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跪在地上的薛凤翔,朱由检有心换个人执掌商务司。但是他又知道,薛凤翔工部尚书的职位不能换。
这是自己留用的惟一一个尚书,就是给天下人做个样子看,也得把他留着——
不能让人认为皇兄用的臣子都不行,也不能让人以为自己这个皇帝没耐性,皇兄留下的尚书一个都不想用。
再加上薛凤翔颇为顺从,朱由检勉强压下怒火,让随侍在旁的王承恩把薛凤翔扶起,说道:
“薛卿是工部尚书,以前工部没管过商务上的事情,不明白这些也情有可原。”
“你在印刷研究上做得不错,修建皇陵也尽心尽力。之前降为侍郎署理尚书,现在可以升回去了。”
“工部左侍郎的人选,你有什么推荐?”
一番话给薛凤翔带了高帽,又提升了官职。同时还让他推荐个侍郎,负责商务事宜。
薛凤翔在官场上打混这么多年,如何能听不出皇帝的意思。皇帝是嫌他在商务司做得太差,想要任命个左侍郎专管。所以他因祸得福,回升为工部尚书。
薛凤翔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若是陛下愿意用,徐大化、霍维华两人,皆可胜任此职。”
“只是这两人名列逆案,或许不太方便。”
当然不太方便,徐大化、霍维华两人,可是逆案第四等、阉党核心人员。
这样的人即使有才能,也不方便启用,否则刚刚安抚下去的东林党遇害后裔,马上就会闹起来。
薛凤翔提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恐怕有试探皇帝心意的意思,并非真心举荐。
朱由检猜测他大概是想找人吸引火力,免得一直被东林党弹劾,毫不犹豫地道:
“徐大化、霍维华两人,已经流放东宁卫。”
“若有才华,就让他们在岛上发挥,朕不会亏待为国立功的人。”
“薛卿还是推荐能任职的,你的功劳多了,将来也有机会得世职。”
这番话语,有许诺将来封爵的用意。毕竟世职转世爵的风声,已经有很多大臣知道了。
同时也代表着,皇帝在处置魏忠贤等人后,对残余的阉党官员并无偏见。徐大化、霍维华那样的罪臣,同样有可能立功封爵。
这让薛凤翔心中很是高兴,知道皇帝真的对自己没偏见。自己需要做的,就是不断立功。
所以他认真思索了一下,推荐道:
“漕运总督郭尚友、天津巡抚黄运泰,这二人皆擅长理财,和运河商人打过交道。”
“臣以为此二人可胜任工部左侍郎,而且资格足够。”
这两人也都牵扯到逆案,但因为以前有功勋,被朱由检留用。
如今再听到他们名字,朱由检看了薛凤翔一眼,觉得他是真想找个阉党,在朝堂上吸引火力。
思索之后,朱由检道:
“漕运事关重大,天津巡抚又有为辽东督饷的重任,轻易不能更换。”
“这两人的任期明年才到,还是让他们留任吧!”
让薛凤翔换个人选继续推荐。
能推荐的就这么多,薛凤翔较劲脑汁,又提出了两个人。
这两个就和阉党没有牵扯了,还有一个被列入东林党:
“两广总督商周祚,今年任期到期,陛下也多有称赞。”
“原任福建巡抚、工部右侍郎总理河道南居益,也能胜任此职。”
商周祚是六大总督中,唯一和阉党没有牵扯的总督。而且奉命收集火器办得也很好,让朱由检颇为满意。
南居益则被列入东林党,被阉党以依傍门户削籍为民()
。朱由检记得他的名字,因为收复澎湖的主导者就是他,登莱巡抚孙国祯和海军提督俞咨皋也在那一战中立功,踏上了升迁快车道。
这两个人选,朱由检都很满意。再想到已经来京的张鼐、周永春、钱象坤、盛以弘等人,朱由检觉得其余空缺的侍郎,似乎也需要推选:
『如今吏部、礼部、刑部不缺侍郎,户部左侍郎空缺,专督军饷侍郎李起元也没上任。』
『兵部缺右侍郎和专督京营侍郎,工部缺左侍郎,少府寺高层也没任命,都是让工部兼职。』
『估计过些日子,还是需要廷推。』
自从当上皇帝以来,朱由检一直就在廷推官员,让他自己都感觉有些烦了,也明白了为何以前的皇帝,不参加廷推的原因——
实在是需要廷推的官员太多,大明官员的任期也很短。皇帝要管廷推,朝堂上的事情就得围绕廷推来。
但是人事权又是权力的核心,朱由检刚刚登极不到一年,权力还不稳固,对这么重要的权力,当然不能放手。
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主持官员廷推:
“六部九寺之中,多有空缺职位。”
“朕会嘱咐杨尚书,在这个月底或下个月廷推。”
“薛卿有什么人选要推荐,可以及时提上来。”
然后又似是有意、似是无意地道:
“吕祥多有立功,已经提升为正五品中良造。”
“这个品级,有资格担任寺丞吧?”
