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有志于立功封爵的军官,张永安自忖在训练上费了大力气。
他的中队在新军中也名列前茅,经常在全军演练中被表扬。
但是在皇帝命令巡捕营士兵平叛,他带着下属中队出发时,却发现出兵打仗完全和训练不一样。
平时走得好好的队列,现在就是走不好。
甚至还有鞋掉了、脚崴了等琐事,让他头疼不已。
更让他无语的是,还有人趁着自己不注意逃亡。
以至于张永安忍不住怀疑:
是不是自己不是带兵的料,连一百多人的中队都带不动?
以至于他开始患得患失,自信心受到很大打击。
但是心情再怎么糟糕,行军也得继续。
幸运的是他们没有遇到贼寇,一路上没有发生战斗。
在傍晚即将安营扎寨时,他们第二大队的军官被聚集起来开会,张永安才发现他的中队已经表现良好。
差的中队甚至有士兵整伍整什逃亡,据说有个大队的中队,麾下士兵已经不足一半人。
这让张永安受到安慰的同时,又疑惑那些士兵在想什么:
都是卫所出身,逃亡回去也会被当地卫所抓起来?
这些人为何要冒着风险逃跑,以后上军事法庭审判?
其他军官也想不通,只能归结为这些士兵胆小,以后在挑选正兵时还要注重胆气,选拔敢上战场的人。
闲聊了一会儿后,第二大队的大队长从营里开会回来了,带回一个命令:
“贼寇已被勇士营侦察大队击溃,巡捕营的任务由平叛变为守卫,抓捕逃窜乱民。”
“第一大队负责守卫诸王府,第二大队守卫大学城。”
“现在开始急行军,抛弃铠甲和辎重,只携带今晚作战的物资,尽快抵达大学城。”
军令如山,张永安也顾不得讨论士兵为何会逃亡。
回去后就吩咐士兵把沉重的铠甲给卸了,留下一个小队看守这些物资,自己率领其他两个小队,开始轻装急行军。
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也没能在入夜前抵达大学城。直到天黑之后,才举着火把抵达——
说到火把,就不得不提到京中开始出现的簧轮打火机了。
因为生火特别方便,还有不同的外形可供把玩,簧轮打火机在皇家商店中贩卖后,很快开始流行。靠着手工制作的精美工艺,成为上层玩物。
为了按照皇帝的要求普及这种这种打火机,文思院一些工匠根据它的结构,制造了体积更大、更方便制作的簧轮火把。
这种火把,同样用芯和球吸收煤油,放进铜管或铁管里,可以用簧轮火机点燃芯。
因为能够自生火,补充煤油等燃料也很方便。再加上有着防风孔的存在,可以更好地防风防雨。这种火把在面世后就受到欢迎,甚至被作为军用装备配发。
皇帝还特意起了个名字,把它称为火炬。
这些火炬的型号有大有小,有带簧轮能够自生火的、也有需要另外点火的,适用于不同场景。
张永安就随身携带了一个能够自生火的小火炬,弃用了以前使用的火镰和火折子。在使用簧轮火机生火后,点燃其他人携带的大火炬。
这些火炬,在黑夜中连成了一条线,周围还有零散的火炬,在探查是否有埋伏。
不过那些乱民,早就被虎大威杀怕了,哪里还敢留在大学城?
张永安顺利带着士兵抵达,并且因为他是金吾卫出身,被派去守卫清华园。
看着清华园旁边的断壁残垣,张永安有些心惊于那些乱民的胆子之大,又担心白天的战斗只是幌子,晚上说不定就有更多乱民。
所以他严令士兵打起精神,带着他们在清华园四周巡逻。
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的顾炎武等学生,在见到巡捕营大队兵马赶来后,也终于放下心来。
很多人根本不敢回宿舍,就在清华园的宫殿里席地睡了起来。
不过他们能睡,张永安等人根本不敢睡。冒着冬天的寒风,举着火炬在四周巡逻了一晚。
直到次日其他几个大队过来接替,张永安才带着麾下,进入辅兵搭建的营帐中酣睡。
一觉醒来,时间已是傍晚,张永安又被分配到了夜班。
不过在经过一天的清理后,很多逃窜的乱民已经被抓到,这一晚不像昨晚那样,经常有抓捕乱民的喧哗声。
清华园中的学生,也都离开了这里。或者去京城居住,或者回到了宿舍。那里现在同样有士兵守卫,不用担心安全。
也因为此,张永安放松了很多,甚至有心情整理这两天的收获。
虽然这两天一弹未发,也没有擒到任何贼人,张永安却仍旧觉得收获很大,认识到训练和作战的不同。
这种临战的氛围,让他心中很是紧张。而且守卫的是清华园这座皇家别苑,又让他深感责任重大——
这么重要的地方,如果有贼人在夜间偷偷摸进去,能造成多大破坏不敢说,他个人的前程,可能就全没了。
所以他完全是按照战斗的标准要求士兵,直到今天才略微松口气。
总结自己的收获后,张永安又想到了士兵逃亡的事情。
对此他实在不明白,和轮班的士兵闲聊道:
“你说那些逃亡的士兵,就不怕被当地卫所抓回来吗?”
