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惇感觉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这背后传来的声音完全出乎他意料,让他想起了久远的回忆。
五岁时馋嘴偷被母亲在厨房当场逮住……
七岁时练功偷懒被父亲从书房中大吼……
十岁学堂惟一一次逃课和同伴抓隔壁九爷的锦鲤,被教习先生和九爷同时在池塘旁逮捕……
谢惇一个激灵,感觉童年的阴影都被谢渊的声音吓了出来,纵然才出绝招体内空虚,此时也强行挥剑往后斩去!
回身斩带出一条匹练,刚刚天神巨剑般的剑光仍有尾焰留存,此时又划过身后半个场地。
观众们本对这一波三折的局面已经绕得有些晕,但见谢惇还有余力发出如此一剑,又是一阵喧哗!
不愧是族中享有盛名的天才,虽然在之前的万妖山选拔中折戟,但是显然现在的进步不比其他人差!
也不知谢渊是如何躲藏的,但是在这一剑之下、这一剑……之下……
观众们渐渐安静起来,而谢惇回身之后剑光赫赫,照亮背后场地,却又落空。
他这下已经完全出乎意料,感觉谢渊就像战场上不存在的幽影一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到哪去了?
谢惇目光一凝,瞬间反应到什么,然后感觉肩膀一沉。
一把长剑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锋刃的寒气激得脖颈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输了。”
谢渊站在他此时的背后,淡淡说道。
他给了兄弟俩一样的退场方式,一家人就该齐整点。
谢惇浑身一震,面色上瞬间闪过不敢置信、惊惶、不甘、失落,最后化作木然。
他沉着脸,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风轻云淡的谢渊,静静问道:
“这又是什么招?”
“小把戏,不足为外人道也。”
谢渊微笑着说道。
天隐术也是他最核心的绝学了,自然不可能随便说。
谢惇紧紧闭着嘴,半晌才艰难的拱手,涩声道: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承让。”
谢渊客气一拱手,点头回应。
安静的谢家大比武场旁,每个人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哪怕是那些宗师宿老此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谢惇亲口承认失败,他们才渐渐回神,露出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谢惇怎的,突然就落败了?
明明他占据优势、甚至胜势,明明他那所向披靡的巨大剑罡连宗师们都为之侧目。
结果仿佛从云端跌落谷底一般,众人都以为他已经稳操胜券,下一刻直接就被剑架在了脖子上。
不少人还记得,他弟弟谢淳也是这样的落败的……天才兄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议论声渐渐响起,逐渐充斥了整个大比武场,情绪激动的谢家人们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跟市井中人看热闹也差不多。
“刚刚谢渊那是幻象么?可是他的幻象不是直接被谢惇惊天一剑全部扫破,为何最后又冒出一个?”
“不知道,之前谢淳就是在谢渊这一招下面落败的,但是谢惇明明有备而来,怎的还是中招了?属实看不明白。”
大多数人都是不解,他们看明白四散的身影那是谢渊的幻象秘法,看不明白的是明明被破解,为何他没有在那耀眼的剑光中倒下?
他是怎么避开的?
不只是普通的族人,便是高台上那些或白发苍苍或气势惊人的宗师宿老们,大多数也有些茫然。
“四堂兄,刚刚……谢渊是怎么躲过去的?”
“老七,堂兄也没看明白……”
两个老弟兄面面相觑,都有些汗颜。
现在年轻人的招式,他们都看不懂了吗?
身为宗师,只能隐隐感觉到谢渊的真身似乎都掩藏在那几个幻象之后,但是以这幻象秘术只能说尚可的造诣,做不到以假乱真,在那一视同仁的剑光面前更是没什么用才对。
高台上只有寥寥两三名气息最为强大、坐在中心的宗师才是眉头微皱,隐隐感觉刚刚的谢渊留下几个幻象、真身其实已经跑到谢惇背后躲下,如同附身的鬼影,即使是他们也看不真切。
然而即使这几名长老大致看明白了,神情却比其他人还要惊异。
他们坐在这里,一直关注着战局,捕捉谢渊的动向尚且如此困难;
要是他们自己一不注意,那岂不是被这小家伙溜掉了去都看不到?
这神奇的秘法就算这些宿老也辨认不出,更想象不到一个三变境的年轻人,何以能瞒过自己这等资深宗师的感知!
