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业捡起被又揉又折的已经掉纸屑的图纸,竖着看横着看了半晌,疑惑问道:“这画的又是什么东西?”
夏川萂:......
赵立也好奇的凑过来看了几眼,道:“没瞧出来,川川你还是直接说吧。”
夏川萂掂着脚拿手指头去比划图纸上的线条,郭继业往床里面让了让,道:“上床来指给我看。”
夏川萂蹬掉鞋子,跪坐在郭继业身边,指着一个成型的半圆带双耳的图形道:“这个叫铁锅,你们瞧,是不是跟庖厨间里的铜锅、陶瓷锅很像?”
赵立恍然:“原来是个锅,不过咱们灶间的炊具都是鼎形或圆肚形的,你这个倒是少见,圆弧形的,不会是你画错了吧?”
夏川萂忙道:“没有画错,就是这样的,你们知道的,我常混灶间,觉着锅这个样子受热最快也最好使。”
赵立疑惑:“是吗?”
夏川萂斩钉截铁:“当然,赵立哥哥你做过饭吗?”
赵立摇头:“没有没有。”
夏川萂得意:“这不就行了,我做过,就这样的锅最好使。”要不然也不能用了千年而不衰啊。
郭继业却道:“你说这是铁、锅?用恶铁打造的?”
恶铁?
这里的人管铁叫恶铁吗?
夏川萂道:“是啊,我、呃、奴婢见过铁钁头和铁锄头了,都是用这、嗯、恶铁打造的,公子接下来要用恶铁打造很多器具,能不能,能不能,也给奴婢造口锅?”
郭继业疑惑:“是邬堡里的铜锅和陶锅不好用吗?明日一早可以带信回府,让人给你带套你惯用的来。”
夏川萂怔怔的看着眼前乌发披散眼波盈盈洁白无瑕如暖玉美的有些不真实的少年,心里暖烘烘的。
郭继业真的是个非常善良脾气很好的男孩子啊,他并没有因为她只是他的奴婢还是个孩子就枉顾她的任何意愿,也并没有觉着她提出的要求说出的话是孩子话而忽视或者嘲笑她,一次也没有。
就算他不喜欢楚霜华和金书她们,他也没有故意磋磨她们,或者对她们发脾气,平日里待她们仍旧是温和有礼的。
郭继业拿手在夏川萂眼前晃了晃,奇怪道:“丫头,想什么呢?”
夏川萂揉揉鼻子,他离的这样近,她都能清晰的去数他的眼睫毛了,她低头讷讷道:“我,啊不,就是,就是奴婢,想要个新东西,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她拿过图纸就想下床离开。
结果没抽动,图纸的另一头在郭继业手中捏着呢。
夏川萂去看郭继业。
郭继业问她道:“你知道恶铁为什么被叫恶铁吗?”
夏川萂懵懵的问:“为什么?”
一旁的赵立回答道:“因为这铁啊,是从沙子里提取出来的,浇筑出来的器具,又脆又容易生锈,不经用的,所以被叫做恶铁,也就打造几把农具凑合着用用吧,造锅是万万不能的,浇筑出来一捏就碎了,还怎么用啊?”
其实这是赵立夸张的说法,铁就是再怎么脆,那也不是说捏碎就能捏碎的。
不过,夏川萂还是听明白了,郭继业所说的恶铁,应该是只是经过粗糙提炼的含碳量高的生铁。
生铁和钢的大体区别,夏川萂学的知识还没有还给高中老师,还能记个大概。
含碳量高的是生铁,通过高温锻造将含碳量降到一定标准的,就是钢铁了,至于这个标准具体是什么来着,她就有点记不清了,典型的读书不求甚解就是死记硬背下来回头也给忘了,或者记混了。
单有一点,钢铁更硬更韧更耐腐蚀性也更容易成型,生铁因为含碳量高,不仅脆弱,在潮湿的环境中还特别容易生锈,被生锈的生铁划伤了皮肤,有很大几率会感染破伤风,引起肌肉痉挛,最终“上不来气”把人给活活憋死。
生铁被这里的人叫做“恶铁”,确实名不虚传。
夏川萂还是不愿轻易放弃,道:“那,不是有个词叫千锤百炼吗?不能回炉多锻造几回,让这铁变的更硬更柔韧一些?”
