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正在桌案上练习写字。
门口“哐!”地一声,谢无炽走进门来。
御史公案旁放了一张小桌,专门供时书使用,其他查案卷的文书则坐在下首,整个屋子里燥热不堪,响动着纸张翻页的声音。
时书用毛笔歪歪扭扭地书写出一个“王八”,不好看涂抹掉,一摸旁边放置的汤药早已冰凉。听到声音抬头:“你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谢无炽罗袍惹眼,近看时书写的字,其他人偷偷看他,一接触视线立刻把脸藏起来。
谢无炽索性问:“富户涉及的案子都找到了?哪些有疑点?是否需要重审。”
段修文站起身道:“这周家有三起民告官诬陷占田的事,东安的徐家有两起杀人案,还有一笔陈家公子纵马踩死路人的案子……这些,按理说不应该,但最终都判了乡绅无罪。”
“哈。这潜安府真是越查越有,冤狱,杀人,包庇,收受贿赂……抓他们来审问,立刻就去。”
姚帅领了文书喝口水,带人匆匆出了府门。
“都是为陛下做事,十万火急,先忙这几天,过了好好犒赏大家。”谢无炽端起桌上的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时书跟着谢无炽,一起去了大牢。
同时,谢无炽还道:“把徐二押过来,在旁观看。”
潜安府知府汤茂实这两天看谢无炽雷霆手段,婉拒他们的宴请歌舞,心中早觉不妙,如今又是各种账册查找,吓得在旁猛擦汗水。
时书站在一旁,想看看谢无炽要做什么。
谢无炽往那大堂上一座,左右差役叫起升堂,神色阴沉,时书心里啧声:“谢无炽,你偷偷在心里演练了多少遍?有模有样的啊。”
押送上来的是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妇女。
在牢狱中,显然受尽了折磨。
时书目光转向她,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妇女说:“大人,民妇状告潜安府禾泽县赵老爷,两月前我女在河中采莲被他公子看上,掳去府中几个月不曾放还回来。民妇来告状,才知道赵家少爷早把民妇的女儿送了人,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就把民妇打发了回去。民女一路从县衙告到府衙,这赵家不知怎么反倒说民妇偷了他俩的东西,把民妇押进牢里。”
时书心里泛起了波澜,同样站在一旁的段修文叹了声气。
“这天底下的冤屈,倘若要审,真是审到天荒地老也审不完。”
天气闷热,时书擦了下额头的汗:“潜安府有这么黑吗?”
“黑的可不止一个潜安府,但凡有权有势,哪个不是欲望熏心,勾结起来只求自己爽快,不顾他人死活?谢御史这一路,难啊。”
时书怔了下,好像看见眼前起了重重山,而谢无炽孤身所往,正向群山跋涉。
妇女边说着,边忍不住痛哭起来。
谢无炽让身旁的书办记录证词,音色平静:“本官是皇帝下派的钦差,专门巡查天底下不
平之冤案。你不要哭,把证据说来就好。”
妇女擦着眼泪道:“民妇屡屡来衙门击鼓鸣冤,赵老爷看担负不起,便偷偷往咱家送银子,想要了结了此事。民妇不答应,我女才十五岁,在牢狱的这些日子,我总想起来她来……”
徐二被押在一旁共同听案,先还一脸不以为意,听到别人的痛苦甚至哈哈大笑,满脸得意,张牙舞爪,不过并没人理会他,他就渐渐不笑了。
谢无炽:“记录在案。你说他诬陷你,可有证据?”
妇女说:“民妇的男人在赵家做工人,包袱里装满了银子,突然被抓住说偷窃,又说是我指使。但民妇知晓他的性情,赵家来贿赂民妇的证据都留着,就在地窖菜园子的大石缸底下,压着他送来的金银字据还有我女被掳走时穿的那件衣裳。”
说到这里,妇人早已泣不成声。
时书心里受到莫大的震动,不知道说什么,谢无炽对照名册:“这赵家,也在不割稻谷的名册中啊。来人,去拿石缸底下的证据,再把那赵少爷提过来!”
这一案暂时揭去,接下来再审别的案件。
时书和人送那妇女回牢狱中,再提出新的犯人,谢无炽一同去了趟刑狱。
时书问:“这牢里,真有那么多的冤案吗?”
谢无炽:“当然,这里是古代。刑侦技术不发达,又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人情社会,谁能和当官的有人情?当然是豪绅大户。”
“刚当官都清贫,靠的是豪绅大户的给养,吃人的拿人的,便会包庇。”
时书想到什么:“如果没有你,这群人是不是没有沉冤昭雪的机会了?”
