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有点惊讶道:“加强朝廷的权力?”
在陈锐看来,朝廷拥有的权利已经很大了,天下的税收大部分都集中在朝廷手中,地方上郡守,除了几个大郡之外,余下的几乎都是要靠朝廷的转移支付来开展基建。这年头谁掌握钱,谁的权力就大一些,每年上计那些郡守哪个不是为自己郡跑项目,更不要说少府控制的一批大工厂了,全是天下最赚钱的项目,就大汉朝廷掌握的资源远超过暴秦。
徐爱民道:“朝廷要加强对全国产业链的监管和控制,平衡地方上贫富之间的差距,像巴蜀之地,在前朝也是天府之国,是暴秦在关中之外最大的粮仓,当年暴秦灭楚,巴蜀的粮食起了关键作用。”
但等大汉建立之后,巴蜀地区就渐渐跟不上大汉发展的形势了,也就蜀郡稍微富裕一些,但对比中原的大郡最多也只能算是第二等,而其他巴郡,南中地区因为地理的关系。已经是我大汉最贫困的地区之一。
朝廷为了解决巴蜀地区的发展,在秦岭修栈道,修铁路,炸了长江的暗礁,修建码头,还安排一些价值高的经济作物在巴蜀地区,才有点成效。”
而其他像陇西,大漠,江南地区朝廷也要想办法转移一部分产业拉动地区的发展,而这些事情却不是地方郡守愿以见到的,所以朕想加强朝廷在产业布局上的权利,减少地方上的干扰。
沉思半天后陈锐问道:“陛下想要如何加强?”
徐爱民道:“九卿府衙最好能垂直管理到地方,最起码要有一定的监察权利。”
徐爱民对此也感到无奈,地方势力的壮大,已经影响了大汉朝廷对天下的规划了。
比如大汉朝廷要修条铁路,地方上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想铁路延伸,多经过自己的郡县,为了平衡地方郡县的利益,大汉朝廷必须要做很多工作。
还有就是朝廷对学校,医馆的财政投入也会被地方想办法截流,在大汉的九卿当中,太学令的权利最小的,大夫更是连九卿府衙都不是,偏偏每年他们府衙的开支就是最大的,而且还极其分散,不易管理,这两个府衙就成为了小儿持金于闹市。
徐凡看多了后事的情况,对这部分的拨付资金定下的制度就是专款专用,夫子,大夫都是有专门钱庄账户的。
但非常可惜的是再好的制度也经不起时光的洗礼,当这笔钱被很多人盯上了的时候,他们对着制度钻漏洞总是会钻出来的。
大汉朝廷几乎每年都会爆发出几起地方郡县动这笔钱,他们或是串通钱庄的管事,或者胁迫学校的夫子,把钱弄出来了,而后投入到当地郡少府控制的工厂当中。
而整个大汉最能经商的一批人不是在朝廷少府,就是从千军万马当中杀出来的私人工厂主,郡少府控制的工厂,一般情况下是拼不过这些人的。甚至有时候大汉朝廷也拼不过这些人。
不过徐凡面对这种情况做的是减法,就像纺织行业当时竞争的越来越激烈了,徐凡就让少府全面退出纺织行业,让民间商人去经营这个竞争激烈的行业。
还有成衣市场,最开始也是大汉少府有最大的成衣制造工厂,徐凡还模仿后世弄了一个,长安时装周,专门来推广成衣,几乎每一季都有新的衣服,面对大汉的工人市场,女工市场,农户市场,孩童市场,学生市场,春夏秋冬各季不同制定不同的服装。
靠着这种先进的制度和推广的理念,长安制衣厂规模最大的时候,有2万纺织女工,在大汉十个郡建立了分工厂,每年能生产出上千万件的各色衣服,工厂最巅峰的时候占据了整个天下,一半的成衣市场。但这样的黄金时期也只维持了短短不到10年的时间。
成衣市场的技术含金量太低了,招募几个女工,弄几台纺织机,一个小型的成衣作坊就好了,甚至连雇工都不需要,一家人围着这几台机器就可以生产。
款式要不就山寨长安时装周上面的,然后自己随便做个修改,新品的衣服就出来了,关键人家价格还低。就门槛而言,建造一家成衣的工厂其门槛比纺织厂都要低,而且是低的多。
大汉的商人看到朝廷在成衣市场赚钱之后,几乎每年都有几千上万家小型的成衣工厂建立,当然与之对应的是每年也有几千上万家的成衣工厂倒闭。
如此竞争激烈的市场,每个人杀出来的成衣工厂那下面真是堆了累累的白骨。
朝廷在长安搞时装周,这些民间的成衣工厂就联合起来在洛阳搞时装周。
朝廷的工厂最多每年在换季节的时候推出新品衣服,而民间的诚意工厂更牛,他们几乎每个月都会推出新品的衣服,一次推出十几款,哪款最流行就集中生产哪一款。
双方在生产效率上的差距倒不大,但架不住这些私人的成衣工厂太灵活了,每家活下来的工厂都不可小看,很快大汉的工厂就被打的节节败退,守不住市场不说,连长安城老巢都守不住了。朝廷只能放弃成衣市场。
但徐凡做减法,大汉的郡守们却喜欢做加法。大汉朝廷丢弃的市场,但对方的汉吏们却认为朝廷不行,不代表他们不行,于是他们接手的这些工厂,加入到这些竞争激烈的行业当中。