“不得了啊。”
坐在最中间、即使谢奕也执礼甚恭的老者感叹道。
旁边的一人十分赞同:
“阿玄的孩子,不堕父名。”
周围的宗师都是一静,然后纷纷有些感慨的点头。
另外一边,崔萍君看着享受着众人欢呼赞叹的谢渊,一时有些恍惚。
她望着谢渊,将其面容不知不觉的替换成了年轻些的谢奕的脸,又觉应该有些不同,或许眉眼该更像自己一些……
“想象不出来啊。”
崔萍君眼神暗淡,有些水光闪烁。
“但就算是伦儿,应该也就这样优秀了吧?”
她望着场中的年轻人,十分感慨,轻轻鼓起掌来。
而她旁边的谢灵韵早就没什么大小姐的矜持,又蹦又跳、大呼小叫,身后的双马尾弹来弹去,兴奋地小脸通红。
不愧是他啊!果然总有办法!
什么燃火使举火使都不是对手,一个谢惇不在话下!
谢灵韵激动的想着,只是没有说出来,仿佛谢惇不是她的兄长一般。
作为家主嫡女,本来不该这么拉偏架,影响不好,不过周围热烈的气氛下根本没人注意这点,便连崔萍君和旁边的宿老们都没有在意。
而不远处在一片面色精彩、或震惊或佩服或垂头丧气的年轻一辈中,谢维也眼神中流露出惊讶,神色慎重的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渊。
他甚至感觉出谢渊还没有完全展现实力。
虽然上古仙宗的藏经塔顶昏暗一片,那场混战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看真切谢渊的动作。
但他那时就能和燃火使纠缠,最后甚至一锤定音,实力可见一斑。
而今天,谢维并没有看到那足以斩杀宗师的一击……
谢维心中震动,恐怕连带许多长老在内,都没有几个人像他一样明白,谢渊仍然藏了一手。
而现在的谢渊,明明实力是比之前还进步的。
若是他现在真的爆发全部实力,会不会,自己也完全不是对手?
谢维陷入沉吟,有些凝重。
虽然谢渊的实力他一直很重视,但他毕竟是压过谢惇一头的谢家年轻一代的真正第一人。
按说谢渊即使胜过谢惇,也不见得就比得过自己。他秘法虽强,修为总是有限,杀招若没有人钳制配合,也不见得就能使出来。
但是现在看来,谢维却心中有些拿捏不准了。
旋即,谢维轻叹一声。
就算自己现在胜得过,再过一段时日呢?等他修为再进一步、甚至跟自己一样呢?
结果不言而喻。
凭借境界压人,就是胜了也不怎么光彩。
还是早点突破到宗师吧,不然自己的风头恐怕不保……谢维有些受了刺激,暗暗决定修行更刻苦一些。
半空中,宽袍大袖、渊渟岳峙的谢奕眼神中精光一闪。
在场众人中只有他是察觉了谢渊的动静的,知道在那精妙的幻术之下,还有一门更为不凡的潜踪匿行之术,只是被掩盖其中,几乎没有人察觉。
这神奇的法门,即使在谢家武库中也该放在最上层,甚至不一定有相当的。
毕竟这潜踪法门,便是他来堪破也要稍微费劲,考虑到两人的修为差距,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而那幻术看似没有这隐匿法玄妙,谢奕的眼力却看得出来也极为不凡,只是谢渊的修行似有些偏重,境界有所差距。
他怎么这么多不凡秘法?
谢奕的心中起了一丝疑虑,旋即不动声色的按下,在天上朗声宣布:
“谢渊胜!
“谢渊、谢惇,你们表现都很优异。对于优秀的年轻后辈,家族自会支持、培养,希望你们继续努力。
“下一个季度,家族在遗迹里的收获和外面的调度便能跟上。只要你修行刻苦、用功钻研,家族都不会忽视你的努力,家族的各项资源调配,不会亏待任何人。”
此话一出,许多年轻人顿时没时间为谢惇的失利而哀悼了,立马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纷纷变得雀跃。
便连谢惇自己,神色也没有刚刚那般灰败,而是稍微安慰了一些。
至于他的弟弟谢淳,更是在场边大松了一口气,紧握的拳头都松开了。
还以为这下大家都要过苦日子了,没想到家族还是记得自己这些失败者的……
“淳哥,谢渊那秘法你琢磨透没?我还是没看明白。你要是琢磨透了,能不能给我讲讲?”
