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连定西侯都不由多看了那瓷罐两眼。
陆骏一时不知该不该信,嘴上嘀咕着:“你别危言耸听,外甥女好好站在这里……”
“舅舅,”阿薇开口打断了陆骏,“正因为有那罐子,我才好好站在这里。”
定西侯问:“此话怎讲?”
阿薇双手合十,对瓷罐拜了一拜,又轻轻拍了拍陆念的肩,让她莫要激动着急,而后才说起了故事。
当然是编造好的故事。
“我生下来就体弱,长年在庄子上休养,也正是因此、勉强躲过了府里的劫难。”
“请来化解府中不详的高人中有一位仙师,他对余家事情束手无策,但看出我魂魄不稳,若无定魂之法、最多一两年也就……”
“他便给了我们瓷罐,教我定魂,我才能慢慢康复过来。”
陆骏倒吸一口气:“真有如此奇人奇事?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仙家道法,岂是我们俗人能窥探的?”阿薇谈及此事,态度十分恭敬,“我就是这么好起来的,怎么会不相信呢?况且平日只需供些瓜果点心,不费多少事情银钱。”
陆骏还要再问,被桑氏拦了。
桑氏笑盈盈与阿薇道:“既是关乎性命,自是不能马虎。那瓜果点心可有讲究?阿薇回头记下交给我,我让人按时按例送来。”
阿薇不经打量起这位舅娘来。
此前陆念与桑氏没有往来,因而阿薇也不能从陆念口中了解桑氏性情,今日粗粗打交道,倒是留下了一个“好相处”的印象。
至于这印象靠不靠得住,还得往后再看。
思及此处,阿薇回礼道:“劳您费心。”
一旁,规规矩矩、不曾搭话出口的李嬷嬷把心思都放在了瓷罐上,却不知自己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早就落在了阿薇眼中。
阿薇记得她。
先前祭拜时,这嬷嬷一直扶着岑氏。
“说起来,倒也不是没人好奇过那瓷罐,”阿薇语气一沉,却是与陆骏说的,“舅舅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陆骏顺口就接了:“发生什么?”
阿薇呵地笑了声:“双手还不曾碰着瓷罐,那人就脚下一趔趄,脑袋碰着桌角流了一地的血,抬回去养了半个月还是咽气了。
她本就是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余家,我们眼看着他们家里上下五个人半年内全没了。
还有让她来动瓷罐的主子和管事也丢了命,仵作查验说是活生生吓死的。”
桑氏听得后脖颈一阵凉。
她先前打断丈夫就是因为不想听这些稀奇事,没想到躲了一回还有第二回。
世子真是的,这种玄乎事情最不能好奇了!
陆骏也听得牙疼,偏他还要端着:“兴许是叫余家里头作怪的给收了去,与你那瓷罐无关。”
“也有人这么想,隔半年又来了一回,自此就彻底老实了,”阿薇面不改色,“侯府不是余家,舅舅若是不信大可试试?反正它护着我的命,于母亲、闻嬷嬷也无碍。”
陆骏:……
怎么可能去试?
不仅不试,还得小心万分。
“要不然换一张宽些的大案?免得不小心碰了磕了,”陆骏建议道,“屋里做事的人也……”
“屋里不用旁人做事,我自会好好收拾,”陆念出了声,“怕就不用进来,阿骏你也一样,怕就出去吧。”
陆骏嘴角狠狠一跳。
要不是担心陆念为难人,他才不来呢!
陆念靠着引枕,声音幽幽,一字一字如指甲划过木板:“那是我儿、我儿的命。我要护着,日日护着。”
阿薇握住了她的手,拇指微微用力、抚着陆念的手背。
余光瞥那李嬷嬷,那老婆子此刻已是煞白了脸。
想来,她和她的主子岑氏是不敢轻易动瓷罐了。
阿薇又看瓷罐。
小小的,白瓷色润,上浮白薇花纹,是她和陆念一起挑的。
是余如薇的归处。
陆念决心回京,自不会留女儿在蜀地,一把火烧尽、十几岁的少女最后也只留下这么小小一罐。
阿薇记得那炉窑火,让她们连气都喘不过来。
收拢骨灰后,陆念犯了病,阿薇和闻嬷嬷只能捆着她、嘴里塞了帕子,不让她伤人伤己,接连喂了几日汤药、小心防着她吞咽时咬舌……
那是陆念病得最重的一回,本就体瘦的人折腾得脱了相。
好在,都熬了过来。
桑氏平稳了心神,把被瓷罐带偏的话题正回来:“屋里不用旁人,院子总要人手,只一位嬷嬷伺候你们母女恐忙不过来。
明日领些人来,你们挑了用着,若不得用就再换。
我猜想你们带回来的衣物恐也不多,京城入秋后冷得快,还得再赶制些秋冬衣裳。
春晖园许久不曾住人,年初时虽修缮过,动的都是表面,改天试试火炕状况、免得要用了却烧不暖。
这几日陆陆续续事情不少,人手进出嘈杂,先暂忍几日。
往后就在家中常住了,缺什么、用不惯什么,就同我或者姚嬷嬷说。”
说完,一直本分立在旁的圆脸嬷嬷上前:“奴婢姓姚,见过姑夫人、表姑娘。”
阿薇应下来,在“好相处”之后,又添了个“办事周全”的印象。
起码,听起来很周全。
正说着话,闻嬷嬷抱着只小木箱从东次间出来。
她刚刚一直在里头收拾箱笼,便先与众人问了安,又问阿薇:“旁的都整好了,这木箱给您收到西间去?”
阿薇颔首,问:“没有磕碰坏吧?”
闻嬷嬷摇头:“奴婢不曾打开过。”
“那我现在看看。”
在阿薇的示意下,闻嬷嬷把小木箱放在桌上,开了盖子。
陆骏扫了眼,只见里头是布包,阿薇取出最上头的,箱子里还是一样的布料、看来是一层叠一层。
就是不晓得包的是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厚厚的棉布打开来,露出来锋利的银光。
是一把厨刀。
阿薇提起刀,正反端详一番:“没有磕着。”
油灯啪得一声炸了花,屋里暗了些。
李嬷嬷的心也跟着炸了下。
她看着提刀的表姑娘,昏暗光中,银刃映着的五官透着寒气,像鬼魅似精怪。
她不由想到刚才的瓷罐故事……
等闻嬷嬷拨亮了灯,李嬷嬷才回过神来,额头上已是一层汗水。
不愧是一家死了七八还能活下来的人!
表姑娘太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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