“是。”
“你真好。”
谢无炽一头踩入了阴暗中:“我为他们申冤,也只是想找出这些富户的把柄,仅此而已。”
时书停在了原地,谢无炽进了关押强盗的牢门。这是一间进深开阔的大牢房,此时关押的,便是大白岗试图杀害钦差的那一群强盗,纷纷用锁链绑住,一个个早已被严刑拷打过,身上血迹斑斑。
“招了吗?”
狱卒说:“回大人,都不松口。”
谢无炽露出微笑,道:“好啊,把他们妻儿带进来。”
段修文不明所以:“这……”
不几时,时书看见方才被姚帅带来的,拖着妻儿老小的人被放进了牢里,霎时跟百川归海似的,过分拥挤,谢无炽先站了出来。
牢狱中这一见面,哇哇哇的哭声,许多人伸手拍打对方的胸膛,大声哭喊:“你个冤家!几天不见惹这么大的祸事!”还有小孩摇着拨浪鼓,抱着爹的腿晃来晃去,反倒被亲爹一脚踹出去大骂“滚”。老爹老娘拎着儿子耳朵就揪,边揪边哭边骂:“畜生啊畜生啊!全家人都被你害死了!”
时书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哭声吵得脑子里发嗡,褐色的眸仁中倒映着这一切。
谢无炽眼中亦是刀光剑影:“你说这群杀人越货的强盗,心都是铁打的吗?”
时书:“肯定不是。”
果然,这群人再凶悍,也有表情露出不忍的,盯着孩子的脸说:“瘦了。”跟老婆沉默地对视,片刻后见老婆一哭,脸面也就复杂起来:“你哭什么!老子自己做事自己当!”还有让娘亲一摸头发,就忍不住痛哭的人。
谢无炽眼中目睹这一切:“真有趣,当强盗的时候杀人不眨眼,怎么换上自己的亲人儿女,就知道感情是什么,痛苦是什么了?”
时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谢无炽:“不对,人是自私的。只有痛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是痛。哪怕感情也一样。也只有爱上了,才知道疯魔是什么感觉。人和人,只有自私能分化。”
时书不知道说什么,侧头看谢无炽。
谢无炽笑着盯着牢里这群人,侧脸蒙着阴影,眼中烛火跳跃:“让他们哭就哭,让他们笑就笑。真美妙。”
“……”
时书后背涌上一阵寒意:“谢无炽,你在说什么?”
谢无炽眼睫垂下去,静了静,抬手让人打开狱门:“让他们都出去。”
牢狱中瞬间变得再次剩下了这群强盗。
谢无炽走到了牢狱中,抬高音量:“本官再问一次,谁知道这次谋杀钦差的元凶?如果不知道,那就说出知道的人。如果还不知道,就说徐二的家人被送到哪儿了。谁先说谁的家人就能活。不说的人满门抄斩。”
时书看着影子拖长的谢无炽,这时候,都不太能确定,他到底在恐吓还是真的会杀人。
总之,站在眼前的谢无炽,早已不是相南寺藏经阁礼佛诵经的僧人,他确实拥有了权力,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威权,且运用得得心应手。
天气极其闷热,牢狱中也热得不堪。
沉默之中,无形的情绪在酝酿。
时书看到,这群人先还有些沉默不语,东张西望,片刻后有人支支吾吾了一声。
谢无炽目光看去:“说。徐二早知道不太平,先把全家人送去躲好了,让你们跟着一起死,你们心里不怨恨吗?”
“操!吗的,老子不管了。”有个声音,正好是刚才老婆哭了,努力伸手想给她擦擦眼泪的男子说,“我和狗老三一起送他家人走的,我送了前半程,后半程他知道。”
“你!”另一个声音怒斥,“二哥待你不好?你个废物!早知道你窝囊男人靠不住!”
谢无炽一抬手,立刻有狱卒押了这二人,带去别的牢房。
“其余的人,知道多少说多少,都能保全性命。”
人群中寂静半晌,终于有人陆陆续续地道。
“徐二没落草前,是陈家庄的庄户,亲娘死后,是陈家庄的老爷替他出了一具薄棺,并准许葬在了祖田。”
“徐二与陈家庄,时时有联络,互相送香油钱财,这个徐二就是陈家的打手,但凡有人敢对抗陈家,半夜他就去敲门了。”
“别说在大白岗杀人,谁敢对陈老爷吐口唾沫,徐
二能半夜上门,杀了他全家,连鸡和狗都捅死。”
“……”
谢无炽脸色更阴沉:“陈家,陈清。”
黑暗笼罩,天空一声闷雷。
谢无炽转过身:“走。”
-
从牢房审问出来,谢无炽似乎难得轻松了一些。
潜安府这闷热不堪的天气,头顶是白燥燥的天色,其中隐藏着闷雷,乌云汇集,一直处于要下雨不下雨的区间。
时书摇着扇子昏昏欲睡,辗转难眠,听到了敲门声。
谢无炽:“睡了?”
