就更想靠着谢渊,悄悄的摸过来,然后道:
“爹,现在是冬天了。”
“呵呵,爹爹修为有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摇摇扇子也没什么吧。”
谢奕老神在在道。
谢渊又看向谢灵韵:
“你又是为什么非要跟来?”
“我跟着你玩儿啊。这么大热闹,为什么不让我看?”
谢灵韵理所应当道。
谢奕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他本不想带上谢灵韵,但这丫头倒是异乎寻常的执着。
这样也好,看起来更无破绽;真有变局,护一个也是护两个也是。
谢奕扇子摇了摇,然后慢慢道:
“谢渊呐,这次潜龙宴,打出风采,打出谢家的气魄便可。至于输赢,并不重要。保全自身,才最重要。”
谢渊点点头:
“二叔,我明白,定不会堕谢家的威风。”
谢奕摇摇头:
“重点错了。谢家的威风不是你们这些小辈打闹影响的,不要听有些长老给你压力,你就当去玩便好。最重要的,‘保全自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特别是你这等天赋。”
他特别强调保全自身,让谢渊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想到潜龙宴邀请的都是什么等级的高手,谢渊也有几分明白,重重点头:
“二叔,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
谢奕满意的笑笑。
谢氏的车队一路大摇大摆,往京城而去,不疾不徐。
谢渊尚是第一次在这北地出行,谢奕便带着谢渊和谢灵韵兄妹俩不时驻车,欣赏沿途风光。
江南胜景谢渊在东躲西藏时倒也见过不少,北地风光却还是第一次,高山巍峨,景致辽阔,宏大处胜过江南许多,精致处或有不如,与小桥流水实是两般风味,一样惹人心醉。
不过相较而言,谢渊还是更喜欢北地。
最大的区别可能是心情不同,彼时躲避姚家追杀,即使路过胜地也只是匆匆一瞥,无心赏景;现在他轻轻松松,驷马出行,亲人相伴,毫无压力。
就这样一路游山玩水,直到了京城。
冬月第一日,谢渊始见这中原王朝的心脏,天下排第一的雄城。
从平原远远望去,便见远方巍峨山峦,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然而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山峦整整齐齐,竟是一排分割大地的城墙!
好高的城墙,比前世所见高了太多。
凑到近处,谢渊愈发惊叹,这城墙真如山峰,他两世绝没见过。
仰头而落帽,望之而心惊。
千年来大离圣京的城墙不断加高加固,仿佛象征着大离朝的皇权。
谢渊低下头来,远远的看到巨大的城门口处排着蜿蜒的长龙,皆是入城的队伍。
光从这密密麻麻的入城人口估计,若是四面城门都是如此,那每天来往京城的人流就是以十万计;
而如此庞大的城池,里面常住岂不是百万乃至千万?
以封建王朝的生产力,这称得上绝无仅有的巨城了。也许只有超凡的武力,才能建造这样的巨城,才能延续千年的王朝。
车队越过排队入城的人群,从宽大城门的另一边专程空出来的地方入城。
这里便是特殊通道,只有达官贵人才能通过,但也排了不少马车。
不过不管是旁边的平民还是这些马车,一看到谢氏的族徽都露出敬畏的神色,纷纷让开道来。
谢渊还是第一次在世俗感受到上三姓的威力,微微挑眉,就见车队在城门守卫象征性的盘查之后,客气的放入了城。
一进了城,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谢渊甚至手一紧,差点以为发生了骚乱。
宽大到惊人的长街足以容下十辆马车并行,城门口的小贩挤在一起声嘶力竭的叫喊,脚店客栈的小二都在这里卖力拉客。
谢渊颇为震撼的看着如此多的人挤在一起,这场景比前世的火车站更甚。
沿着仿佛永远人声鼎沸的大街前行,逐渐深入这宏伟的京城,谢渊又觉颇开眼界。
异域宝物,散布街边;四海奇珍,尽在市易。
赤发色目,东海倭奴,万国咸通,随处可见。
再往前行,又见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无数鲜衣怒马的官家子弟呼啸而过,酒店客店车店脚店米行肉行牛行马行,沿街布列,不见尽头。
住过小石村也进过金陵府,在云州逛过高门大宅也在陈郡见识过钟鸣鼎食,但像大离圣京这样的巨城,还是此世第一回见。
“天下第一雄城,名不虚传。”
谢渊随着车队终于进了一座大宅,感慨道。
谢灵韵却也是第一次来,和谢渊一样的左顾右盼,连连惊叹点头。
谢奕微微一笑:
“我年轻时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的确不错。”
这座宅院占地颇广,在京城有这一座宅子可不容易,但对陈郡谢氏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终于到达京城驻地,谢灵韵蠢蠢欲动,谢奕见状盘算一阵,点了点头:
“谢渊,灵韵儿,你们兄妹俩去逛逛吧,早些回来便是。”
“好诶!”
谢灵韵欢呼一声,还没等谢渊坐下,直接拉着他往外走去。
谢渊无奈,只得跟着。
长街热闹,卖各式惊奇巧妙玩意儿、四海各地零嘴的实在是不少,谢灵韵走走停停,每路过一个摊子几乎都要看看买买,让谢渊直翻白眼,暗中后悔和小女孩儿出来逛街。
又走到一个卖人的小摊,这人竟是彩色,而且看起来栩栩如生,还可当场捏人,谢灵韵顿时来了兴趣:
“把你画下来,我一口给你吃了!”
“……别了吧。”
“什么别了?我看成!”
谢灵韵兴冲冲的下单,那老板果然有手艺,三下五除二就以谢渊为原形捏了个人,能和谢渊有七八成相似。
谢灵韵连连拍掌,正要去接过人,旁边伸来一只手,捷足先登:
“不如这个就让给我吧?”
谢灵韵愣了一下,唰的一下转头,看到旁边有一名穿着藕色衣裙、亭亭玉立的绝色女子,笑意盈盈的捏着人,目光却穿过了她,望着她身侧。
“谢渊!”
谢渊瞬间在人群中看到了那明丽少女。
刹那间周围人潮便已褪色,只有那国色天香的少女和她手上的人仍带着五彩。(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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