赵立失笑,道:“妹妹,你知道‘千锤百炼’得耗费多少上好的木炭多少时间多少人力吗?就不说这耗费的木炭和功夫了,咱们国公府够大了吧?两个国公府加起来,能‘千锤百炼’的经年锻造匠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搁哪家都宝贝一样捂着藏着,不可能来给你造这什么‘锅’的。”
夏川萂:......
她只知道这里生产力低下,现在听来,竟然低下到锻造匠都是用手指头数的,而且,听赵立的意思,用来锻造的燃料,竟然是用木材烧制的木炭,而不是煤。
对了,其实炼铁是对温度有要求的,温度提不上去,铁矿里的碳很难祛除,要不怎么有个词语叫做“高炉炼铁”呢。
这高炉,就是为了提高温度特地设计的窑炉。
唉,你瞧,这里人家没有铁锅做饭真的是非常自然且正常的事情,以往都是她自己想当然了。
郭继业见夏川萂不说话,就道:“府里的大匠接下来要忙着为春耕锻造农具,你这铁锅锻造难度太高,就别惦记了,我这里倒是有一把将恶铁千锤百炼做出来的匕首,赵立,拿来给川川开开眼。”
赵立咂舌,道:“这就来。”
赵立从郭继业专门放兵器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带鞘的匕首,匕首鞘上面还镶嵌着硕大的宝石,瞧着不像是凶器,倒像是艺术品。
从外观上看,整个匕首约有一尺来长,但拔出匕首后,真正的刀身带刃的部分也就夏川萂的一个巴掌长。
匕首握在郭继业的手中,夏川萂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伸手去接这柄一看就是开了刃的凶器,但她又很好奇,就双手抱住郭继业的手腕,转动着他的手借着床头的烛火仔细观看这柄用铁锻造的小巧匕首。
这柄匕首的刀身是灰中泛银,刀面平整,非常漂亮,凑的近了还能看见上面层层锻打的折叠痕,一边开刃,刀刃有半个指甲盖宽,雪白雪白的,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森森寒光。
一定很锋利。
这应该是一把钢铁匕首。
可见,这里也并不是绝对的没有钢,只是被最高层的人群给垄断了而已。
就像赵立说的,千金、不、是万金难求一钢。
这样金贵的钢铁,自然要拿去铸造神兵利器,怎么能去造锅呢?
岂不是要笑掉人大牙。
郭继业见她看的认真,不由凑近了她耳边问道:“想要吗?”
夏川萂一怔,耳边温热的呼吸让她的耳朵有些麻痒,她不由自主的想要转头挠一挠,郭继业不妨她突然转头,转头间差点碰上他的鼻子,好在被他敏捷的躲过去了。
夏川萂却是心跳漏掉了一拍,此时她才发觉有些不妥,他们肩并肩的坐在床上看同一张图纸和匕首,她的手还攥着他的手腕,虽然一个在被窝里,一个在被子外头,但还是有些太亲密了一些。
她若无其事的放开他的手,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不想要。”
郭继业轻轻一笑,这笑就响在她耳边,这让她有些难为情了,此时她非常恨自己怎么就不是真的六岁女童呢?
郭继业将匕首归鞘,塞在她的手里,道:“送给你了。”
夏川萂心绪复杂的看着手里的匕首,其实她是想要的,别的不说,防身利器还是要有一把的,但是,她不能要。
夏川萂推了推,道:“谢公子赏赐,但真不用了,奴婢不喜欢这些。”她转过身去,打算离开了。
夏川萂推辞,郭继业也没坚持,他一只手花样转着匕首,一只手随意搭在被子上,脊背后靠,眼睛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懒洋洋的随口问了句:“你喜欢什么?”