旁边有个武痴兄弟问道。
谢淳沉默一下,深沉道:
“我已见他两次秘法,自然有些感悟。这应当是一门高深的幻术,能够分出许多分身干扰视线,仓促间可以以假乱真,但是只要细心分辨,应该大概还是能看出些不同的。”
他说了一堆哪怕没怎么修行的都能看出来的废话,勉强唬过。
旁边的人点点头,将刚刚自己怎么也没看出不同的疑虑按下,接着道:
“可是激战间没工夫细心分辨怎么办?”
谢淳暗道此人怎么这么多问题,沉吟一下,现学现卖:
“自然如我大兄那般,全部一剑荡灭!”
“可是这样还是输了啊?”
那人有些不满意道。
“那就两剑!前一剑后一剑抡个圆。别问!等你实力够了自然能这样。”
谢淳咬牙切齿道。
那人分毫没有看出谢淳的尴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开始思索怎么破解。
谢淳见他终于安静,正松了口气,又听他问道:
“对了,淳哥,既然你堪破了,之前不是说又要挑战他,拿回自己的资源吗?”
谢淳面色一僵:
“我说过吗?”
“说过。”
那人笃定道。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记错啦?”
“淳哥,我记性很好的。”
谢淳心中默默将此人拉入黑名单,道:
“这样啊……哦,我觉得算了,既然家主已经说资源可以调配过来,我便放谢渊一马也无所谓。
“都是兄弟!”
你除外。
谢淳默默补充道。
谢奕作为家主,自然是要考虑大局的。
他当众这样一说之后,再加上谢渊无可争议的表现,顿时周围的不管老老少少,哪怕那些暗自为自家晚辈鸣不平的宗师们都消去不满,静待后效。
如此一来算是皆大欢喜,谢渊赢得了荣誉地位和资源,再无人能够质疑,谢惇和其他挑战的同族们也可以望梅止渴,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自宗师宿老到普通族人的万众瞩目中,谢渊向周围行了一礼,自退场回去休息。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背影,感觉看到了曾经的、或者说未来的大宗师。
“什……什……什么?”
离大比武场不远处的一座宅子内,一位头发白、眼神发愣的老者,嘴唇都有些颤抖:
“谢惇、谢惇输了?”
中年人有些小心翼翼的道:
“十三叔,结果都出来了,千真万确。”
他有些苦笑,本来大家每逢族内大事,这群玩得近的赌棍们就自己设个档口玩玩,聊以自娱。
但是偏生这次十三叔输红了眼,最后有些认真了,压了全部的家当。
都是能住在谢家族地的嫡系,就算地位一般,但是凡俗财物是不缺的,没有几个想靠这个挣钱,都是过过瘾头。十三叔这般认真,倒是让他觉得简直是烫手山芋。
老十三叔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你们莫不是骗我……”
“哎,千真万确,人都还没散场,不信您自己去看。”
中年人低声道。
十三叔因为年轻的经历不喜欢看比武,但是又忍不住来到近处想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然而这结果好像并不让人满意……
中年人有些进退两难,干脆道:
“十三叔,不然我把赌资还您,之前我还没来得及帮您下注……”
十三叔震了一下,似乎才回过神来,红着眼睛怒斥道:
“买定离手!我赌了一辈子,还没耍过赖!输了就输了!”
他袍袖一挥,咬牙切齿道:
“认栽了!老夫这辈子就没输过这么大的,以后、以后,哎……”
中年人叹了口气:
“您老赌了一辈子,此时收手和婶子含饴弄孙,共享天伦,未为不可。”
谁知十三叔面色阵红阵白,蓦地一摆手:
“赌到真龙身上被反噬,怪我运气不佳,不是每次都有这种人的!
“这次吸取教训!下次该我走运了,我感觉得到,我下次肯定赢回来!”
他一下又变得斗志昂扬,大踏步往外走去。
中年人瞠目结舌,饶是他也是同道中人,也有些不知如何评价道:
“十三叔,你这……”
“别叫我十三叔!”
