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业笑道:“我自然知道是哄不住你的,从小你就不受哄,素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我不同意,你也会迂回着想法子做到......你派去杀刘氏的那些人可都是我给你的,他们好不好用?是不是对你言听计从?”
夏川萂:......
郭继业继续道:“这次我又带回来许多这样的人,他们回京之后还要另谋出路,我打算都交给你,以后还要请你赏他们一口饭吃了。”
夏川萂突然别过脸去,一行眼泪滑落下来,沾湿了她的衣襟。
不能否认,夏川萂能有今日,在人手武力方面,的确是坐享郭继业之成,没有郭继业给的那些身经百战悍不畏死的人马,她现在恐怕还在桐城和那些豪强斗智斗勇呢。
但斗智斗勇,又哪里有纯武力推平好用呢?
就说这丰楼,能有现在的防御力和护卫力,也全是仰赖着郭继业军中退下来的老兵。
她与郭继业互相成就,早就不可分割,哪里是说一刀两断就能轻易断开的?
郭继业来到她的面前,拭去她的眼泪,叹道:“你哭的我心痛......”
夏川萂突然全身僵住,含在眼中的泪珠也不掉了,她一张小脸全皱巴成一团,抬脚就朝郭继业踹去。
郭继业闪了一下,把住了她踹过来的小腿,心有余悸道:“川川?”
他在夏川萂面前完全不设防,刚才真是好悬没被踹中。
他要是真被夏川萂给踹中了,那可就是大笑话了,他觑了眼四周,还好屋内就他们两个人,没有被其余人看到他的狼狈模样。
夏川萂脸颊上还挂着一滴泪水,她咬牙道:“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浑话?”
还什么你哭的我心痛,你怎么不干脆痛死算了?!
郭继业眼神犹疑了一下,立即又理直气也壮的对她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有什么不对吗?”
夏川萂冷笑道:“完全不对,你要是以后再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就...我就......”
郭继业好奇问道:“你就如何?”
夏川萂吼他道:“我就咬死你!”
郭继业被吼的缩了下脖子,同意道:“那行,以后我不说了。”看来川川不喜欢这样的情话,那他以后就换一种好了。
夏川萂:“放开!”
她裙子下面穿的是七分裤,这会郭继业手掌贴着她的小腿肌肤,有些过于热了。
郭继业讪讪放手,道:“那......你不气我了吧?”
夏川萂收回腿,冷哼一声:“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了。”
郭继业点头:“我知道。世子夫人到底用了郭氏哪些人手还未查明,被流放、没入官房的刘氏人还没有处理,还有已经被遣回祖地的刘氏子......他们都还是孩童,尚未犯下罪孽,你是怎么处置的?”
夏川萂不语:......
郭继业道:“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斩断了庇护他们的羽翼,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夏川萂:“不,我都下令将他们杀了。”
郭继业摇头,笃定道:“你不会的,你是个心地很软的人,你只会杀该杀之人,不会牵连无辜的,你不是刘太师他们,你始终是个正直的人。”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之一。
夏川萂却是垂眉道:“谁是该杀之人,谁是无辜之人,并不应该由我来断定。”
郭继业:“世道自有公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只是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已。”
夏川萂:“你不用说这些安慰我......”
郭继业看着她道:“那你就会一面杀人一面愧疚,然后纠结会不会有无辜者死在你的手里,时时刻刻怀疑自己手染他人鲜血,然后让自己陷入自己是不是杀人如麻的恶人的深渊中......”
“川川,只有善良的人才会这样,像是刘太师那样杀人如杀猪狗的人,压根不会有你这样的焦虑,更不会怀疑自身是不是恶人。”
夏川萂:“......你怎么知道?”
郭继业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刚上战场杀叛军的时候就曾时时刻刻怀疑自己,我杀的人当真是该死的吗?若是杀了无辜之人,那我不就成了刽子手,不就成了手染无辜鲜血的坏人了吗?”
夏川萂喃喃道:“我从未听你说起过......”
在河东郡杀叛军的那些日子,原来郭继业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和焦虑吗?
但他回来之后,仍旧是那个贵公子,她曾与他日夜相处,一点都没看出来他也曾这样焦虑过。
“那,你是怎么度过这个阶段的呢?”夏川萂问他。
郭继业垂目,看着自己手中握住的白皙手掌,轻轻道:“每当我疑虑不安的时候,我就不断地告诉我自己,眼前的敌人不知道是善是恶,但我能肯定我是在保护我身后的人,我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我在意我爱的人,她们因为我能生活安乐,那我就是对的。”
夏川萂看着他坚定道:“你当然是对的。”
郭继业也抬头直视她的眼睛,笑道:“所以,你也不用为派人去杀刘氏的人疑虑不安,你很清楚,世子夫人不会放过你,她杀不死你,她就会杀你身边的人,刘氏也不会安分的等着受罚,他们知道了你,就一定会报复,你和你身边的人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你先下手为强保护自己和身边人,也是应当的。”
夏川萂:“也许,我不带着那两千名册去找刘太师就好了,刘太师不知道是我让他落到那个地步,他就不会......”