“薛卿现在兼着少府寺卿的位子,有没有想过推荐谁担任少府寺寺丞、还有少卿职位?”
薛凤翔闻听此言,心中咯噔一声,知道难办的事来了。
他之前在商务司的事情上犯了错,皇帝不但没有责罚,还把他回升为工部尚书。如今终于给了他,一件难办的事:
『吕祥级别再高,也是工匠出身啊!』
『让他担任寺丞,朝堂上还不吵翻天!』
有心不理这件事,但是他又知道皇帝的信任不是凭白给他的。而且封爵的暗示,让他很是心动。
所以薛凤翔苦思冥想,想出了一个主意,说道:
“陛下,吕祥多次立功,臣以为当赐元士。”
“他若能获得元士出身,担任寺丞就没有什么妨碍了!”
把这件事情,又踢给了皇帝。
朱由检听到此言,却是眼前一亮。因为他之前设立元士时就想过,把元士身份特赐给理工科人才。
吕祥这个工匠,自然也在其列。作为文思院掌院,他的地位在朱由检看来,就是工程院院长。
这样重要的职位,当然担得起元士身份,所以朱由检当即道:
“确实应该如此!”
“这件事要好好操作。”
“这样,你找钱嘉徵把吕祥在印刷上的功绩好好宣扬一下,再把吕祥制造的刺刀,送到辽东前线,让辽东的火铳尽快装上刺刀。”
“告诉钱嘉徵、孙元化、茅元仪等元士,为吕祥申请特赐元士出身。”
打算用这个做法,减少人们的非议。
薛凤翔听了之后,眼睛则是更亮。因为吕祥的功绩,他这个少府寺卿显然也要占一份。宣扬吕祥的功绩,不就同时宣扬他的吗?
这让薛凤翔真的感受到,以后封爵的希望——
只要守着文思院那个宝地,他以后能分润的功绩多着呢。不枉他大力支持文思院,甚至被一些官员嘲笑。
满意地离开皇宫,薛凤翔立刻找人操持这件事。
朱由检看着薛凤翔离开的背影,心中思索着主持商务司的人选。
()
这个司负责统一采购,和太府寺的统一税收同等重要。只不过一个花钱、一个收钱而已。
所以朱由检才打算,让工部左侍郎专管。
按照薛凤翔的提议,候选人有商周祚、南居益等。
但是这些官员,在朱由检看来都不怎么合心意,不认为他们在商业上有什么见地,甚至可能连负责内府监的王承恩都不如——
至少王承恩忠心是有的,即使商业才能略差,在朱由检事无巨细的嘱咐下,能把事情办起来。
那些文官是能力不怎么样,却又固执己见。
『所以,要选一个性格比较柔和的人。』
『让他即使不懂,也能抄内府监作业!』
有了这个想法,朱由检对工部左侍郎的人选,渐渐有了定计。
然后再看着报纸上的文章,对光禄寺仍旧气不打一处来,下决心把光禄寺整个衙门,都要好好整顿。
同时,对写文章的“七录斋主”,则是称赞非常:
“七录斋主,应该是张溥的笔名吧?”
“除了他这个七录七焚的名人,谁还用这个笔名?”