老十三叔突然抖了一下,打断了他,不满道:
“不吉利。”
“……”
谢渊获得这一场最终胜利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谢家族地,甚至作为家族内值得一提的热闹事慢慢扩散到了其他分支、产业乃至外界去。
现今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遗失许久的前家主嫡子、潜在的陈郡谢氏继承人有不输其父的天赋。
而这十三场切磋斗下来,再加上谢奕的手段,家族里不管哪个派系哪支哪流,所有人都对谢渊的待遇、地位没了任何异议。
特别是消息灵通者以及眼力卓绝的宗师,知道他的修为不过处于三变境前段的,更是觉他绝世天赋,该有此位。
大院之中。
谢渊被一向贴心可人的云竹和今日特别可人的侍剑伺候着换下了衣服,打好了热水,然后在她们失望的目光中又将她们赶了出去。
怎么觉得最近她们看自己的目光有些让人害怕……
男孩子在家里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谢渊舒舒服服的泡在琉璃瓦堆砌的热水池子里,神色悠然。
虽然他不是什么特别的卫道士,但是作为两世初哥,总觉得头一遭要有点仪式感,应该是和真心喜欢的人。
我们处男是这样子的。
而且小姑娘挺好的,既然承诺以后要还她们自由身,那就不要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特制的药液消去了谢渊的疲劳,缓缓修复着身躯的细微伤损,让他的状态迅速恢复。
在舒服的让人想要喊出来的热水中,谢渊回忆起不久前的切磋,默默点头。
还是动了绝招了,到得谢惇或者说之前谢淳这个层次,谢渊现在只靠修为和剑法确实十分吃力。
只论剑法而言,谢惇的境界已经到了十分高处,不愧是谢家年轻一代最享有盛名的几名天才之一,只比谢渊差一点。
那大剑用得任意由心,可快可慢,在云山上也少有这般有个性的剑客。
不过按谢渊评价,若是他专心一道,不搞这些巧,或许还能再进一步。以大剑使快剑,看起来能迷惑敌人、亦是别出心裁,实际上还是违反最基本的剑理,或许会很厉害,但到不了顶尖。
但谢渊倒没提醒他,他相信谢家内肯定有高人能看出他这一点,没有管他或许是因为这也只是成长的一个阶段。如此剑法,或能磨砺许多能力,等到后来再到“看山还是山”的境界,便能成为一代宗师。
有点意思的对手。
谢渊微微闭眼,感觉有些收获。前段时日的总结今天都做了实践,战技提升不算小。
切磋就该这样。
不同与许多人的猜测,这场切磋对谢渊来说其实没什么太大压力。
虽然战斗之前他也不敢说必胜,毕竟切磋不好用横扫千军之类的招式,但又和举火使这样的顶尖高手对阵过后,再和谢惇来斗属实有些减负训练的意思。
自己现在的短板不多,最大的还是境界。
其实这不能算是短板,以自己的年龄、以自己的修行时间来说,鲜有人可以比较的。
但既然目光是在高处,那标准就不能低。
“这下,我才算是真正的进入了谢家了吧?”
谢渊默默念叨着:
“不知族内是否有适合我的外练功法,过段时间去问问二叔吧。”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是能学习族内功法了,之前谢奕一直没有和他说过,谢渊倒也不好多问,但现在自己的境界越来越高,不能再耽误。
金钟罩曾经是小甜甜,但现在对他来说确实有些拖后腿了。
“如果族内还是没有、或者不行的话……”
谢渊默默想着,便去般若寺找慧觉好了。
在谢家站稳了脚跟,情势稳定便可以出门了。般若寺也不算远,找到慧觉直接问他哪儿有佛韵可以捡,想必神秘兮兮的小和尚能给自己出个鬼主意。
想到这个为数不多的朋友,谢渊露出笑容,也不知他的修为到了哪个阶段了?可别被自己超越了。
还有张均一,当初大家可说后来还要再来切磋的。
谢渊呼了口气,感觉前路可期,心下轻松,身体慢慢沉入了琉璃池子里,连头没入,只吐出了一串泡泡浮上去。
舒坦。
数日之内,这一战引起的波涛尚未平息,但谢渊又恢复了足不出户、好好修行的状态,就当不管他的事。好处是来打扰他修行的这下彻底没有了,他又可以专心致志的进行自己规律的功课。
修为稳步增长着,谢渊正说这两日就去请教谢奕,谢灵韵就带了个消息过来:
“喂,我娘叫你今晚去吃饭。”
“第一,我不叫喂,你该叫我哥哥。”
谢渊伸出手去,敲了敲谢灵韵的脑袋。
谢灵韵龇了龇牙,拍开谢渊想要弄乱她发型的大手,不满道:
“少拿这来唬人!哼,第二呢?”
谢渊也不以为意,只是开开玩笑,不过旋即微微有些疑惑:
“第二么……叔母怎会叫我去吃饭?有什么事吗?”