时书:“刚睡着一会儿,怎么了。”
“出门吗?”
“………………”
时书一打开门,眼前便是谢无炽的眉眼,一看时间两三点,问:“你要去哪儿?”
谢无炽:“我想去田里看看稻谷怎么样了。”
时书抬手挽起头发:“走吧,还要几天才能收成?眼看着快下雨了。”
下雨,这两个字像把刀似的悬在头顶,就跟高考前几个小时等待考试成绩一样。
时书走了没几步忽然想起来:“谢无炽,我有个东西忘了给你看,等我。”
时书一溜烟小跑回房内,片刻从篮子里取出个空碗:“我按照林养春的指导,给大家开消暑药的同时做了一碗绿豆冰沙,大发慈悲给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谢无炽停下脚步:“你还和他们有联系?”
“很奇怪?他经常给我写信。”
谢无炽:“不奇怪。”
时书:“你怎么说话咬牙切齿的?”
谢无炽转过身,被热风拂起了衣角:“去田里看看,收割时间来不来得及。”
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府衙内万籁俱寂,众人都休息了,谢无炽和时书走出门时,李福还撑着下巴在那打盹儿。
时书用荷叶包了绿豆冰沙,跟在背后笑嘻嘻问:“今天不卷了?还是忙碌了几天有了结果?来,吃一块,味道真的不错。”
谢无炽:“不吃。算有了结果,拿那些把柄威胁富户,把田都收割了。要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抄了家,田土充公。”
时书:“爽,真爽!”
府衙门口拴着一匹马,夜里骑马会扰民,谢无炽牵了马绳准备走路,一低头,时书捧着绿豆冰沙的手凑到跟前:“吃一口,谢无炽,有必要这么高贵吗?”
谢无炽:“不。”
时书再往他跟前凑,被谢无炽握住了手腕:“放你嘴里,喂我。”
“……”
时书盯着他,飞速吃了好几大口把荷叶一扔:“那算了,丢了都不给你吃。”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城门外走去。这几天太忙,两人其实很少说话和相处。时书也在府衙里天天接待中暑晕厥的病人,据说是“谢无炽太过严苛”“不让人休息”所致。
桂花飘香,时书折了一枝抛上抛下把玩,这座潜安府他和谢无炽来了以后一直在办公忙碌,这还是第一次走上街头。
夜里无人,天气也变得阴凉,时书走路无聊便拿那支桂花往谢无炽的脸上搔弄,一会儿又揉揉脖颈上的棘突,显得有多动症一样。谢无炽让他闹着玩,没什么动作。
到城门口离稻田还有一会儿,谢无炽解下了马的马鞍:“去看看富户家的田土,上来。”
时书:“这能坐下两个人?小马也太辛苦了。”
“两米多高的小马,哈石进贡来的纯种,不是长途跋涉可以乘坐。”
“好吧。”时书让谢无炽扶着艰难地往马背上爬,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腰,用力蹬了一下:“哎呀,好高啊!”
“上不去?”谢无炽手换放到时书的屁股,时书瞬间就跟炮仗被点了似的,一下蹿到马背。
“谢无炽!!!你往哪摸啊?啊?”
谢无炽眼中划过一瞬的波澜,不再那么阴郁。时书勒住缰绳:“太高了,我有点虚。”
片刻,热度贴到后背上。时书本来颠簸恐惧,但后背靠上东西后马上安定了。
“驾——”催促马匹,一路向着不远处小跑,时书上上下下,同时也怪怪的:“这个姿势怎么……”
他刚说完,后颈便被唇贴着吻了一下,软软的。
时书深吸一口气:“兄弟!是你老婆吗就亲?!”
谢无炽的吻贴在耳际再来了口,从前勒紧马绳,手腕丈量过了他的腰腹:“腰好窄。”
时书:“谁腰窄?”
月光下时书忍不住回头看他,少年白皙俊朗的脸。哪知道扭头撞到了他的下颌,后脑忽然被一只大手按住,眼前便是一黑。
“哎!不要!”