芸儿也不会死。
郭继业道:“不,川川,让刘太师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即便你不出手,我也不会留着刘氏的,如今你先我走了一步,剩下的就都交给我。”
夏川萂看着他不言语。
郭继业对她道:“川川,我回来了,你试着相信我,好不好?”
夏川萂别过脸去,冷硬道:“你不要再说这些。”
郭继业:“......好吧,不说这些了。川川,我能去祭拜一下芸儿吗?”
夏川萂低头,强忍泪水道:“你又不认识她。”
郭继业:“但她陪伴你长大,你视她如亲人,我应该去祭拜她。”
夏川萂终于痛哭出声,捶着他的肩膀哭道:“你为什么回来的这样晚......”
郭继业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她的脊背,叹道:“对不起。”
第162章 第 162 章
等到了夜间, 夏川萂带着郭继业去了洛山静心庵祭拜芸儿。
安放芸儿的灵堂里气温极低,夏川萂几乎将能拿来的硝石全部送来这里,有专人为这间灵堂提供源源不断的硝冰, 冰块除了堆满灵堂的墙根角落, 就全都堆放在了棺材之下。
夏川萂说为芸儿打造一间冰室, 只一天时间这间冰室就完成了。
夏川萂趴在镶嵌了透明玻璃的棺材板上看睡在里面的芸儿, 见她面容栩栩如生,就放心道:“芸儿, 你睡在这里还好吗?你的仇我已经报了一半了,等下令的人死了,你就可以安息了。你的魂灵若是还在这里, 一定要保佑我快点纠出此人......”
郭继业说英国公世子没有参与其中, 夏川萂暂且将之当做一个考虑的方向,但要她听郭继业说什么就是什么是不可能的,她只相信她自己查出来的。
还有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等郭继业回朝,皇帝一定会嘉奖他,盛名之下夏川萂再想做什么就要难了,所以,一定要快。
在盛夏的夜晚站在如此冰凉彻骨的庵堂里,听着少女呢喃“你的魂灵若是在这里”的话语, 灯火摇曳间生生营造出了阴森诡秘之感。
征战沙场多年的郭继业自然不怕这些,但这里温度实在低,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上还是激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郭继业为芸儿上了三柱清香, 来到夏川萂身边, 探头去看,见到一个眉目清淡的年轻女孩合眼躺在里面, 不由心下叹息。
这样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郭继业心下怅然,还有惋惜。
在战场上,他见过无数这样年轻的生命在他眼前逝去,但每一次见到,还是会觉着惋惜。
慈静大师手执油灯走进来,郭继业迎了过去。
慈静大师看着不住抚摸玻璃描摹玻璃之下女孩面容的夏川萂,对郭继业道:“施主且随贫僧来。”
郭继业回头瞧了眼并不在意他去留的夏川萂,跟着慈静大师出了这间冰冷的庵堂。
站在庵堂之外的小院中,感受着夏夜的热意,慈静大师叹道:“郭少主既已回归,想来能劝的住她少累无辜,这与她以后福泽有好处。”
郭继业:“......她并不信我。”
慈静大师默然半晌,最终还是叹道:“罢了,红尘业果若是就这样轻易能避免,也就没有无边孽海之说了,阿弥陀佛。”
说罢,就要离开,郭继业却是叫住了她:“大师。”
慈静大师回眸望向他,入目是一双带着祈愿的眼睛。
郭继业:“......大师既能批命,可能算姻缘?”
慈静大师淡然的眉目柔和了一些,她虽未笑,却是带着笑意道:“这话贫僧八年前就已经说过了,‘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郭少主,您与里面那位,好自为之吧。”
目送慈静大师离开,郭继业站在原地仔细思量。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那年还在桐城东堡,赤珠夜里被一条菜花蛇惊到失魂,赤珠的父母特地去普渡寺求了慈静大师去到东堡给赤珠治那失魂症,治疗完失魂症之后,他曾与慈静大师有一次交谈。
那次夜间交谈,因为夏川萂就跟在身侧服侍,他便随口问了一句慈静大师可有什么化解灾厄的法子送给他多灾多难的小侍女。
谁知,慈静大师竟赠送了小丫头一句寄语:
“上天有好生之德......少造杀孽......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损了...福气......”
当年这话,郭继业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如今想来竟还是如此清晰。
当时他听这话只当是无稽之谈,川川只是一个养在闺中的小丫头,她能造什么杀孽呢?
如今再往回看,郭继业不由莞尔,川川哪里是纤纤弱质,明明是一方之主。
而这一方之主能造出来的杀孽,可不比他这个战场上的将军少。
“做事留一线,做事留一线......”郭继业思量再三,觉着还是提前做些准备才好......
等夏川萂看完芸儿出了庵堂,见郭继业在和一个做侍卫打扮的人说话,便想避开去。
郭继业唤了一声:“川川?”
夏川萂再回头,那个侍卫已经不见了。
夏川萂道:“你若有事自去忙,我这里不用你。”
郭继业来到她身边,拉她在堂前台阶上坐下,道:“陪我说说话。”
反正也睡不着,夏川萂便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夜空的繁星,问道:“说什么?”
郭继业:“......这里的星星和边关有些不一样。”
夏川萂:“哦。”
郭继业:“你不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夏川萂:“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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