“这个……”
谢灵韵也有些尴尬,她知道自家娘亲对谢渊一直不咸不淡,按照谢家的家风、以及此世主流看法,其实是没有尽到一个真正兄嫂皆亡的弟媳该尽的职责的。
但崔萍君突然让她来叫谢渊吃饭,谢灵韵虽然有些高兴,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没什么事!吃个饭能有什么事?”
谢灵韵胡乱敷衍道:
“等会一起去吧。”
谢渊默默点头,也没有多想,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撇了眼谢灵韵:
“这才刚刚午后,还有两个时辰,你赖在这干什么?”
谢灵韵切了一声:
“什么叫赖,你不是我的哥哥吗?你家不也是我家?”
“现在这样说是没错。那以后我要是成婚了,你也成婚了,咱们各自有了家室,还能这样吗?”
谢渊若有意若无意的说道。
谢灵韵顿时脸色微白,咬牙道:
“我说了,我不成婚!”
“我还是要成亲的,我是老观念。”
谢渊道。
谢灵韵脸色变得更白,梗着脖子道:
“你成婚了我也可以跟着你!没嫁的小姑子跟着自家哥哥,你媳妇也说不了什么!”
谢渊哭笑不得:
“你这个说法……也能说得通吧。但到时候你嫂子就要问了,为什么你不回自己家?二叔和叔母不管你啊?”
“爹娘总有一天要走的,到时候我孤苦无依,只能跟着你了。大不了给你孩子做保姆。”
谢灵韵咬牙切齿道。
谢渊有些无言,咳嗽一声:
“以你爹的修为,谁送走谁还真不好说……嗯,你娘虽然没那么厉害,也是宗师。”
谢灵韵听了,柳眉倒竖:
“说什么呢?再怎么我比我娘还是厉害的!至于爹么……”
她叹了口气:
“谢家除了你,有几个人比得上他?”
谢渊微微一笑:
“我听二叔说了,你的天赋不比他差,他当年在你这个年纪可不见得有你这个修为呢。”
“那是他心不在此,爷爷当年没怎么管他。我是从小被他和娘亲管着长大的……”
谢灵韵撇撇嘴道:
“自己那时也不好好练功,现在倒教起我了。”
“瞧你说的,二叔和叔母对你够宠爱了,基本算是溺爱。别不知足,别人想要可都没你这条件。”
谢渊语重心长道。
有些东西,拥有的时候嫌弃,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我心里清楚的。你怎么跟个老头儿一样……”
谢灵韵抱怨了一句,不过旋即心中明白他为何这样说,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
“嗯,晚饭还有一会儿,干点什么事情好呢?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放放马、打打猎。”
谢渊毫不留情的拒绝:
“我要练功。”
谢灵韵不满道:
“你怎么跟个武痴一样?世家子弟会的东西你是一样不会,到时候别家来了、有人要跟你联姻了,感觉你是个木头!”
“这些耍子玩意也没什么意义。至于谁有话说,问他认不认识我的拳头好了。”
谢渊嗤笑,旋即警惕道:
“等等,叔母今天叫我过去不会是要给我相亲吧?”
“相亲?联姻?”
谢灵韵也顿时警惕起来,她刚只是随口一说,但现在一想……嘶!
娘亲想要挖自己的墙角?
她顿时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不可能!我绝不允许!”
谢渊无言的看着双马尾甩成字面意义的拨浪鼓的谢灵韵: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你说话算数吗?”
“怎么不算!”
谢灵韵气鼓鼓的:
“你放心,有我在,你肯定联不了姻!”
“……那我就太谢谢了。”
谢渊感觉休息的差不多,自己去打套拳法热热身先。
谢灵韵张了张嘴,嘀咕道:
“山村莽夫,木头疙瘩,就知道练功!”
“我本来就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就是木头疙瘩。”
“!”
谢灵韵没料到被他听去,尴尬的用脚趾扣了扣地,然后看着谢渊在场中摆开架势,无言的叹了口气。
算了,和他一起练会儿功也行。
谢灵韵幽幽想着。
其实她也赞同世家子的玩耍远远不及练功重要,她不是主次不分的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实力不俗。
她之所以那样提议,只是因为谢渊而已。
谢渊见谢灵韵站到另一边,摆开架势,身姿柔韧、腰若纤柳,动静间散发出少女的青春气息,实是一景,不由觉得这样也不错。
到得晚饭时间,两人各自回去洗漱收拾,然后先后来到家主的宅院。
“你下午又练功了。”
谢奕看着谢渊,点点头,然后又看向谢灵韵,惊奇道:
“你下午居然练功了?”