嘴唇湿湿凉凉的,粘粘地舔了一下便放开。时书瞪大了眼,看了谢无炽起码三秒钟,接着以一种复杂的心情转过了头去:“好恐怖,这都能被亲上,嘴上长磁铁了……”
尼玛的,不走是不行了。
这个淫|魔。
时书扭过头,骑马时的快乐让他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带了燥热的夜风灌入袖子里,头发被吹得往后飘扬,心情也不禁变得很开阔。时书忍不住:“谢无炽,再快点。”
马匹催动得更快,矫健的四只蹄子踏着泥沙。
时书受不了颠簸:“慢慢慢——”
马匹的速度便慢下来,时书惊呼:“我靠,比过山车还刺激!”
谢无炽看时书的眼睛,俊美至极的脸上,一双褐色的清澈的眸子,没有任何杂物。
“……”谢无炽似乎轻声笑了下。
跑过树林,眼前映入大片大片金黄色的稻田,稻芒的露水反射晶莹的月光,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扬着稻谷成熟时的干燥的气味。
马匹一停下来时书便往下跳,脚崴了一下无事发生,脱鞋跳到田里抚摸穗子饱满的稻谷:“熟透了,全都熟透了,怎么还不割?”
谢无炽拴好马,跟着走了过来。
月光下时书的背影清隽,少年的骨骼挺拔修长,后颈的半截皮肤白皙,整个人散发着充满活力的运动感和健康美。
谢无炽也看向无边无际,尚未收割的稻田。
每一株稻子都是别人大半年的辛勤劳动,仍旧呆在田土里,而头顶闷雷阵阵,暴雨似乎越来越近了。
时书站在田中扶起一株被水泡的稻子,突然大叫了一声,弓着腰跌下去:“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啊!什么东西!”
谢无炽大步走近:“怎么了?”
“咬我!有东西咬我!”
谢无炽把他的腿拎起来,脚趾上挂着一只螃蟹,迅速把螃蟹取开后,血珠子迅速分泌。
“怎么是螃蟹啊?”时书叫道。
谢无炽想了会儿,才说:“调皮。”
时书抱着脚:“疼!很疼!调什么皮,这螃蟹夹人巨疼,不信让它夹你一口。”
“过来。”
一旁的水渠潺潺地流淌着,谢无炽牵着他走到水沟旁,清水倒映着月光。时书踩着水洗干净脚上的泥,伤口露出,确实被夹破了皮。
时书一只脚抬着,疼了会儿气笑了:“不是,谁知道田里有螃蟹啊?”
谢无炽:“呆。”
“……”
一个字听得时书肉麻:“干嘛呢,怎么说话,听得人怪怪的。”
谢无炽取出手帕撕开一条,低头一手托住时书的脚,裹有伤口的脚趾。时书不自在:“我自己来,不用你包扎。”
“好了,穿上鞋子,别再往田里跑。”
“哦。”
深夜无人,谢无炽再把时书托上马匹,牵着马往前走。蝉鸣蛙叫,稻花香里说丰年,月光下两道身影并肩往前,缓慢地行走在寂静的村庄之间。
时书的腿夹着马腹,看谢无炽眉间似有一股郁郁之色,问:“你这次能成吗?”
谢无炽:“我在赌。结局还不知道怎么样。”
“如果赌赢了会怎么样?”
“赌赢了,以后就再也不用赌。名满天下,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时书闻到马鬃毛里豆子和草料的气味,坐着问他:“如果你赢了……”
一瞬间,想起和谢无炽越来越大的差距,时书不太好去想多余的,肚子忽然饿了起来:“好想吃东西啊。”
此时,两个人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谢无炽心里有数,他们停在一处丛林,草野茫茫,一旁有条河沟正潺潺地流淌着。
“抓几个螃蟹烤着吃吧。”
时书:“真的假的。”
搬开那些小石头后,还真能抓到螃蟹。时书先抓了一只,让架起的小树枝烤得黢黑,掰开壳吃了一口说:“味道鲜美,外焦里嫩,真是举世少有的美味。谢无炽,你尝一下。”
谢无炽没吃,时书就往他嘴里塞,打闹之际双腿驾在了谢无炽的腿上,硬是把那块漆黑的玩意儿塞到他嘴里一点:“好吃吗?”
“想吐。”
“那你还建议烤螃
蟹?”
时书迅速把东西都丢了,火堆冒着细小的烟尘。
他双腿还分开架在谢无炽的腿上,膝盖顶在枯萎的树叶上,准备起身时,手腕忽然被拉扯住,整个人重心不稳摔倒在了他的身上。结结实实的相撞。
时书骂骂咧咧爬起来:“谢无炽,你又来了。”
还没说完,腰部被抱住,时书动弹不得,腿.间被轻轻地撞了下。
“我靠,你!”时书伸手捂他的嘴,“先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时书又站不起来,只好和谢无炽对视:“你刚才顶我了吗?”
