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 第203节

小说:心挣 作者:初禾二
    “‘微末山庄’出事那段时间,我吓得够呛,当时就差点跑了!”小钟坦白后镇定了许多,甚至跟陈争抱怨起来,“你们不是在西区搜查吗,我就担心啥时候搜到我们东区来。”
    陈争问:“你知道尸体埋在哪里?你说的‘大师’是谁?”
    小钟支支吾吾:“他,他不是凡人,他大致给我指过位置。”
    此时居南警方已经控制了湖天酒店,但酒店实在是太大,在不知道尸体具体位置的情况下,挖掘起来还是有难度。
    陈争立即说:“走,马上去湖天酒店。”
    小钟脚都是软的,“我,我也要去吗?”
    陈争说:“案子破了,算你提供线索。”
    小钟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跟在陈争后面,一到酒店就招呼起来,“‘大师’说,是这一片,到这一片。”
    陈争看了看他指的地方,是酒店靠北的那块地,就在主楼的正下方,这要开挖,主楼整个都得废掉。
    小钟苦着脸,“都被举报了,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当年就想挖,要不是那时买酒店还亏着钱,早就挖了。”
    陈争说:“现在赚得差不多了?”
    小钟承认,酒店已经回本,主楼挖了就挖了,大不了对外说是重装升级。
    开挖建筑不是说挖就能挖,黎志通知消防来定方案,其间陈争继续和小钟聊天,主要是想从他口中套出“大师”的身份。小钟一问三不知。
    陈争不信风水,隔行如隔山,这一时半刻想要找到这个“大师”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师”和这次机动小组收到的情报有没有关系?进一步,“大师”和韩渠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韩渠是从什么途径得知湖天酒店下有六具尸体?
    3月7号傍晚,挖掘正式开始,明亮的灯光将现场照射得如同白昼,但在如此光明之下,逐渐浮现的却是阴森诡异的往事。
    10点多,第一个用于镇风水的棺椁找到了,其上覆盖着原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符咒、封条。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8号凌晨,位于相对方向的另外三个棺椁也被挖了出来。它们整齐地摆放在高功率射灯下,棺木腐朽,上面的斑斑污渍就像是从里面淌出来的,不甘的血泪。
    小钟到底是敬畏风水的,从第一个棺椁被挖出来,他就不断说觉得冷,浑身止不住发抖,此时已经吓得躲到警车上。
    陈争也感到冷,但这冷却来自尸骨背后冰冷的故事、险恶的人心。他和法医、痕检员一起将棺椁打开,尸体早已腐烂,身上的衣物变成了遗骸同样的颜色。
    陈争停留在其中一具尸骨前,忽然想到了死在养老院爆炸中的胡长泉。老胡没有找到自己的儿子,最后还被丧心病狂的赵知利用,在爆炸的中心落得四分五裂的下场。躺在这里的会是老胡的孩子吗?他们不应该以这种方式团聚。
    尸骨被包裹、抬上警车,小钟一眼都不敢看,背对着警车,直到行驶的声音消失不见,才睁开眼睛。
    这必然是居南市局的不眠之夜,尸体早已白骨化,确定死因已经成了次要工作,当务之急是确认他们的身份。市局保存着湖韵茶厂所有失踪孩子的dna样本,天光即将破晓时,最后一具白骨的身份也确认了。
    他们是周霞的女儿严屏,曾红的女儿徐新馨,龚小洋的儿子龚宇,卢峰的女儿卢曦薇,汪万健的儿子汪世勋,以及胡长泉的儿子胡明宇。
    周霞和曾红跌跌撞撞赶到市局,汪万健在她们身后,颤抖得走不动路。停尸房里,他们的孩子早已面目全非,而和他们一同寻找孩子的伙伴,也几近凋零。在这应当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他们终于得到了迟来八年的真相。
    周霞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法医确认,六名被害人在遇害后不久就被放入棺椁中,棺椁中检验出了毒品成分,他们的死因很可能是短时间内被注射大量毒品。
    毫无疑问,这是个令人惊心且寒心的结论,六人都在花季,生命如同灿阳,当年他们失踪之后,警方做了大量的排查走访,却未找到他们。原来在警方、家人为之努力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于毒品。
    真相呼之欲出,在他们失踪前,湖韵茶厂陷入困境,吴末等一批干部试图从茶厂中分出南风制药,以此来自救。周霞曾经是吴末的追随者,向来如小棉袄的严屏却阻止她去南风制药。
    不久,严屏六人失踪,看似是被拐卖,但人贩子为什么要拐卖即将成年的少男少女?为什么拐卖集中在一个时间段,往前往后都再无孩子失踪?