旁边王承恩笑道:
“就是张溥张天如,他在江南士子中很有名气。”
朱由检微微点头,表示知道这个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课本上学过《五人墓碑记》,还因为张溥是复社的领袖,号称东林党的后继人。
朱由检对一个东林党已经够烦的了,如何能坐视第二个东林党出现。
所以他早就已经决定,要把张溥、陈子龙等复社核心人员招揽过来,让他们没精力搞复社。
而且人他都选好了,那就是徐阶弟弟徐陟的曾孙徐孚远,徐本高推荐的和江南士子颇有往来的人。
没想到这个人还没用上,张溥就来京城了。朱由检既然遇到,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人。
有意鼓励民间的撰稿人,让他们做好舆论监督,朱由检道:
“召张溥觐见!”
“朕要见见这个太学生。”
让王承恩派人,把张溥给请过来。
张溥听到皇帝召见,内心一阵激动。
他虽然有靠文章扬名的心思,也期盼皇帝能像传言的那样看报纸。
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皇帝看到报纸上的文章后,就要召见自己。
喜得他急忙派同学告知张采等人,又在整理打扮后,随小太监入宫。
进入宫中,张溥颇为大胆,在小太监身后左右张望,贪婪地看着巍峨肃穆的宫殿。
作为一个婢女生的庶子,张溥自幼在张家饱受屈辱,以至于丧父之后,便奉母出居西郭,颜其室曰七录斋。
想到伯父张辅之家人的无礼构陷,张溥又想到了当年自己用血写在墙上的话:
『不抱仇奴,非人子也!』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刻苦学习的动力。
如今,他已经二十七岁,虽然只是太学生,却获得了皇帝的召见。让他真的看到了,自己报仇的机会:
『伯父最大的官职,也不过是南京工部尚书。』
『我得圣上看重,难道就没有当上九卿和大学士的机会吗?』
『张溥啊张溥,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要忘记当年写在墙上的誓言!』
整理心情,张溥随着小太监,进入了传说中的武英殿。
武英殿中,朱由检正在对着《坤舆万国全图》,按照印象中的世界地图绘图。见到张溥到来,他招了招手,把张溥唤到跟前,问道:
“张卿见过此图吗?”
“()
在苏州有没有见过西洋人?”
张溥当然没见过这幅图,但是西洋事物他还是接触过的。毕竟苏州是大明第一府,和旁边的松江府一样,有西洋商人和传教士出没。
所以他看着皇帝眼前的图像,说道:
“这就是《坤舆万国全图》,学生没有见过,却是有所耳闻。”
这幅图像的大名,张溥曾经听说过。而且他还知道,皇帝向群臣讲解过这幅图,让大学士编纂《世界编年简史》。
朱由检听张溥知道这幅图,心中颇为喜悦。
对张溥这样的年轻人,他觉得是能改造的。所以他就问道:
“那你仔细看看,苏州是在哪里?”
张溥看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南直隶和杭州,指着江边靠海的地方,说道:
“靠海的是松江府,旁边就是苏州。”
心中隐隐惊叹,这幅图上的天下面积之大,以至于苏州府和松江府,都没有在图上写出来。
同时他的心中,也隐隐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这是在让他放眼世界,不要只看着苏州松江等府。
果然,朱由检向他说道:
“看到了吧!”
“天下有这么大,我大明虽然强盛,却也只占据了一隅。”
“如今泰西的洋人西来,你作为大明的学子,要学会放眼世界啊!”
语重心长地说了这番话,朱由检询问张溥道:
“张卿,你的志向是什么?”
“平生可有所愿?”
张溥犹豫了一会儿,没好意思说自己的愿望是向一个奴仆报仇,说道:
“臣生平所愿,就是奉养老母,让母亲得到诰命!”
认为达成这个愿望,自然能向那个奴仆报仇。同时让他嘲笑自己的理由,变得消失无踪。
朱由检听着这个愿望,心中就是一乐。其他的事情他不好说,封个诰命的事情,那不很简单吗?
只要张溥能立功,他就敢许诺赐下诰命。朝堂上没有什么人,会不开眼地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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