谢无炽:“嗯。”
“不可能,不可以,我俩的关系最多止步于打啵,更进一步绝对不行——你别说话,一说话就怪怪的。”
谢无炽没说话,右手的手肘撑着地面,承担他和时书的重量。
时书见他老实了,便说:“这才正常,知不知道?想和朋友睡觉不正常,看我也没用,我知道我长得很帅。”
时书松开了手,拍拍他肩膀,笑着说:“你要爱惜自己,不要跟人乱搞。”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看他,片刻后说:“星空很漂亮。”
时书:“哪儿呢?”
“躺下来。”
时书被他拉着手腕,视角颠倒,后背躺在了柔软的草堆上,视野中便是漆黑的天空,点缀了莹白的月轮和点点的星光,一条乳白色的银河弯曲悬挂着。
时书:“确实很美。”
时书躺着看了会儿,眨了眨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谢无炽横开双腿跨坐在他身上,那腿间的裆部正对着他。时书只怔了一秒,后背在男人的压迫感中炸毛了:“谢无炽!你还来!!!!!!”
鼻尖闻到盛夏暑热的气味,谢无炽遮住了月光,阴影中身体的轮廓极高大,他脱掉了上半身的衣服,窸窣声之后,露出肤色健康、强健悍然的肩颈和锁骨,充满了蓬勃之感。
衣服脱掉,谢无炽那胸口,腰腹,锁骨,和颈部的青筋在夜色下一览无遗,时书喉头滚了一下,莫名其妙开始分泌口水。
非常性感的身材,肩宽腰窄,胸肌膨起,腹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关键是和他禁欲又似乎纵欲的俊脸毫不违和,浑身散发着撩人的男性气味。
“不是?”
时书嗓子里住了一个疑问机。
“不是?这是干嘛呢?”
时书理解谢无炽想亲他,但他这脱衣服秀身材几个意思?好吧他承认谢无炽的肌肉和体型确实很帅,但他这是干什么呢?
时书俊秀的脸上十分困惑:“你脱衣服干什么?!你以为这能勾引到我吗?我会对你的身体感兴趣?”
时书被莫名其妙口干舌燥卡了一下。
不是。
谢无炽俯下身,堵住了他的唇,一只手带着时书的手放在他的耳颈,嗓音低哑:“享受就好。”
时书:“?”
时书:“啊!”
谢无炽一点一点啄吻他的唇瓣,空气变得粘稠:“我也是第一次,想让别人摸我。”
时书睁大眼,掌心碰到了他的下颌,皮肤干燥而温暖,骨感清晰,掌心温度极高。谢无炽如瀑的头发散落下来,探出舌尖,一口一口舔舐时书的唇瓣。
这几天都很忙,也许是这个缘故,莫名的陌生感反而加重了这种刺激。
时书有点受不了了:“……哥,你真的好骚。”
你是懂怎么诱惑直男的。
时书的手白净,手指细长,被谢无炽包裹在掌心一点一点从锁骨,再放到胸口的位置,按上去,强有力的一下一下撞击着的心跳声。
谢无炽的身体果然很热。
时书被他掐着颈,露骨地勾舌尖深吻,发出濡湿的动静,头枕在草丛中,可以看见一点月光,但更吸引注意力的是手。
——正触碰着他。
时书跟做梦似的:“谢无炽,我俩到底在干什么?”
谢无炽:“在交.配。”
“……”
“和哥哥交.配爽不爽?”
歪日。
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时书被这句话震的头晕了一阵,等回过神,正让谢无炽掠起眼皮控制着,小口咽下他渡送过来的口水。
“我……”时书想爬起身,但身体被谢无炽固定住,直起腰,却正好方便了承受谢无炽更激烈的深舔。
“啊。”时书让他吻得吐舌头,忍不住喘气,黑暗中谢无炽的侧脸的轮廓很冷,眉眼不知道长得像父亲还是母亲,天生的冷脸,有时候气氛似乎很狂热了,他这脸还高高在上冷漠得不行。
时书盯着他,有些不解,身体贴得很近,在这种缝隙中,他的手正压在谢无炽发烫的腹肌上。
“啊。”时书头皮都快炸了,服了,谢无炽到底在干什么?
亲得脑子里有些麻痹,后脊椎发硬,湿乎乎的吻后,神智恢复清明。
“好了,够了,”时书说,“差不多可以了。”
谢无炽:“我早想说,你的耐力就这样?不是体育生吗?”
时书:“啊?”