但想也知道连大汉朝廷都拼不过那些私人的工厂,大汉的郡拥有的资源怎么可能比得过大汉朝廷,郡少府接收这些工厂,很快就入不敷出,不但没有给他们赚钱,反而要他们贴钱维持这个工厂,当切钱也贴不过的时候。
他们就会想办法阻止其他地方的衣服进入本地,或是拦路设卡,或是可以提高税费,还把这些成衣摊派,学生的校服,少府工匠的工作服等等,总之用尽各种手段也要把工厂维持下去。恨不得把自己的地盘脱离整个大汉市场,和后世白头鹰的做法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徐爱民当皇帝的这五年,觉得下面的太守们恨不得把大汉分裂成60块,竞争不过就想玩赖皮,就想割据自守。
就像挪用经费的事情被发现之后,地方汉吏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而是向朝廷抱怨,说朝廷只知道到他们这里收税,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自己截留一些钱财,不是为了贪污,也不是为了享受,是为了救朝廷的工厂。
要是朝廷愿意出钱,救这些工厂的话,他们又何必想办法节流钱财,朝廷这是在逼良为盗,朝廷少府的工厂能救,凭什么他们地方的工厂就不能救,哪怕是小妾生的儿子,那也是儿子啊,朝廷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有这样想法的地方官太普遍太多了,但大汉朝廷根本救不过来,这种事情太普遍了,汉吏又不愿意吸取教训,那大汉朝廷只能自己给他们教训,这个时候地方汉吏又抱怨朝廷见死不救了,属于是闭环了,根本说不通道理。
以至于徐爱民觉得要让朝廷的九卿衙门直接垂直管理到地方,尽量减少地方对朝廷产业布局的影响。
陈锐想了想道:“此等事情可不是陛下和臣商议就可以决定的。”
他自己就当过封疆大吏,自然明白地方上郡守的想法,陛下觉得下面的郡守权利太大了。但郡守们却觉得朝廷管的太多了,让他们放不开手脚。
当郡守哪里当得像他们这样窝囊,动不动要跑到朝廷去跑项目,哪怕面对千石汉吏都要讨好,哪怕在地方上也不能放手施政,朝廷防他们就跟防贼一样,这个款定下来了,要专款专用,那个拨款下来了要定期检查。每年上计汇报,上计吏会追踪检查,甚至朝廷还想要郡贤者监督他们,朝廷制定的各种制度像一张大网一样把他们死死的捆住,大汉的太守们也是觉得自己头上有一堆的婆婆要应对。
现在还要给地方的太守们加一张网。陈锐明白这样的改革要是没处理好,哪怕是他也扛不住反噬。
徐爱民道:“朕先和师兄通气,这段时间师兄召集九卿制定一个好的执行制度。”
陈锐点头道:“诺!”
出了议事厅之后,陈锐苦笑自语:“大汉的丞相越来越不好做了。”
但他很快就驱除了自己内心不满的情绪道:“但改革好了,某这个丞相未必不能名留青史。”
大汉开国四十余年,不算他,有四任丞相,周章丞相身为开国丞相,必定名留青史,但他的继承者萧何,叶腾却没有什么开创性的举措,只能算个太平宰相。
反而是周勃为丞相对大汉进行了多项改革措施,他的威望也是可以追上周章丞相的,他当丞相的那10年时间,也是大汉丞相权力最大的10年,没有一个汉吏能对抗周勃的权力。
而郦商则是大汉四任丞相当中威望最低的,当然也和这10年大汉太平无事有关,太平时代的丞相总是很难做出成绩的,当然他在农户心中的声望不差,因为对农户减税的政策也是在他任期10年内全面铺开的,只可惜这项改革的发起人却依旧是周勃,以后历史记录功绩周勃会占据主要功劳。
以后历史郦商的政绩只怕都没有记录他和天子发生矛盾的篇幅多。而他要是做好这次改革,威望自然不会小,积累威望之后,他想推动各项政策和改革自然就容易了。
做郦商这样的太平丞相还是做周勃这样的改革丞相,陈锐根本不用选择。
于是陈锐刚刚接手大汉丞相之后,没有像其他丞相巡视地方,而是不断的召集大汉的九卿高官议事,但这些高层到底商议什么事情,就是一点都没有透露出来。
大汉历40年12月5日。
长安城,墨家总部。
徐凡高坐台上,巨子方浩,执事陈磊,熊居,田阳,艾强,李凯也坐在一旁。而在台下则是大汉六十郡墨家首领。
这些墨家首领对这一次的集会感到奇怪,墨家像这样高层集会的情况很少发生。更不要说太上皇自从退休之后,很少来他们墨家总部了,这些首领都在下面小声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相互之间沟通情报,却是一无所获。
“咳咳!”徐凡咳嗽一声举起自己手中的一本书道:“这是大汉新任的陈县县令,在陈郡调查的报告,大家可以先看一看。”