    云泉集团向南风制药注资非常蹊跷,南风制药制毒已经是事实,尚未确定的只有时间——他们到底是从八年前就开始制毒,还是从三年前开始?
    如果八年前南风制药没有制毒,严屏等人被注射的毒品是从哪里来的?这些可怜的孩子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生前被毒品折磨,死后还要被用来镇风水!
    “他们发现了吴末、南风制药的秘密。”陈争皱着眉,拳头轻轻砸在桌上,“所以被灭口。”
    居南市局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这个事实就连黎志这样的老警察也有些难以接受,它过于残忍,也过于阴暗。
    “陈队。”黎志叫住陈争。
    “黎局,进一步化验毒品成分,和现在南风制药生产的毒品做比对。”陈争说:“我去见杜辉。”
    杜辉和南风制药的高层正被拘留调查,没有途径知道外面发生的事。陈争来到杜辉面前,他紧张不已,还未说话就开始流汗。
    “上次我问过你,知不知道失踪的那些孩子去哪里了。”陈争说:“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失踪?”
    杜辉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吗?找,找到他们了?”
    陈争冷笑,“什么人贩子,有钱到能给他们注射毒品?”
    杜辉猛然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长满青苔的石山。
    “怎么了?”陈争说:“没想到我们能查到这一步?”
    “不,不是……”杜辉回过神来,低下头,双手频繁地动作,“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已经六神无主了?”陈争说:“那你猜猜,下一个问题我会问你什么?”
    杜辉汗流浃背,“陈警官,我不知道啊,什么注射毒品?他们吸毒吗?这……这怎么可能?”
    陈争说:“杜秘书,你跟着吴末干了这么多年,他被灭口,你还好好活着,可见你是个聪明人。但你现在怎么突然不聪明了?来,我给你分析一下。南风制药制毒,被抓现行,你是知情者,也是参与者,你已经难逃法律制裁。”
    杜辉咽下唾沫,下意识想狡辩,陈争却抬起手,示意他听自己说。
    “这时候你不想着配合调查,提供更多线索,还想着给已经被灭口的吴末打掩护?你傻不傻啊?他会活过来给你顶罪吗?他才是你们南风制药的话事人,而你身为秘书,是他的白手套,他做的每一件事,你都应该知道。这时候不说,再晚,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杜辉张了张嘴,仍在犹豫。
    陈争又道:“实话给你说吧,那六个失踪的孩子我们已经找到了,是我低估了吴末的狠毒,他不仅杀死他们,还把他们拿去镇风水。”
    杜辉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真相几乎写在他的脸上。他不断抓着自己的大腿,面白如纸,“吴总,吴末说,说他们发现了,如果他们不死,我们,我们就完了!”
    陈争点头,“所以,南风制药确实从建立的一开始就在制毒?”
    杜辉沉沉地靠在椅背里,气喘如牛,“我只是个秘书,要是我不听他们的,那死的就是我!”
    八年前,湖韵茶厂的多事之秋,吴末联合一批年轻干部策划转型,杜辉原本就是吴末的手下,自然跟着吴末干。茶厂大部分人并不看好制药厂,认为吴末是在自掘坟墓,然而吴末偏偏拉来了云泉集团的投资。这下,一些人看吴末的眼神变了,觉得他有能耐,比茶厂那些迂腐的老领导有本事得多。
    杜辉起初很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但不久他发现吴末似乎并不只是想救茶厂。制药厂的存在,似乎是为了掩饰别的生意。他的怀疑引起吴末的注意,吴末没有瞒着他,说制药厂正在研发一种特殊的药物,将来会赚大钱。
    特殊的药物?杜辉没能第一时间理解,吴末索性带他去当时还未建成的工坊看。只一眼,他就明白了那是什么,吓得摔倒在地,连滚带爬想要离开。
    但是拿着枪的保安挡在他的去路上,身后是吴末的笑声,“小杜啊,你是我带出来的,难道我还会害你?你孩子读的小学学费不低吧,你老婆全职在家,他们要是失去你,该怎么办呢?”
