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朝堂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整个后宫皆是人心惶惶。
大太监张厚守在门口,趴在门缝前听里面传出噼里啪啦的摔砸声,顿时心惊肉跳地拍打心口。
徒弟小喜子眼尖手快,赶忙凑过来,帮疏解:“师父,您别急,千万别急。”
张厚瞥了眼小徒弟,压低声音小声道:“我当然知道,可是陛下这样大发雷霆,对身体可不好,我能找谁来劝——”
他说着猛地一顿,拈起兰花指说:“小喜子,你去翊兰殿,快请舒贵妃过来!”
小喜子脚程快,加之翊兰殿与皇帝寝宫极其相近,不多时,一支华丽的銮驾便来到了大殿前。
不用张公公细说,新帝今日发脾气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阖宫上下,舒贵妃由宫女扶着走下銮驾,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
正是林舒音。
她头戴白玉簪,身着低调的翠色青竹纹样衣裳,光华内敛却不简陋,看到紧闭的宫门,在张厚殷勤的期盼下,先唤了两声皇上。
里面没有一丝回应。
林舒音心里没底,面上却越发镇定,直接推门而入,刚关上大门,茶杯已经甩到跟前。
林舒音吓了一跳,看向前方,男人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她深知对方脾气,深吸一口气,娇软的示弱,终于得到他的默认,又做解语花,好好地开解一番,最后,两人已经躺在软榻上,林舒音伏在他怀里,听他讲完全过程。
宴承泽把玩着她的长发,眼中杀意腾腾:“那些叛军,朕早晚有一天要杀了他们!”
林舒音沉默地听着他怒咒,知道他这是发泄,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出声,她只要做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就好了。
忽然,听见他咒骂起一个名字,林舒音身体一颤:“陛下,您说的叛军头子叫什么?”
宴承泽:“陆樾!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里冒出来的贱骨头,怎么,爱妃你认识他?”
林舒音:“怎么可能!”
“此等贼人,竟然妄图颠倒乾坤,罪该万死!”她义正言辞地说着,心头一阵怦怦直跳。
林舒音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不停告诉自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人就是个泥腿子,天生的贱命,他怎么可能是起义军的首领!
与此同时,让新帝大为忌惮的起义军首领陆樾,正在马背上,朝不远处看去,一座城池笼罩在黑暗之中。
三个月时间足够他几乎打下周文旭的领地,而周文旭,因为节节败退,带着自己的残余将领和家当来到天星城。如今这座天星城,就是他最后的大本营。
陆樾意气风发地告诉手底下的将领,明天攻打天星城。
第二天一早,大军开拔,乌泱泱的将士从四面八方围住城池,城墙上的士兵发现之后,全都惊呆了,立刻踉踉跄跄地跑去禀报上司。
没想到,底下反而开始做饭生火,香飘十里,对于已经被围困了七八天,且早已断粮的守城将士来说,无异于天大的诱惑。
不少人直勾勾地往下看,不停吞咽口水,再过几刻,估计连手里的武器都拿不稳,毕竟,看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想来已经饿了不少天。
也正是因为熟知城里的情况,陆樾才设下此计,毕竟,一旦交战,必定会有损伤出现。
底下的将领还在用大喇叭招降,绘声绘色的描述让一群人心神摇曳,再看对方各个五大三粗,气势汹汹,自己怎么可能是对手,慢慢地,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不如投降吧。
围城的将士里,最醒目的不是陆樾,是他旁边的白皎,她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头巨大的灰狼背上,灰狼体型格外庞大,一簇簇毛发油光发亮,宛如缎子一般,泛起浓密璀璨的光彩。
她身披盔甲,就连座下的灰狼,也戴着特质的盔甲,气势磅礴,格外瞩目。
城楼上的人看见她之后,比闻到饭香反应还大:“我、我看见神女和她座下的狼神了!”
守城的士兵一片哗然。
后期开战之后,白皎也跟着上战场,她骑着已经长成巨狼的小灰,几乎是战场上最醒目的标志,一次战役,敌方大将轻蔑叫嚣:“起义军的人都死光了,竟然让一个女人上阵!”
白皎眯起眼,听他污言秽语,身后的女兵都愤愤不平,握紧手里的弓箭。
这是一支她特别训练出的女兵,作为专门的弓箭手,几乎可以说百发百中。
作为当事人,白皎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霎时光彩照人,她拿起手里的弓弩,瞄准。
城墙上的大将发现了,反而哈哈大笑,告诉下属:“这小娘子莫不是气糊涂了,竟然拿起弓弩,距离这么远,她能射得中,真是——”
尖锐的声响划破空气。
咻呼一声,大将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他太阳穴上,血淋淋的箭矢以摧枯拉朽之势,贯穿他的脑袋。
对面的人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白皎微微一笑,傻子,她刚改良的弓弩,强劲的爆发里足以射中三百米外的猎物!
她振臂一挥,漫天箭雨齐齐发射,城墙上的士兵当即射成了刺猬。
随着起义军胜仗越来越多,与她相关的各种事迹也被百姓争相传唱。
就连白皎也没料到,自己竟然成了上天指引民众的神女,小灰也被夸张地吹嘘成了座下神兽。
真论起来,她在起义军里的名望,比陆樾还要大的多。毕竟,她提炼了盐糖,改造了武器,又派人找到各种高产作物,解决了民众温饱。
白皎想着瞥了眼陆樾,正对上他赤诚的眼睛,瞬时粲然一笑:“看什么,还不快下令!”