然后出了几个年轻的墨者出现,给这些墨家首领颁发书,他们就看到了陈郡官营改革20年调查报告。
他们手中的报告是加强版的,徐凡动用上计力量,统计了关中的私人工厂。少府工厂,墨家控制的集体工厂数据,基本上每个行业都是在这三大不同的工厂当中对比,而且重工业当中的钢铁,机械,轻工业当中成衣,布匹等都有对比。
上面记录工厂发生人浮于事的事情,让墨家的这些头领眉头紧皱,因为墨家的集体工厂或多或少都是有这样的事情,人情往来这种事情就更多了,但却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大汉虽然已经发展了40年时间,新生代已经开始逐步接管各大汉的各行各业了,但大汉掌权的那部分人,依旧是经历了战国秦末时期的,他们的三观和思维,在很大一部分依旧受到战国时期的影响。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在他们看来就是这个世界最高尚的品德,也是他们一直追求的理想之一,而对于工匠来说,君待我以国士,我必以国士报之。
所以在墨家控制的工厂当中,父亲做大匠,儿子做工匠,老婆,媳妇在管理一些工厂的后勤事务,和到了孙子辈,这在工厂的托儿所小学读书,成年的自然而然的也会加入工厂。
当然有那种天赋异禀的可能会脱离这个体系,他们成为汉吏或者是军官,又或者是考上学府,但即便是考上学府的,有很大一部分也会重新回到这个体系当中来。
少府工厂,集体工厂,工匠以厂为家,这一直都是他们墨家宣传的,他们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工厂自然要把工匠的全家人照顾好,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汝妻子吾养之,这可不是后世网络上的笑话,而是一种严肃且庄重的承诺。
就是靠着以一贯之以厂为家的理念,墨家集体工厂的大匠可以放弃外面几倍乃至十几倍的俸禄留在工厂。
少府工厂,墨家集体工厂的工匠收入普遍比同行业的人高五成到一倍左右。这些工匠不但有朝廷发的养老金,还有工厂提供的养老金,教育,医疗,住房,各种福利待遇直接拉满,一个工厂可以照顾一个工人从出生到死亡的一切事务。
在墨者们看来,他们就是靠这套体系,让工匠归心,把工厂当家。维持墨家集体工厂的效率,当然墨家工厂的缺陷他们也承认,上面说的事情不是胡编乱造,而是墨家的工厂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这世界上又哪里存在完美无缺的制度,私人的工厂的确有点效率,但他们驱赶只能像牛马一样,踩着汉律的底线开工厂,俸禄能低就尽量压低,工作的时长能增加一刻钟,他们就绝对不浪费半小时。
各种年节的礼物,动不动就拿一些能砸死人的月饼馒头来充数,对,工人是能忽悠就忽悠,能画大饼就画大饼。工匠对这样的工厂没有一丝的归属感,每天做事也是敷衍了事。
尤其是最近长安城还出现一个新画大饼模式,为了提升工匠的积极性,大汉这几年新开的工厂都会或多或少给这些工匠股份,号称所有人都是工厂的股东。但这些奸商又会制定一个严苛的获得股份的条件,工匠稍有不注意,所谓的股份就会丢失。
而且这些奸商同时制定对自己极其有利的回购条件,为了隐藏这些条款,他们把合同写的和一本游记书一样,让工匠根本没有耐心看清楚这里面的条款。
这种欺诈的模式墨家已经发生了几十起,最早的合约签订都是在三年前,已经有很多的工匠上当受骗,哪怕是在他们墨家的支持下。这官司也很难打的赢。
他们墨家只能把这种模式广而告之,提醒工匠小心注意这些奸商的陷阱,能要奉禄就不要什么股份,要股份也要看清楚其中的回购条件,处罚条件等等。
但这种严苛压榨工匠的模式,只会让墨者嗤之以鼻,直接把工匠当牛马,工匠没有一点主动,工厂也没一点科技含量,这种工厂不是在倒闭的路上,就是正在倒闭。
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活,这种工厂都做不了。研发创新更是天方夜谭。
就以兄弟纺织厂为例,这些年虽然被私人的纺织厂成衣厂压榨了市场份额。
但兄弟兄弟服装厂却不断研发新的布料,研发各种新式的提花机,染料,高档布料。大汉高档布料市场几乎被兄弟纺织厂垄断,这一家纺织厂的利润抵得上上百家纺织厂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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