    杜辉脑袋嗡一声响,变得一片空白。他坐在地上,看着吴末一步步朝他走来,那熟悉的笑容变得陌生而寒冷,保安的枪口抵在他的头上,他明白,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不可能再下去。
    吴末给了他一个滑稽的职位:工坊主任。他的工作便是时不时到工坊来视察一圈,有人来收货的时候,把成品交给对方。至于钱和原料,都不经过他的手。
    他变得异常麻木,吴末给他开了海外账户,承诺哪天他不想干了,可以去国外安度余生。
    他每天都抱着侥幸心理艰难度日,吴末则继续在湖韵茶厂给工人们画大饼。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他和吴末都没想到的事。
    南风制药的厂区正在建设,制毒工坊就在厂区最深处,保安们打扮成民工的样子巡逻,就算有工人闯进来,也不会发现工坊里生产的是什么。
    然而有一天,一个男孩闯了进来,保安险些给男孩一枪,杜辉看清男孩是谁,连忙阻止。他认得男孩,那是龚小洋的蠢儿子龚宇,厂里有名的傻子,就算让他坐在工坊里看,他也只会没心没肺地傻笑。
    要是龚宇在工坊失踪,那才是大问题。杜辉和保安假装没有看到龚宇,他在周围转了两圈,就自觉没趣地走了。
    杜辉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但一周后的深夜,工坊又出现不速之客,这次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龚宇、胡明宇、严屏、徐新馨。
    杜辉再也坐不住,龚宇是个傻子,但胡明宇和严屏绝对不是!这两人非常聪明,且是理科学生。他们为什么会这个时间摸到工坊来?难道龚宇上次发现工坊有问题,严屏等人是他找来的帮手?
    无需保安动手,杜辉已经颤巍巍地抓住了枪。事实已经摆在他的面前,这群孩子发现了药厂的秘密,他们不能离开这里。
    但一只手却按在杜辉肩上,杜辉回头一看,是吴末。他紧张得无以复加,“吴,吴总,我,我,是我疏忽……”
    “没事。”吴末却格外放松,“不要在这里动手,今天让他们回去,后面我来想办法。”
    四人没有进去工坊,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过了会儿,胡明宇带头离开,夜又恢复了本来的安静。
    但杜辉再也无法平静,那些孩子会怎么给父母说?严屏和胡明宇会告诉老师吗?他该怎么办?
    出乎杜辉意料的是,此后几天,一切风平浪静。
    吴末增加了工坊周围的保安,并且安排人手跟踪四个孩子。他们似乎在策划什么事,经常和另外两个孩子——卢曦薇、汪世勋见面。
    这六人中,吴末盯得最紧的是严屏,她的家庭比较特殊,周霞和老严很看好制药厂,已经打定主意到制药厂来工作。严屏会怎么对他们说?