谢灵韵不满道:
“爹,我练功很奇怪吗?”
“呵呵,你倒是少有如此勤奋的时候。看来谢渊这个兄长表率做的不错。”
谢奕露出笑容。
“哼。”
谢灵韵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三人闲聊一会儿,然后崔萍君才出现,竟是亲自从后厨端菜出来,放在桌上。
谢渊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却见崔萍君微笑着压压手,让他坐下:
“好久没下厨了,不知手艺你尝不尝得惯。”
“叔母的厨艺,光看这色、香便知其味差不了。”
谢渊回道。
崔萍君抿嘴淡笑道:
“真会说话。”
旋即她让几人坐下,又去后厨端菜。
谢渊见今天不只是崔萍君亲自下厨,甚至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就他们四人,如同普通人家。
谢灵韵年纪小懵懵懂懂,但和崔萍君做了二十年结发夫妻的谢奕将她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哪怕妻子没有明说。
他心中微叹,然后对着谢渊笑道:
“放心吧,你叔母性子清淡,但人心是好的。有些别扭,都是过去,不要在意。”
谢灵韵怪道:
“爹,你说啥啊,娘本来就是好人。”
谢渊知道谢奕什么意思,诚恳道:
“做晚辈的,自然不会有怨怼长辈之心。”
“如此甚好。”
谢奕十分宽慰道。
崔萍君又端上两样大菜,其中就有红烧猪蹄,谢渊在这之前没想象过世家主母亲手做家常菜,不过看起来还是有些功底在身。
“吃吧。”
崔萍君招呼道。
谢奕倒了酒:
“谢渊,陪我喝两盅。”
“多吃点。”
崔萍君不断给谢渊挑菜。
谢渊一边陪谢奕喝酒,一边消灭着崔萍君不断给他夹的菜,堂堂三变境高手还有些忙不过来。
他心中隐有所感,有些触动,只感觉换着身份吃了许多次家宴,只有这次最有家的感觉。
一顿家常饭过后,崔萍君又亲自招呼起谢灵韵收拾餐桌,让谢灵韵大松一口气的,是她没有提什么联姻之事。
谢奕笑着和谢渊解释:
“当年我和你叔母算是自己看对眼的,心血来潮,在外面过了一段时间的普通人日子,直到……嗯。”
谢渊默默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叔母看起来做这些得心应手的模样,和她的身份实在是不相称。
“当年我们就商量过生了儿子取什么名字,以后怎么教导,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做母亲的,对儿子的爱胜过一切,有时候想不开,你也理解。”
谢奕再次解释道。
谢渊认真的点点头:
“二叔,你放心吧,我完全明白,绝没什么委屈。”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谢奕欣慰的点点头,在他眼中,以谢渊的年纪,实在是历经波折,才有如此早慧沉稳,而且就算经历许多,仍然品行端正,难能可贵。
但就算这样,很多事情也不得不慎重……
谢渊则感觉得出今天崔萍君对他的态度太不一样,甚至有些试图当成儿子一般……他前后对比,又有谢奕解释,心里明白许多。
而崔萍君那边,看了下莫名轻松、哼着小曲笨手笨脚洗碗的谢灵韵,又回头看了眼厅堂中的谢渊,默默想着:
“伦儿若是长大,现在差不多也该娶妻生子。谢渊小一点儿,但差不多也可以考虑。”
她瞥了眼谢灵韵,心道:
“最好早点考虑。
“正好之前娘家有人来问,有几个侄女儿正当年龄,家世人才和谢渊差相仿佛,可以让他们见见面,合适便早些定下。”
外间,谢渊和谢奕正在闲聊,忽然听谢奕说道:
“陪我出来走走吧。”
两人到了院中,一轮圆月正挂在黑色的幕布上,洒下皎洁明亮的辉光,原来今日又是十五。
谢奕望着月亮,许久没有说话。
谢渊见状,就在旁边静静等候。
总觉得谢奕今天也有话对他说。
过了好一会儿,谢奕似乎才回过神来,道:
“谢渊,你回家这么久,还住的惯吗?”
谢渊点点头道:
“多亏了二叔和叔母的安排,我毫无顾虑,住得十分习惯。”
谢奕缓缓颔首,忽而道:
“在这祖地,你有什么感想?”
