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云里雾里,问引导谁?为什么要爬吊塔?爬上去了又干什么?
屠斌却让他不该问的别问,“七位数的酬劳还不够堵你的嘴?”
他一想也是,模仿别人走路是多简单的事,可比他跟踪小明星轻松多了,爬吊塔更是他年轻时常干的,太久没爬过,居然还有点想念。
他爽快地答应下来,每天别的事不干,就琢磨怎么变得更像老刘。
前天,他接到屠斌的通知,藏在b区的在建工地里,得到行动讯号后就朝最高的吊塔跑,不要回头,绝对不能让人看到他的脸。
“我照做了。”周洪咬牙切齿,“我他妈爬的时候就觉得那吊塔有点不对劲,但我没多想。我真的没想到他要把我送到阎王家去!怪不得有七位数酬劳呢,我根本拿不到也花不着!”
陈争问:“屠斌有没告诉你,你要引到吊塔上的是谁?”
周洪接连摇头,“他这不是不让我问吗?我以为是哪个小演员,不听话,给点教训。我要知道是警察,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第115章 虫翳(41)
另一边,屠斌原本和詹富海态度一致,随你警察怎么问,我就是一句不知道走天下。但陈争将周洪的话转述给屠斌,屠斌越听表情越精彩,终于忍不住给自己争辩,“那我也不知道来的是警察啊,哎我艹了,詹总让我来做这事,我他妈连刘品超杀过人都不知道!罗应强真是刘品超杀的啊?他……他看上去没那能耐啊!”
屠斌一副市井小人的面孔,看上去确实没有策划全局的能耐。
陈争说:“你也别急着喊冤,季顺和周洪都是你的人吧?他们一个按你的要求给刘品超提供了几天庇护之所,并把人送到剧院来,一人按你的要求假扮刘品超。你能脱得了关系?”
屠斌急得大喊起来,“可我真不知道刘品超杀了人!更不知道詹总他,他要对付你们警察!”
陈争示意他稍安勿躁,“那你就好好说说,詹富海是怎么吩咐你的,还有,最近有什么人接触过詹富海。”
屠斌不得不交待,他当年欠下一屁股债,逃到南山市来,走投无路时遇到詹富海,被詹富海留在身边当打手,这一打就打出了名堂,帮詹富海暗地里收拾过不少人。后来云享娱乐有了正儿八经的保安队,他在里面当了个小队长,慢慢升到老大的位置。
詹富海待他不错,给了他很多自由,他这么多年来也没让詹富海失望过,自认为是詹富海的心腹。他知道自己文化程度低,商业上的东西,他从来不打听,詹富海让他去做什么事,他也不问来龙去脉。
罗应强出事之前,他从詹富海口中得知刘品超的存在,他让季顺和周洪去做的,就是詹富海让他去做的。他比他们多知道的仅仅是,吊塔已经被做了手脚,周洪爬上去一定会死,那个被周洪引上去的人也会死。
陈争拿出鸣寒的照片,“真不知道他是警察?”
屠斌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支支吾吾,“不知道。”
陈争说:“你既然是詹富海的心腹,詹富海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能不告诉你,这个人是警察?”
“我……我……”屠斌狡辩不下去了,承认知道詹富海要对付的是警察,但又辩称以为只是个小片警,没想到是个这么重要的警察。
陈争忽然问:“认识韩渠吗?”
屠斌茫然:“什么?”
陈争给他看韩渠的照片,“他昨晚就在会场,你没注意到他?”
屠斌嘀咕,“剧院那么多人,我哪儿注意得到啊,况且我昨天有任务,盯着b区呢!”
“那昨天以前呢?”陈争又问:“你只需要回答,有没有见过他出现在詹富海身边?”
屠斌想了很久,摇头,“真没发现。”
天快亮了,刘品超从病床上醒来,看到鸣寒的一刻,眼睛顿时红起来,第一句话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我哥。”
重案队的人也在,病房暂时变成了审问室。鸣寒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超哥,不是说好有线索交给我?你到底在干什么?”
程蹴上前,“鸟,你回避,我来审。”
鸣寒皱眉看着刘品超,有太多的话想问,但这不是让私人情绪影响调查的时候,他退到墙边,将话语权交给重案队。
程蹴问:“刘品超,有人看到你在罗应强、‘张易楠’遇害之时,从洗脚城离开。有没有这回事?”
刘品超点头。
程蹴问:“你去干什么?”
“杀人。”
“杀谁?”
“罗应强。还有和他在一起的人。”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个答案,鸣寒还是不由得扬起脸,闭上眼叹息。师父将唯一的亲人托付给他,他非但没有照顾好刘品超,还眼睁睁看着刘品超滑向深渊。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从他查到吕鸥的母亲徐荷塘可能与“量天尺”有关开始,是他让刘品超盯住徐荷塘。如果当初他不这么做,刘品超是不是就走不到这一步?