时书反应过来:“你还想说上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无炽鼻尖碰着他的鼻尖:“再练练。”
“不练,我又不打算找对象。”时书说,“就这样,爱谁谁。”
“不可以。”
时书的话被咽回了口腔里,谢无炽又开始吻他,舌尖把话顶了回去,呼吸破碎。
漆黑的丛林里没有别人,时书也不太清楚这到底在干什么,很莫名其妙,但热气弥漫,舌尖和谢无炽无理智地纠缠着,分不开似的粘稠。
怎么会有人这么会亲,一点一点试探,再到挑逗,席卷,侵占人的理智。
谢无炽:“时书,我长得怎么样?”
时书:“你,呃,挺好看的。”
“有没有过幻想?对方是我吗?”
时书:“什么东西?没听懂。”舌尖被他舔。
谢无炽:“想象和我上床。”
时书:“……没有,从来没有。”
谢无炽:“那你了解我吗?”
时书半闭眼,看着眼前的人,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多碰我的身体。”
强烈的像鼓点一样的心跳,谢无炽浑身都在发热,时书的睫毛沾着水汽,被谢无炽缠得没办法,膝盖顶了他一下:“再不走天亮了。”
他和谢无炽出来很久了,看田之后,就在小树林里忘我地热吻。
还是时书觉得有点说不清的吻。
时书抬头想看天色,夏天一般亮得很早,不远处现出鱼肚白,晨光熹微,映照在金黄的稻田上。
时书刚想说什么,突然看见好一队人,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时书心里猛的一惊,推开谢无炽:“有人来了。”
谢无炽理着衣裳,一件一件穿好,他好像有种魔力,刚把衣裳穿好,整个人就变得极端地清正端重,绝对让人想象不到是会把“交.配”这种词挂嘴上的人。
时书仔细一看,这群人起码十几个,不仅仅有他,另一头也有源源不断的人汇集起来,且明显穿着农作的衣裳,只是普通的百姓。很快成为一大簇,朝着官道往同一个方向过去。
他们去的方向——潜安府。
-
天气极其燥热,大清早烈阳悬在头顶。
那云层一朵覆盖着一朵,逐渐像被打翻的墨台染成了乌黑的颜色,不几时的闷雷声之后,天空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潜安府的府门外,此时汇集了成百上千的百姓,站在暴雨中,头发和衣服被暴雨浇透,正在大声说话。
“为什么?凭什么不让收割稻子?”
“一年到头,好不容易等到收割季节,你一句话就不让我们收割,来年要饿死吗?”
“谁不让收割!凭什么!”
“既然要让我们饿死,那我们现在就死在这里!给你们看!”
“……”
很多的人,有老年人,中年人,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
汤茂实站在雨中,前排让一群衙役看护着,在暴雨中走来走去:“都给我回去!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这是聚众要挟朝廷,这是造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让收割稻子,今年就饿死了!哪还有什么九族!你们这些狗官!”
人群中不知道有谁骂了起来。
汤茂实勃然大怒,一把甩开给他撑伞的王瑞:“钦差呢?怎么这种关键时刻偏偏不在府衙?”
王瑞道:“咱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听说,昨天夜里出城了。”
姚帅和一群禁军护卫同样站在暴雨中,面无表情。
汤茂实忍着怒气,暗骂了声贱民:“勘对田册,平均田赋是朝廷的国策,你们不要为了自己那口饭,跟整个朝廷作对!耽误大景的江山社稷,千秋万代!
”呸!我呸你个江山社稷!
“要江山社稷,就要让我们死吗?!”
这时,汤茂实忽然眼珠子一转:“诸位,本官作为潜安的知府,能不在意你们的死活吗?这是朝廷的事,有钦差大人来督办呐!”
人群中,有个声音说:“什么钦差?肯定是个狗官!既然不让我们活,那就把这狗官杀了!杀钦差!杀钦差!”
“杀钦差!”
“杀钦差!”
时书迎着瓢泼大雨赶回来时,恰好听到沸腾的民怨之声。汤茂实远远瞥见了时书和谢无炽的马匹,一甩袖子:“大胆!钦差是朝廷命官,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你们这群刁民,骂本官也算了,居然还敢骂钦差!来人啊,给我打!”
谢无炽从雨中走来,脚步并不加快,踩着雨水的鞋履沾上了污泥,神色平静。
时书急的冒火,跑到人跟前时,汤茂实让王瑞带领那群衙役,正在打几个位置靠前的人,将人打得连连后退。
人群推搡着挤成了一团,怒火在这群百姓的心腔中汇集,眼看着汤茂实打的还是几位老弱病残,将人踢到泥水中,用力拿脚踹,一个个恨得磨牙吮血。
“狗日的!”已有忍不住的年轻人,攥起了拳头。
汤茂实:“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动手?你们一旦动手就是造反!下场和这几个刁民一样。”
时书冲上去推开打人的那几个差役,怒声:“住手!你们打人干什么!不许动手!”