士兵当然说怕,但是一个名为钱武的伍长的回答,让他陷入深思:
“回到卫所怕被抓,但更怕刚分下来的地没人种。”
“要是俺死了,那地不是白分了?”
“怎么也得留个种,以后让俺的娃儿种。”
“要不是长官鼓励俺当军官,俺也跑回去成家生娃了。”
北直隶在推行涿鹿区的政策,筹建议会、卫所改制的事情,张永安是知道的。
但他实在没想到,这件事会影响巡捕营的战斗力。
据他所知,在巡捕营从军的士兵家里,普遍受到了优待。有很多人家里被评为世袭军士,军户也都分配了三十亩以上土地。
所以张永安之前,是认为这些士卒是应该尽忠报国的。却没想到有些士兵逃亡,正是因为被分了地。
这让他一时陷入深思,感觉荒谬的同时,又觉得很有道理:
『地都分下去了,要是没有子嗣继承,以后岂不要给别人?』
『难怪那些士兵拼着受惩罚,也要先逃回去。』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应该处理这件事情了。
只能以指导员的身份写个报告,向上级护军阐述士兵的心理状态。
这份报告,一路上报到徐光启案前。
却是徐光启此时也在疑惑,他对巡捕营士兵够好了,为何还有人逃亡?
原本他以为是这些士兵没有忠义之心,打算让护军加强忠义教育。
看到张永安的报告,才明白有些士兵是担心上战场死了,急着回家留种。
这让疑惑得解的同时,感觉有些庆幸。
幸亏这次叛乱已经基本平定了,若是建虏来袭时发生这一出,被他寄与厚望的新军岂不要出大乱子?
所以,他命人给张永安记了一功,同时认识到护军体系的重要性。
若非皇帝坚持让护军体系深入中队,不惜以中队长兼任指导员的形式完成这个编制,说不定就没有人关注士兵的思想动态,无法知道士兵逃亡的原因。
不过这么多中队长兼指导员,只有张永安发现这件事。说明大部分指导员还是做得不称职,没有做好思想政治工作。
所以他写了一份奏疏,和这篇报告一起呈给皇帝,请求多派些识字的文职军官担任指导员。
要是以前,朱由检是真派不出人来。武学培养的识字学生,大多被他放在了御营担任护军。
不过这次乱民对大学城的围攻,刺激到很多学生。有些学生愤怒于同窗好友的伤亡,想要从军报仇。
所以朱由检下了中旨,允许巡捕营从学生中招募文书,并且让这些文书担任见习指导员。只要表现合格就能转正,授予从九品护军少尉身份署理指导员。以后再进军校学习,完成相关培训。
顾炎武虽然没有同窗好友死于这次叛乱,但他在经过这场战斗后,着实对军队有了兴趣。
再加上见习指导员允许退出,所以他在见到巡捕营招募文书的告示后,主动报名参与。
因为他曾经写出过《军制论》,在保卫清华园的战斗中也算立下功绩。徐光启对他很是欣赏,特意安排到张永安的中队。
张永安对顾炎武没有什么印象,但是顾炎武却曾经在箭塔上,看到张永安率着士兵巡逻。
他对这个能以身作则的中队长印象颇好,在知道对方是张学颜的后裔后更是另眼相看。
两人可谓是相谈甚欢,张永安也把很多文字工作交给了顾炎武。
一个中队的文字工作说多不多,但是说少也绝对不少。
尤其是这次发生了士兵逃亡的事情,徐光启要求各队统计名册,把实到人员列出来。
并且让指挥军官和护军军官上报军功,给表现优异的士兵授勋。
同时要对表现优异的队伍,进行整体表彰——
这是相比旧军最大的不同,新军不重视斩首记功,更多是按任务完成情况。
把立功的将士看做一个整体,记录集体功劳。
张永安这次作为抵达大学城的先头部队,就因为表现良好记了集体一年功——
中队里每个参与这次行动的人都减去一年磨勘期,优秀人员还有个人功。
例如张永安就因为那篇报告,被徐光启下令记了一年功。
他对说出那番话的钱武也很是感激,对这个因为受到自己鼓励、留下来没逃跑的伍长很是看好。认为这个人能克服害怕、欲望等情绪,将来可能成材。
所以他把钱武写进了有功人员名单,认为以钱武的表现应该受到表彰。同时推荐钱武进入巡捕营教导队,让他有更好的条件学习,方便以后考军校。
顾炎武在文书上看到的,就是这些密密麻麻的名单和文字。从没有接触过这类工作的他,对此咋舌不已。
他本来以为一个百人队的文书工作没有什么难的,此时才认识到自己小觑了这件事。
如果不认真去做的话,他连文书的本职都做不好,更别说担任见习指导员、做好士兵的思想工作了。
再看到这次出兵消耗的粮食、油料等物资,他更是感觉到军队的耗费之大——
一场一弹未发的战斗,都要消耗这么多。士兵立下功劳,也需要朝廷赏赐。
如果战斗激烈些,估计耗费会更巨。难怪朝廷要加征辽饷,当今皇帝要征收有产税。
不过看着张永安对麾下士卒大多是记功而没惩罚,甚至连逃亡的士兵如何处罚都没提出意见,顾炎武提出疑问道:
“《纪效新书》说:凡行列不齐,行走错乱,擅离队伍……俱治军法。”
“为何张中尉对这些人,没有提出惩罚?”