程蹴继续审问:“你为什么要杀罗应强?”
刘品超看了鸣寒一眼,但鸣寒正闭着眼,对这道视线一无所知。
“为了给我大哥报仇。”刘品超平静地说。
鸣寒猛然回神。
“你大哥是谁?罗应强和你大哥有什么关系?”
刘品超说起兄长刘晨风,语气中充满疲惫和难以掩饰的内疚,他从兄弟俩相依为命说起,到刘晨风成为省厅机动小组的重要成员。
鸣寒不得不打断,“刘晨风是我师父,他执行的任务有一部分涉密。”
程蹴会意,让鸣寒来提问。
“你查到是罗应强杀了刘晨风?”鸣寒眉心紧缩,目不转睛地盯着刘品超。
刘品超说:“我没查到,我……掉进陷阱里去了。他们想用我来杀掉你。”
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不止程蹴,就连鸣寒也没有立即听明白。“超哥,你别急着发泄情绪,一个一个问题说清楚。现在在南山市的不止我,老唐也来了。”
刘品超的眼睛撑了撑,“唐孝理?”
“是,为了你这个刘晨风的弟弟,凌晨到的。”
刘品超抿着嘴唇,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几分钟后,他终于开口,“是徐荷塘,她告诉我,我哥就是被罗应强害死的。”
那天,他在竹泉市发现了徐荷塘的踪影,本该立即报告给鸣寒,但他已经从竹泉市发生的案子以及鸣寒的反应推测出,徐荷塘恐怕和刘晨风生前执行的任务有关。
刘晨风在世的时候,他总是和刘晨风不对付,也不喜欢警察,觉得刘晨风正义得呆板,为了人民可以牺牲自己,还有遵守不完的纪律。
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
刘晨风没了,他才意识到哥哥对自己有多重要,剩下的人生里他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为哥哥报仇,一个是照顾好哥哥的徒弟。这些年毫无线索,他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而当线索出现,那些平时克制着的仇恨和冲动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和刘晨风、鸣寒都不同,他不是警察,不用被警察的条条框框束缚住,他也不需要将恶人绳之以法,他要做的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如果他能手刃仇人,那么鸣寒身上的负担也会轻许多,他下去了也能够向刘晨风交待。
来到南山市之后,徐荷塘发现了他,并且似乎故意等着他靠近。他短暂地犹豫,一是因为南山市是鸣寒的故乡,二是徐荷塘的行为他解释不了,万一是陷阱该怎么办?思索再三,他决定告知鸣寒自己跟踪徐荷塘到了南山市,自己想不明白的事,让鸣寒来动脑筋。
消息发出后不久,他就和徐荷塘正面接触了。徐荷塘笑着对他说:“你跟踪我很久了,正好我也希望和你合作,找个地方聊聊?”
他很警惕,没有立即上车,但徐荷塘抛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我知道你为什么跟踪我,你想知道是谁杀了刘晨风,而我恰好知道答案。”
车向新城区开去,停在某个空旷的车库。徐荷塘并没有让他下车,而是给了他一叠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罗应强。
“这个人是南山市的首富,刘警官当年潜入一个叫‘量天尺’的组织,查到应强集团和‘量天尺’有利益交换,但刘警官还没有来得及将情报传回去,就被罗应强发现,惨遭灭口。”徐荷塘一边说话一边抽烟,驾驶座那一边的窗户开着,刘品超拿着照片的手激烈颤抖。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艰难地维持着理智。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跟踪我?”徐荷塘笑着反问。
刘品超说:“……因为你就是‘量天尺’的人。”
徐荷塘笑容更盛,“不愧是刘警官的弟弟,明白人。”
随后,徐荷塘给刘品超看了更多“证据”,其中有刘晨风和罗应强在一起的照片,有罗应强提及刘晨风的音频。刘品超问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事,徐荷塘神情无奈地说,因为她想脱离“量天尺”。
她提到了自己的儿子吕鸥,自责当年为了所谓的前途放弃家人,上了“量天尺”的船,从此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她坦白自己在“量天尺”里的角色是联络者,连接“量天尺”的各路负责人和客户。而罗应强这样的富商就是客户。
罗应强是她最初负责的客户之一,她对罗应强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当年刘晨风调查“量天尺”,原本不会查到任何线索,因为“量天尺”非常低调,并且有一群像她这样为客户擦屁股的联络者,保证他们避开警方的视野。然而罗应强偏偏想要显摆自己的无所不能,被刘晨风这个嗅觉灵敏的警察给盯上了。
事实上,当时刘晨风手上并没有任何证据,但“量天尺”服务的对象一旦被警察盯上,后面就麻烦了。“量天尺”决定暂时切断和罗应强的联系,可罗应强居然自作主张,杀害了刘晨风。