汤茂实假装没看清他是谁,恼怒:“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打!”
这是故意激将的一种方式,时书作为正义者出现,如果连他也被打,身后的百姓绝对忍不住,会爆发混战与官互殴,这就叫激起民变。
一旦激起民变,百姓失去理智喊打喊杀,一定会死人流血,如果死伤成百上千,这样事情就闹大了。
王瑞挥手,有人去拽时书的衣领。
下一刻,被谢无炽一脚踹开:“滚,你又是什么东西?”
汤茂实这才装作看见他,大声道:“钦差大人,这群刁民造反,卑府遵照钧旨,正在控制局面——”
“哦?这么忙碌?从现在起,没你的事了。”
汤茂实笑着问:“什么?”
谢无炽冷着一张脸:“把他官服给我扒了。”
汤茂实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谢无炽:“谁让你对百姓动手的?”
汤茂实气急败坏:“我对百姓动手你就能扒我的官服?谢御史,别忘了,你只是从六品的侍御史,以三品御史领了钦差之职。从官位上说,我比你还高!”
“那又如何?”谢无炽亮出金牌,“别说扒你的官服,我现在就是要你的人头,你也得受着。”
汤茂实脸色铁青:“总要有个罪名吧?”
“殴打百姓,故意激起民变,难道不算罪名?亏你还是父母官,怎么下得去手?”谢无炽道,“昨夜重查案卷,你提刑司包庇潜安犯罪的富户无数,你勾结之罪,还不给我滚!”
汤茂实脸色一变,没想到“激起民变”这个帽子转自己头上了。
姚帅听见这句话,上前扒汤茂实的官服。王瑞等提辖想要上前,看见禁军的腰牌,纷纷又停在了原地。
汤茂实像条落水狗似的,被踹出了局面。
谢无炽转过头,一个人,对视这上千要说法的百姓。
暴雨淋漓,时书被雨淋得呼吸困难,扶起方才挨打的百姓,昏暗天光下这几人伤口青肿,血流鲜红,悲伤地哭泣着。
时书叫来李福和周祥:“扶他们去医馆,费用找府衙报销,再问问吃过早饭了没,给这几位买一些,好好照顾他们。”
时书转过身,看着暴雨中等待的百姓们。
黑压压的一片,像雷电滚动着的乌云。每个人都愤怒至极,眼中充满了仇恨。
时书理解他们,一整年的活命粮,怎么能不着急?
谢无炽道:“我就是钦差。”
刚才汤茂实的话有作用,谢无炽这句话,等于承认了他是仇恨的源泉。这些百姓并不明白背后的错综关系,只知道有人出来顶了这个风头。
人群中起了一层暴怒的哄动,姚帅紧张地道:“大人,要不要让军队的人来?恐这群暴民生乱啊?”
谢无炽:“不用,你就在这儿。”
谢无炽对着人群继续说话:“刚才打你们的汤茂实,我已经扒了他的官服,立刻请旨革他的职。诸位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
时书喘着气,盯着雨中的谢无炽。他一个人对峙这上千人,竟然毫不显得弱势,而是沉静地站在原地,挡住了潜安府的府门,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时书眨了下眼,雨水从眼角滚落,眼前的谢无炽,把自己手放在他胸口肆意抚摸的谢无炽,求欢索爱的谢无炽,激烈地吻着他的谢无炽,交叠成一道身影。
“为什么不让我们割稻子?雨季就要来了,稻子烂在田里,我们接下来的一年怎么活!吃什么?”
“你们有荣华富贵,天生好命,我们天生一条烂命,就指望一点地里的庄稼活着,为了你们所谓的大义,连这点东西都要夺走吗?恨!”
谢无炽目光一扫:“谁说的,朝廷不让你们割稻?”
“庄家说的。”
谢无炽哦了一声:“原来你们是庄户,佃农,而不是自耕农。你是哪家的庄户?你又是哪家的?还有你?”
“我们是赵家庄的。”
“陈家庄。”
“祝家庄!”
“……”
时书眼睛眨了一下,越说,谢无炽的脸色越难看,段修文更是冷汗涔涔。
谢无炽:“原来是你们庄家说的,朝廷不让割稻。”
“庄家说,朝廷要均田赋,核对田册,没核对完毕前不让割。但割稻就抢这几天时辰,过了稻子就烂了。”
谢无炽:“那你们来府衙要说法,也是庄
家让来的?”