对面军心涣散成这样,只要助推一把,还怕不能攻下?
陆樾深吸一口气,下令攻城。
刹那间,天地一片黄沙弥漫,大地因此震荡起来,城里的百姓早就吓得不能呼吸,更何况是直面大军的守城士兵们,早就一个个吓软了腿,瘫在地上。
还有一些人努力呼喊,拼命抵抗,这些大部分都是周文旭留下来的残余势力,绝大部分都被他指派到城墙上,至于武器都提不起来的小兵,则是城中临时征召的壮丁。
这会儿早就吓尿了。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气势恢宏的军队齐齐高喊,直冲云霄。
守城的士兵战战兢兢地打开大门,垂头丧气地迎接军队。
白皎才发现,破败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她和陆樾对视一眼,并不停留,而是直攻城主府。
紧闭的大门前,血水沿着石阶上一层层流下,还没靠近,已经闻到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刚打开门,一个满身血渍的婢女朝她们跑来:“救命!救命啊!”
她踉跄一下倒下地上,身后魁梧的男人举刀便砍,当啷一声,手里的刀摔在地上,其它军士一拥而上,大刀架在脖子上,疯疯癫癫的男人立刻老实得像只鹌鹑。
婢女死里逃生,看见她们像是看见了神仙一样,她一眼看到了白皎,毕竟她是这些人里,看起来最温柔和善的女人:“大人!大人救命啊!”
她想扑过来,被女兵拦住:“你是什么人?”
婢女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和泪痕:“我、我是府里的丫鬟……”
听她期期艾艾地讲述,白皎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知道城要破之后,周文旭便发了疯,要让所有人为他陪葬,其他人不得不反抗,可她们手无寸铁,哪是这些兵痞的对手。
于是,杀的杀,逃的逃,婢女小秋机灵点儿,趁人不备躲起来,发现没动静了才出来,没想到,逃到大门前被人发现。
她惊惶地指着刚才砍杀男人说道:“就是他!他就是周文旭!”
男人听见她的话,怒目圆瞪。
白皎让人押着他往府里走,越走众人越心惊,这是怎样惨绝人寰的画面,遍地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男男女女倒在尸山血海里。
蓦地,小秋惊呼一声,竟然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众人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汗毛直立,惨不忍睹都不足以形容。
荷花池里,昔日碧绿的池水早被血水染红,一颗颗头颅漂浮其上,犹如一盏盏灯笼,两只眼睛不甘而怨恨地睁大,像是火焰烧穿灯笼纸,灼烧出两只森森的黑色大洞。
目睹这一切的众人,心头皆冒起一股冷意。
他们事后调查才知道,周文旭此人极其变态,丧心病狂。他当年便是靠着狠辣,杀掉大哥,接管他手里所有势力。
壮大之后,他将天星城打造成自己的享乐窝,城主府便是他享乐的地方,这里关押着他抢掠来的上百名小妾,在发现自己要败时,他抢先下手杀掉所有人,最后要自杀,却不敢下手了。
陆樾让人找刽子手,把他压在菜市口凌迟处死。
宋明章则带着百悦商店的掌柜告诉大家另一个消息,周文旭为了让一城百姓作为陪葬,竟然在井水里下毒,幸好掌柜的作为内应,一直派人盯着他,发现后立刻告知大家。
其实,就算周文旭不出手,这城里也不剩多少人。
刘掌柜作为城里的内应,最清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下,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们,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宋明章瞥见白皎眼圈发红,正要上前,人高马大的男人挡住他,圈住他的脖子:“宋老弟,咱们好些日子没见了,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发现这畜生不如的狗东西计划的?”
他说着操起砂锅大的巴掌,把他拎小鸡似的带走,宋明章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
天星城终于打下来,大军准备休整几天,白皎也回了营帐。
她听见动静抬起眼帘:“陆樾?”
陆樾看着她泛红的眼圈,打好的腹稿一下子忘得精光,笨嘴拙舌的站在白皎面前,那副懊恼的模样,惹得她暗自发笑。
半晌,才听见他说:“你没事吧?”
白皎知道,他说的是白天的事,那样惊悚骇然的画面,是看一眼就让人做噩梦的程度。
她摇头说:“我不害怕。”
陆樾看着她泛红的眼圈,没说话,意思倒是清晰表达出来。
她站起身,杏眼里满是一往无前的勇毅:“我伤心流泪,是因为那么多人都死了,人命如草芥,在乱世里更是。”
“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死。”
陆樾霎时紧张无比,他是战场上无畏一切的统帅,此时却因她一句话阵脚大乱,用力握紧她的腰,笃定地说:“不会,你不会死,我会保护你。”
白皎失望地看着他:“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陆樾:“我听懂了。”
“我要更快、更快地让这个世界安定下来,你喜欢看金银珠宝,你喜欢热闹繁华,不是今天这样子,对不对?”
他说完,声音有些嘶哑:“可是,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白皎闻言瞪大眼睛,清透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模样,让他心口发烫,听见她说:“为什么不相信你?”
“你长得好看,有能力,会武功,寨子变化这么大,难道不是我跟你的功劳吗?有我,你一定会成功的!”
她开始还好,后面把功劳都兜过去了。
陆樾忍不住笑。
笑完他绷紧英武的脸,黑眸浮浮沉沉地凝视她。
白皎紧张地握紧手指,营帐里的空间厌仄得逼人,她难耐地张开软红的唇:“我去看看我的药……”
陆樾低下头,粗粝的掌心捧起她柔软的脸,一个控制不住欲色满满的吻落在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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