“感想?”
谢渊思考了一会儿,缓缓道:
“千年气象,钟鸣鼎食;法度森严,源远流长。”
谢奕听了他说,想了想,道:
“倒是十分贴切。
“但我更想问的是,你心里对谢家有什么感觉?”
“我?”
谢渊陷入沉吟。
谢奕见状,干脆直接道:
“对你来说,你是否有对这个姓氏、对陈郡谢氏,生出归属感来?认祖归宗之后,你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么?”
他语气不是质问,不是不满,而是认认真真的询问。
谢渊听了之后,心中稍微扪心自问一下,便回答道:
“今天确实有家的感觉。”
谢奕一听就明,微微笑道:
“那之前就是没有了。”
“我就像被黄金砸中的穷小子,只有不真实感,很难一下便认同。”
谢渊坦言。
谢奕颔首:
“人之常情。我就喜欢你这份真挚,没有说假话。”
“没什么好撒谎的。”
谢渊摇头。
谢奕盯着他,露出笑容:
“确实,凭自己修到如今修为,有没有谢家,你都会如银月如骄阳,立于天上,光照大地。”
“二叔过誉了。”
谢渊客气道。
“才说不撒谎,又在假惺惺。”
谢奕调侃一句:
“不过谢渊啊,你认祖归宗的仪式过了,你心里面却还没有认,让我也很为难。对你来说,谢家到底算什么呢?修行的一站?练武的宝地?”
谢渊怔了一下,一下被他说中心思,不由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
“我也在尝试着融入家族,慢慢是有效果的。对我来说,家族的帮助我都记在心里,只要一朝是家族的人,倒是也坦然接受。但若是有朝一日仍会离开,那滴水恩亦会报以涌泉。”
谢奕对这个回答既满意又不满意,盯着谢渊道:
“我很奇怪,对旁人来说,有你这样的经历,哪怕强行说服都会要自己接受这个身份。对你来说,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呢?是你起于微末时对世家的偏见吗?我之前也说了,世家有共性亦有不同,如你所见,我们和那金陵姚、邕阳钱,又岂是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谢渊早已想过:
“谢家重规矩,族人品性高洁,家族风气清雅,自和钱氏、姚氏不同。
“但千年前姚家鼎盛时,我想也不见得就会开刺客楼、四处掳掠人口,如同下九流。
“如今谢家坐拥半个陈郡,实际上整个陈郡周围百里都握在手中,更不用说遍布天下的产业、分家,朝堂上下的族人、姻亲,宗门里外的子弟、友朋。
“如此影响天下的势力,家主、长老都如二叔这般还好,可代代传承,哪里保证没有姚余知、钱无病?往上几百年,不也有几名家主,族人都是讳言?那时谢家或许比如今姚家还可怕,近有陈郡百姓,远则囊括中原,他们还如何过活?”
谢奕静静听他说完,然后点头:
“你说的不错,世家、宗门、王朝,力量太大,都有此弊。但你因为这个抗拒,未免是有些逃避。
“既然你心忧百姓天下,更应该融入家族。以你的能力影响家族,而不是蒙住自己的眼睛,只想远走高飞,岂不是掩耳盗铃?你有能力、有心性,是为达者,不说兼济天下,兼济下陈郡和谢家影响之下的百姓,不应该吗?”
“这……”
谢渊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挠了挠头,没敢应。
看他这意思,难不成又要说起让自己当继承人的话了?
而且他融入的慢,也不是有意抗拒。
一则的确有对世家的许多看法,二来其实主要还是前世记忆主导,很难将彼谢渊之家和此谢渊之家混为一谈。
谢奕悠悠道: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但这些日子以来,你的事情,我也一直在想。”
“嗯……”
谢渊半懂不懂,是说继承谢家之事吗?
“但我看了许久,你的心性、你的天资、你的品格,我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如此儿郎,当是我谢家的好儿郎。”
谢奕呵呵笑道:
“就是唯一可惜,心性太坚韧太清高了,就不与咱们这世家和光同尘。”
“也没有……”
谢渊被他说的有些尴尬,听他继续道:
“谢渊,你有没有想为什么我这么久没有传你功法?
“以你聪慧,肯定是想过的。哎,之前有些疑惑,但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以后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他大有深意的说道,然而吐了口气:
“我和你讲讲咱们谢氏武库吧。”(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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