    吴末不敢再观望下去,暂时关掉工坊,将毒品全部转移,然后分别囚禁严屏等人,营造他们在不同地方被拐卖的假象。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对吴末有利的事——梅家的女儿梅瑞也失踪了,这简直就是在与吴末打配合。
    各家各户报警,警察介入调查,而这个时间段,吴末一个人都没有杀死,他在观察,六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告诉父母老师。答案是没有,警察从未得到过毒品相关线索。
    这也证明,严屏等人没有撒谎。
    六人被关在市外,那里是吴末团伙的据点之一,离居南湖不远。吴末对孩子们严刑拷打,甚至往他们身上注射毒品,威胁杀死他们的亲人,要他们说出还有谁知道。即便是最勇敢的胡明宇也经不住折磨,痛哭流涕求饶。
    杜辉在他们的话语中,勉强拼凑出真相——工人们眼中的傻子龚宇其实根本就不是傻子,他非但不傻,还相当聪明,长期装傻,为的只是逃避学习不感兴趣的东西。而他感兴趣的,是化学。
    龚小洋属于工人中没什么本事,但喜欢吹嘘的那一类,有事没事就跟人说,吴末不可能把药厂搞起来,不过是想最后赚一笔跑路,谁要真跟着吴末干,最后连茶厂这边的遣散费都得不到。
    龚宇看不上自己的父亲,但也觉得吴末搞药厂很蹊跷,制药,制的是什么药?他对药物很敏感,脑子也灵活,想到了某种可能,而他在外人眼中是个傻子,傻子去正在修建的工地看看,没人会怀疑。于是他来到工地,进而找到工坊,看到了被丢弃在工坊外等待处理的废料。
    吴末在制毒!龚宇既害怕又兴奋,赶在被发现之前,他迅速离开,将此事告诉了胡明宇。胡明宇是为数不多知道他不笨的人,他们是上下楼的邻居,他经常去胡家吃饭,胡明宇的爸爸胡长泉做得一手好菜,炒螺狮是一绝。
    胡明宇是个很有正义感,也很理智的少年,想将吴末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但单靠他们两人肯定不行。龚宇说:“那严屏呢?你跟她关系好,她有没可能帮咱们?”
    胡明宇拉严屏入伙,严屏起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拉上了好姐妹徐新馨。四人决定再去工坊一探究竟,确定吴末确实在制毒,再做下一步计划。
    从工坊撤退的路上,出了个插曲,他们碰到了汪世勋和卢曦薇,这二人分别喜欢徐新馨和胡明宇,发现他们鬼鬼祟祟,这才一路跟踪。
    不得已,胡明宇告诉了汪世勋和卢曦薇他们在做什么,两人吓一跳,但少年的热情和胆量互相感染,他们当即决定,也要为铲除吴末这样的毒瘤尽一份力量。
    胡明宇和严屏是小团体的领导者,认为现在不是报警的时机,因为他们谁都不能确定,警察里有没有吴末的同党,如果他们草率报警,说不定会被灭口。
    胡明宇说,知情者不能更多了,他们必须对家人保密,这也是为了保护家人。每个人都发了誓,绝不泄露消息。
    之后,六人开始各自行动,目标是拿到决定性的证据,直接去省会洛城报警。
    但他们还没有真正行动起来,就成了吴末的阶下囚。吴末没有立即处决他们,却用毒品折磨他们。徐新馨是第一个死去的,接着是卢曦薇,龚宇最后一个闭上眼睛,杜辉听着他说“对不起”。
    他在向同伴道歉,是他将他们拖入了这场永不会看到光明的黑暗。
    失踪案的调查没了下文,周霞等人成立互助小组,而南风制药也走上了正轨。
    “他们的尸体为什么会被拿去镇风水?”陈争问:“南风制药和阮兴杰到底有什么关系?”
    杜辉双眼失焦,不自觉地颤抖,“我,我真的不知道,吴末不会什么事情都跟我说,他让我看着尸体,但,但他们已经臭了!再不火化就要出事!”
    看守尸体时,杜辉的精神变得异常脆弱,直到有一天,吴末带着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停尸间。这人就是阮兴杰,阮兴杰身后跟着看风水的,饶有兴致地看着尸体。吴末和阮兴杰聊了会儿,尸体便被装入阮兴杰带来的棺椁。杜辉长出一口气,问吴末对方会带尸体去哪里。
    吴末笑着指了指居南湖的方向,“知道哪儿正在修酒店吗?阮老板东南亚人,信那些东西,拿去镇风水。”
    杜辉激动道:“封在地下,岂不是永远找不到?”
    吴末说:“当然。所以放心吧,这一茬已经过了。”
    陈争问:“看来阮兴杰和你们知根知底,否则吴末也不敢放心将尸体交给他。毒品你们卖给阮兴杰了?”
    “我真的不知道。”杜辉说,他也只是猜测,阮兴杰应该是吴末的客户,阮兴杰本就是东南亚人,有的是销路,但吴末从来没有承认,而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吴末不主动说的,他哪里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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