人群稀稀拉拉地回答着,有人说是,就被瞪一眼。
时书心头一震,从刚才起,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百姓被庄家们当枪使,被催促来府衙要说法,逼府衙同意他们收割,其实就是把身家性命给推了出去。方才那个场面如果谢无炽没控制住,百姓与官兵殴打起来,甚至杀了谢无炽。谋杀钦差,这些百姓全都会被砍头,杀死,而钦差被百姓所杀,新政也无法再推行下去了。
“好狠毒!”
“好狠毒的豪绅。”
时书有点喘不过气来,看着这暴雨中的群人,他们只是来为自己要个公道,他们有什么错?为自己的口粮要个公道,却被人当成棋子。
他们有什么错?
谢无炽:“我明白了,你们现在立刻回去,不要在这聚众闹事。”
有人说:“不走!不让收割稻子就不走!”
“还不懂吗?说好听你们在聚众闹事,说难听了就是造反,这是杀头的罪。谁让你们来的?赶紧回去!割稻的事,最迟明日,我会给你们一个结果。”
有人动摇了,但有人没动摇,仍然站在那。
谢无炽:“不走是吧?来人!看着他们。再不走以造反论处!连命都不要吗?!”
这些人脸上写满了委屈,泪汪汪地看他。
谢无炽不想再说话,转身就走,背后的衙役连忙拿着墨水往这群人身上泼,便有人往后退,稀稀拉拉地离去。
时书站在人群中,稀稀拉拉听到说话的声音。
“这钦差打汤茂实,是个好官。要不冲他打汤茂实,我也不走。”
“他说最迟明日给结果,他娘的,明日,这雨要下来了啊!”
“急死个人啊。”
“走吧走吧,明日再来。明日要是不成,就把这些人……”
“……”
人群陆陆续续往回走,扶着老人,抱着孩子,青壮年则大步往前,从来的地方纷纷地散去,这雷阵雨也停了下来。时书看着他们,跟在谢无炽的背后。
时书多希望这群人都能有口饭吃。
他以为谢无炽刚才心情很差,叫住他:“你还好吗?”
谢无炽浑身也被暴雨淋湿透,乌发贴着耳际,低着眼,神色早已恢复如常,漆黑眉眼带着思索之态,显然已经在想别的事情了。
时书走在身旁,问:“你能救他们吗?”
谢无炽:“我在想办法,救人,自救。”
时书看着眼前的他,方才他一人对峙数千人的模样挥之不去。有些陌生,但令人震撼。
看他眼中有对这些百姓的怜悯吗?似乎也没有,仅仅就像做了一件事而已。谢无炽的野心,掌控力,执行力,以及胆识,到底有多强呢?
时书跟着走,谢无炽沉思时,有衙役来报:“大人,赵家的少爷刚押进牢房,其他有犯案的庄户,也纷纷召来衙门奏对了。”
谢无炽问:“徐
二的妻儿老小,找到了?”
“按着脚力,得下午才到。”
谢无炽闭上眼,等这衙役走了之后,眉眼才显出躁郁之色。
时书:“你很忙吗?”
“今天还要忙,雨马上要下了。再不收割,时间来不及。”
谢无炽说着,看向了被雨淋透的时书:“你去沐浴洗澡,吃早饭。”
时书:“你呢。”
谢无炽:“怎么?一起也行。”
“不用不用不用……”
暴雨之后,天气又迅速地热了起来。洗澡间在一间凉棚里,时书冲着凉水,鼻尖淌落了水珠,还想着城门外那场惊心动魄的事。
这个年代的百姓真苦,没读过书,活路不多,被人逼着走。那群豪绅为了利益,可以一伸手拿那么多条人命去换,而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被人陷害。
怪不得,时书最崇拜王朝末期揭竿起义的人。
“这王朝坏透了,还是应该造反,把他们都杀了。”
“要是有人为他们说话就好了。”
“怎么没有起义军?想参军。”
“谢无炽算不算为他们说话?算么?”
时书闭上眼,回忆着谢无炽对峙众人的模样,不得不说,非常的装逼。自言自语时后背的竹篱笆咔嚓响了一声,回头,谢无炽冲去了一身的雨水,换上干净的衣裳,正半抬起眼皮懒懒地看他。
时书警惕地按住门:“等一下,我还在洗澡!”
“知道你在洗澡,特意来的。”
话音未落,视线一晃,唇瓣已经贴合在了一起,热度又在攀升当中。
时书被他托着下颌,迷乱地吻了几口,等再回过神时,几滴涎水淌在下巴上,耳朵飞着红。
时书抬起眼睛,忍不住问:“谢无炽,你把我当压力大的发泄工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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