刘品超听得不住颤抖,仇恨就像火焰,在他的周身熊熊燃烧。
徐荷塘继续说,这件事让“量天尺”的高层对罗应强很有意见,她这个联络者也被牵连,受到惩罚。
这几年,罗应强和“量天尺”虽已无往来,但他的存在对“量天尺”来说始终算一个定时炸弹。所以“量天尺”想要除掉罗应强。
怎么除掉是必须考虑的,“量天尺”有的是办法拿走一个人的人头,但如何才能一石二鸟?徐荷塘接到的任务是,让刘晨风的弟弟来复仇。
这无疑是个很冒险的决定,但刘品超来动手,“量天尺”就能从罗应强的死里隐身,刘品超也能够为兄长报仇。
“你可以拒绝。”徐荷塘感同身受地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逼你,只是让你有选择的权力。”
“什么时候?”刘品超盯着照片,眼红似血。他不需要正义,此时机会来到他面前,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徐荷塘笑道:“今天晚上,就在不久前我们相遇的地方。一切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只需要用这把刀,割断罗应强的动脉。”
他接过徐荷塘递来的锋利的刀,光亮的刀面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他感到血液在身体里不断冲刷,一个声音在心里说:哥,我来给你复仇。
随后,徐荷塘带他离开车库,来到一个房间。他在里面洗澡、休整,夜幕降临后被送到洗脚城。那时他已经穿上徐荷塘为他准备好的衣服,躲藏在6楼贵宾区,等待着给与罗应强致命一击。
深夜,罗应强果然出现,一同来到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两人是包养关系。正在他为同时干掉两个人苦恼时,年轻男子不断劝罗应强饮酒。
他持刀上前,结果了两个人的性命。
他听到外面有动静,也许是徐荷塘派来善后的人,也许是洗脚城的人。无论如何,他的任务完成了,他必须马上离开。
接应他的人叫季顺,他在季顺家中住了几天,季顺总是以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之后,他被送到云乡剧院,他以为会见到徐荷塘,由她来告诉他下一步该做什么。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人——詹富海。他突然被囚禁起来,徐荷塘则再也没有出现。
刘品超将脸埋进手掌中,沉默了很久,“当时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我听说我哥是被罗应强害死,看过那些照片以后,人就变得不正常。我,我压抑很多年了,在徐荷塘车上,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要杀了罗应强,我就这一个机会,要是错过了,这辈子我都没办法给我哥报仇。”
他的声音越发干涩,肩膀也轻轻颤抖,“我连思考都没怎么好好思考,我哥说得没错,我就是少根筋。徐荷塘这么一说,我就信了。人是我杀的,我后来一直见不到徐荷塘,又被关着,才开始想,我是不是被利用了。”
“但是我想不通啊,我一个屁都不是的废物,他们来利用我干什么?我哥都已经不在了,难道我的所作所为还能影响到他?我能影响的……只有你。”
刘品超抬起头,无神的眼睛看向鸣寒,“我被关了那么久,才想明白,他们想用我来害你。”他的视线转向鸣寒受伤的手臂,麻木的脸上布满愧疚,“我对不起你,我哥不会原谅我。”
鸣寒叹了口气,走近,抱住他的肩膀,有些失控,“师父确实不会原谅你,超哥,你怎么能杀人?”
事已至此,刘品超将接受法律的审判。
市局,陈争接连审问了多名为詹富海办事的人,正在窗边放空。重案队几乎所有人都熬了个通宵,有的抓紧时间趴着休息,有的沉默地吃早餐。鸣寒回来,给陈争带了份牛肉粥,陈争接过,和他来到他俩单独的临时办公室。
陈争喝粥的时候,鸣寒说了刘品超交待的情况,陈争越听眉心皱得越紧。
“徐荷塘为什么要这么做?”鸣寒在医院已经想了很多,但涉及到和自己关系紧密的人,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受到情绪绑架。
“刘品超应该没有想错,他们——‘量天尺’针对的就是你。”陈争神色凝重,“徐荷塘知道你让刘品超在吕鸥身边寻找她,她将计就计。或者……在你这么做之前,她就知道你会这么做,早就为下一步、下下一步做好了准备。”
鸣寒蹙眉,熬夜之后的嗓音格外低沉,“为什么?”
“既然是‘量天尺’的人,那她就非常清楚,刘晨风最记挂的人有两个,一是你这唯一的徒弟,二是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他希望你俩能够互相帮助,在他过世之后,你俩确实成了彼此信赖的人。所以徐荷塘能推断出,当你需要利用非警方的力量寻找她的时候,你多半会找刘品超。”陈争说:“而刘品超有个致命弱点,就是一旦涉及刘晨风,他很容易失去理智。没有理智的人,就像提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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