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坚强,要挺住,知道吗?”
“未来会有很多爱你的人……”
努力睁开眼,小小的手抓住了那个即将抽身离开的人的衣角。
——你……是谁?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傅璟佑肉嘟嘟泛白的凌唇开合两下,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那个人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角含泪,弯唇笑语盈盈地回应:
“陆淼,我是陆淼。”
陆……淼。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在未来。”
她又亲了亲他,哭得伤心,却撤身果决。
傅璟佑躺在地上,看着那个身影跑远消失,意识昏沉。
很快,身体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重新抱了起来。
傅璟佑脑袋软趴趴倚在男人肩头。
男人寸头头发如钢针一般,有些扎脸,一点也不如刚才那个人怀里的柔软。
眼皮眨了眨,傅璟佑没有气力地闭上眼睛。
或许是太饿。
又或许是过于疲惫。
又又又或许是年龄太小。
傅璟佑记忆模糊,有些记不清那个人叫什么了。
鹿……
踏雾而来。
来时无影。
去时无踪……
是过去娘讲的故事里那样吗?
古老的大山里,有令人敬畏神灵,还有漂亮的灵鹿。
鹿……
那是林子里的鹿神呀……
恍若意想成真,在意识逐渐沉重彻底昏睡过去之前。
小团子傅璟佑,好像真的听见了从大山深处传来的呦呦鹿鸣。
空灵悠远,宿命感极强。
鹿神,在未来真的还可以再见到吗?
年轻时候的贺宏进抱着小团子轻拍,挥手发号施令:
“孩子在这里,孩子娘一定在附近,都去找,分散找!”
陆淼带着傅璟佑磕磕绊绊往回走了两天。
贺宏进一行人,怎么可能会在附近找到傅妈的踪影?
找了一圈没找到,贺宏进领着人又深入了一段。
依旧搜寻无果,只能带着孩子先回去。
陆淼把控合适的距离观望。
在大河村的人折返之后,她也折返水潭附近。
未来的傅璟佑孤身一人,除了他以外,她再未见过其他傅家的人。
以这种形势,见着这副处境、模样的傅母,是陆淼从来都不敢设想的。
傅母走得不体面,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
但是在这山野之中,陆淼绝对不能让她弃尸荒野。
陆淼替傅母收殓。
抛出坑,覆上土,仿佛完成任务一般,实体化的身体开始再次斑驳透明。
疲惫感也紧随袭来。
陆淼一阵慌乱,爬起身就往山外赶。
她又要不行了……
像莫名地进入这个世界一样,莫名地离去。
下一个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会是黄泉吗?
还是喝下孟婆汤的轮回转世吗?
如果所有的纽带纠葛,要在这里画上句号,那可不可以……
让她再看一眼?
一眼就好!
脚步越来越快,身体越来越轻。
直到双脚脱离地面,整个人漂浮起来。
陆淼恍若乘风,前行的速度更加快速。
可就当她以为可以在走前再看一眼时,大山的边缘仿佛立起了一道屏障。
漂浮的身子被弹射开来,原本就是几乎透明的魂体,换得愈发斑驳破碎。
陆淼虚弱至极,那道屏障仿佛在告诉她:
生人是生人,死人是死人。
死人是闯不进生人的世界的。
虽然遗憾,虽然不甘。
可是,如果真的只能这样的话。
那就这样吧。
再见了,傅璟佑。
要加油哦,未来的我在等你。
弯唇笑了一声,陆淼晶莹的泪珠落在野草翠绿的叶尖。
如一开始的踏着晨雾而来。
纤细窈窕的身影,也随之消散在了晨阳之下。
……
h省浠县最近好大的阵仗。
县里的住户津津乐道,原以为他们住在县里,眼界比住在村里的农户社员眼界要开阔得多。
可是这阵子以来,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大场面。
苏联老式军用小皮卡,还有许多白色不认识牌子。从前见都没见过的小轿车轮番驶来。
除了车,就是人。
大批量的人员涌入,有的身边甚至配备的解放军同志。
据说那些人有从汉市医院来,又从沪市远渡过来的。
还有什么一开始被送去西北农场的中医老师傅,都来了。
陆远征动了所有能动的人脉,人脉的人脉也由他支配。
几家大院里的七八个主治医生轮番看过。
不是摇头,就是认为某种方式或许可以救治。
可是西医不仅用药价格昂贵,资源稀缺,种类也稀少,扯来扯去,到最后还是摇头。
陆远征的脸绷越来越紧。
傅璟佑整个人处在茫然彷徨中。
没有时间低落,也没有资格像陆远征那样,向这些医疗人员威逼施压。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群人的身上。
医生们在病房内看诊,他就守在门外等待。
等待病房的门打开,他总是第一时间凑上去,一路跟随询问。
可是收获摇头的次数太多,傅璟佑的一颗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医院里的大人要不行。
村里贺宏进骑车过来传递消息,家里的二宝也要不行了。
傅璟佑手撑着额头坐在医院楼梯的一角,满身颓唐气息,身上没了精神气力。
人生都仿佛失去希望,变得迷茫起来。
贺宏进搓了一把脸,无声陪着他坐着。
不知沉静待了有多久,傅璟佑缓缓站起身。
缓和了一下小腿的酸麻,他沿着楼梯往下走。
贺宏进跟着站起身跟上他:
“你做什么去?”
“回家。”
傅璟佑木然吐出两个字,身形一下子快速挪动起来。
贺宏进追不上他。
等贺宏进跟着到院里时,傅璟佑已经跨上他骑过来的自行车一路驰了出去。
“小六,小六!”
贺宏进跟了几步,傅璟佑丝毫没有缓下速度。
贺宏进无可奈何,只能目睹他背影缩小,直到消失不见。
傅璟佑一刻不停,一路麻木骑车回生产队。
进贺家院子,他支架来不及踩,自行车摔在地上“哐当当”地响。
陈桂芬从窗户探出头,就看见他日夜没休息好,青黑的脸色和满脸的胡茬。
头发杂乱成了鸡窝,像是又回到了以前不修边幅的时候。
陈桂芬看着心里难受,悄悄抹了眼泪迎出门外。
以为傅璟佑是回来拿东西的,还想问问,好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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