正坐在床沿穿鞋子的夏川萂动作一顿,回道:“奴婢喜欢吃,您不是知道吗?”
抱臂倚着床柱看两人的赵立“噗”的笑了一声,道:“精辟。”
郭继业和夏川萂同时抬头瞪了赵立一眼,赵立摸摸鼻子,讪讪笑笑,闭嘴不说话了。
夏川萂穿好鞋子起身,哟,帽子掉了。
赵立转头对着半空笑的一抽一抽的。
夏川萂奇怪的摸着自己热烘烘的小脑袋转头去看,一时间竟有些呼吸不畅。
她当然知道郭继业是俊美的,但即便在府里给他暖床的那段时间,她也没发现这个俊美的少年能有现在这样的......妖孽!
半靠半卧在床上的美少年被子只盖到腰腹,淡淡米色的里衣趁的他脖颈雪白唯美,露出来的右衽衣襟并不凌乱,将他脖颈以下藏的严严实实的......
他唇角带着戏谑的微笑看向她,一只手还在灵巧的转动着匕首,另一只原本放在被子上的手则是捏着一段红绸带,红绸带的尽头就是夏川萂的虎头帽。
红绸带是镶嵌在帽子顶端的装饰发带,有一尺三寸长,缀在帽子后头非常漂亮,夏川萂平日里很宝贝它,都注意不压不拽的。
此时这红绸带的尾端被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绕在指端......
夏川萂咽咽口水,移开了眼睛,心道等明儿,不,等回去我就将这红绸带拆下来,都说这红绸既艳又丽适合做嫁衣,竟然是真的......
打住,我在想什么!
夏川萂一把抱起虎头帽胡乱带在头上,色厉内荏的瞪了眼美死人不偿命的少年郎,一句话都不说蹬蹬蹬的跑远了。
瞧着颇有些落荒而逃意味的小丫头,郭继业摸摸鼻子,问道:“我瞧这丫头脸红的厉害,眼睛湿润润的,是不是哭了?”
赵立憋笑道:“是哭了,公子您可真无聊,把人小丫头给逗哭了哈哈。”
郭继业“嘁”了一声,将匕首放在夏川萂留下的图纸上卷吧卷吧随手塞在了枕头底下,对赵立道:“睡觉,明儿还得早起呢。”
赵立“哎”了一声,给他放下另一边的帐子自休息去了。
东屋,夏川萂一转过遮挡屏风就对上了四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夏川萂吓了一跳,讷讷道:“大娘和姐姐们都没睡呢?”
郑娘子幽幽道:“公子还没睡,咱们做奴婢的怎么能先睡呢?”
夏川萂原本想偷偷就着月光将红绸带拆下来的,但对着四双眼睛,只能先暂时放下。
夏川萂上床爬到她们中间掀被子躺下,道:“......公子已经睡了,咱们也睡吧。”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但夏川萂总觉着她们的视线时不时的就落在她这里,这一定是她心里有鬼想多了。
一刻钟以后,躺在她隔壁的楚霜华用气音问她:“你平日里...就是这么跟公子...”
夏川萂倏地起身,用气音质问她道:“跟公子什么?!”
楚霜华不妨她反应这么大,一时间竟被吓住了。
郑娘子拍了拍被子,道:“都睡觉!”
夏川萂重新躺下,另一边的砗磲伸手拍拍她,哄道:“川川,没事的,快睡吧。”
夏川萂低低应了声:“嗯,睡觉。”
砗磲又拍了拍她,还给她掖了掖被角,无声的安慰。
夏川萂睁着眼睛看着从狭窄的窗口透过来的若明若暗的斑斓月光,闻着隔壁熏的幽幽松枝香,一时心里烦躁不已,一时心里又懊恼不已。
她闭上眼睛,开始默念心经,不知道默念了多少遍的时候,她终于睡着了。
第65章 第 65 章
第二日一切如常, 郭继业仍旧是天蒙蒙亮就带着人出去了,留下部分人手护卫坞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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