张永安有些为难道:
“这些人逃亡事出有因,巡捕营也没定下如何处置。”
“本官打算等上面定下了,对他们一并惩罚。”
顾炎武对此摇头道:
“不然!”
“赏功的同时必须罚过,才能让士卒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不能让他们觉得逃亡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是没功劳。”
说着,他还抨击徐光启,认为这个人太软弱:
“要我说,徐学士就是太文气、治军还不够狠。”
“若是有士卒开始逃亡时,就杀几个逃亡士卒祭旗。”
“这次逃亡的士卒,也不至于这么多。”
张永安闻言反驳道:
“军法要由军法官执行,这是陛下定的。”
“难道要像旧军那样,对士兵随便砍头、体罚?”
“新兵训练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件事,有个军官把练不好队列的士兵吊起来,结果晒死了几个人,险些引发大乱。”
“陛下知道后很是生气,规定由军法官执行军法,普通军官只能对士兵关禁闭。”
“后来还是徐学士请求,才给了军官鞭刑权力,并且限定为十鞭。”
“这是陛下的仁德,难道你不满意?”
顾炎武对皇帝如此仁德,还是很称赞的。但他年轻气盛,忍不住反驳道:
“陛下的仁德是仁德,但是你们执行时也要有方法。”
“陛下说用军法官,你们多设些军法官不就行了?”
“《孙子兵法》曰: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陛下给新军这么优厚的待遇,可不是为了养一支不可用的骄兵。”
张永安听着这番话,虽然对他抨击徐学士感到不满,但是其中的一些言语,也让他受到触动。
如果一味待士卒优厚,顺着他们的想法来,可不是会养出一支骄兵,以后无法使用?
想到唐末五代的骄兵悍将,张永安觉得应引以为戒。他就是想要立功封爵,也不希望像唐末五代那样,将领被士兵裹挟。
所以他压下心中的不快,和顾炎武认真交流。按照顾炎武的想法给一些犯错的士兵惩罚,并且合作撰写了一篇报告,说明增加军法官的必要性。
徐光启这个时候,也在思索如何处置逃亡的士兵。在看到这篇报告后大受触动,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仁慈,以至于士兵有恃无恐。
所以他提议增加军法官,并建议设立军法队,加强对士兵的惩戒。
同时,他还总结了这次出兵的经验。认为巡捕营的骑兵应该集中起来,设立几支骑兵大队,方便在遇到类似情况时快速出动。
并且各大队还要加强后勤,要设立专门的运输中队,增加骡马大车、用于运输辎重。
可以说,这次出兵平叛,巡捕营虽然功绩寥寥,却把平时训练时没有发现的一系列问题,都察觉了出来。
朱由检同意了徐光启的意见,给巡捕营增设了军法官,并且设立了宪兵队。方便执行军法,在军官指挥下惩戒士兵。
对于巡捕营要设立骑兵大队的请求,他在皱眉之后,也同意了下来。
虽然骑兵的费比较高,但是巡捕营作为他寄予厚望的新军,编练骑兵大队还是应该的,可以摸索骑兵战法。
不过,因为战马的缺少,他打算把一些不合格的战马拨给巡捕营,让他们和勇卫营一起摸索骑马步兵——
用马匹行军代步,作战时则下马用火铳。
这样的骑马步兵,被朱由检按照自己的习惯称为龙骑兵。对外的说法是允许使用火龙做军旗,所以赐下这个名称。
至于运输中队的请求,朱由检没有同意。他担心大队下面的中队多了,对大队的军官要求会太高,找不到那么多合格的军官。
所以他限定了一个大队下属五个中队,只是把支援中队改为支援保障中队,在里面增设几个运输队和工兵队。方便他们在运输辎重时,帮炮兵运输炮弹,更便于相互协作。
支援保障中队的规模比较大,能达到将近二百人。大队的规模也因此进一步膨胀,由六百六十人增加到七百二十人。
这样的大队战力,超过大明的千户所。但是能否战胜建虏的牛录,还需要实战演练。
朱由检对此没有底,所以他下令让刘兴祚把安东都护府和宁远伯国招募的生女真按建虏战法编练,至少要练出一支三百人的牛录,在明年春天调到天津,和巡捕营进行实战演习。
至于巡捕营现在也不能闲着,朱由检让从东宁回来的营造研究所工程师绘制设计图,让巡捕营修建一个千人棱堡,作为驻扎在京西的兵营。
同时要演练棱堡攻防战法,给明年去大凌河修建棱堡的霍维华做参考。结合大明面对建虏时的守城经验,适当改进棱堡。
在经过半年多的基础训练后,巡捕营新军开始转向实战演练,为明年的己巳之战做准备。(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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