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丫鬟们把所有东西收拾干净,程岁杪对陆岌嘘寒问暖。
他问陆岌要不要再躺躺,或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去找李大夫。
陆岌道不用,已经睡醒了,想去外面走走,被程岁杪坚定拒绝。
“外面太冷了,还是先好好歇歇吧。”
陆岌也没有坚持己见,于是顺势又问到了那个程岁杪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隋雾怎么会肯突然让你回来?”
程岁杪知道这听起来确实很离奇,毕竟因为陆岌不愿意交出他的身契,隋雾简直疯了一样偏执,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手?
很难不让人觉得这其中有阴谋。
程岁杪提前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他将一切娓娓道来。
从自己被隋雾掳走开始讲起,期间把隋雾接待的人草草略过,他觉得陆岌还是不要掺合进那么复杂的人和事里去比较好。
他说起柳芜,用“以前认识的姐姐”代称,把那归结为巧合,又问自己托她送来的东西是否到了陆岌手上。
其实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但看到陆岌拿出那枚护身符,程岁杪还是没忍住发自内心的微笑,就算自己没有回来,这份心意还是能传到陆岌手里,他很欣慰,也真心感谢柳芜。
“既然隋雾那么难缠,他又怎么会让你回来?”
这便是重头戏了。
程岁杪顿了顿,压下不安的心跳,轻声开口。
“少爷不愿受制于他,他好像去找了老爷,然后……听说了老爷勃然大怒让少爷罚跪祠堂的事,觉得……”
陆岌眯起了眼睛,追问:“觉得什么?”
“……觉得少爷对我,有几分真情真心,再加上看着不配合的我,索然无味,就让我走了。”
程岁杪心中忐忑,右手抠着左手,低头咬了咬嘴唇,却听到陆岌笑了出来。
他慌忙地抬起头去看陆岌的神色表情,既没有羞赧也没有恼羞成怒。
程岁杪不解,自己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陆岌竟然听不出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所以,隋雾是对你有情,才费尽心思把你夺走,你不配合,我也不放手,他便成全了我们的‘真心’?”
程岁杪默了默,想着豁出去了。
他直视着陆岌的眼睛,问他:“少爷对我有真心吗?”
其实程岁杪根本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也没有想过陆岌如何的回答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只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含糊不清。
除夕那夜,陆岌醉酒亲了他,眼下看来陆岌根本不记得,而那是隋雾不愿继续坐以待毙的原因。
如果陆岌对他没有真心呢?
程岁杪想好了,如果陆岌不愿放他离开,仅仅是不愿把他的生死大权交到隋雾手里,毕竟他不清楚隋雾是什么样的人,也记得自己答应过程岁杪什么,那么,程岁杪也不用再纠结,他会好好守好自己的一颗心。
从此以后,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伺候陆岌,退回到下人的界限之外。
程岁杪爱憎分明,他只是不说,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因为身份低微,说了也没用。
所以很多时候,程岁杪对模糊边界游刃有余,太多事拖着拖着就过去了,眯着眼睛走路也未必一定会摔,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继续模糊下去。
程岁杪需要、想要仔仔细细地了解陆岌所思所想,再决定自己该如何做。
“你认为呢?”
陆岌没有震惊,没有茫然,也没有生气。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程岁杪,问他,你认为呢?
程岁杪眼皮一跳,没想到主动出击的是自己,但绕了一下,变成被动一方的,还是自己。
好消息是,陆岌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程岁杪微微蹙起眉头,想,陆岌该不会没有听懂他的问题指向什么吧?
“若是很难回答,不如说说看你自己的想法,你对我,又是否有真心呢?”
程岁杪慌乱地看向陆岌,他神色如常。
陆岌什么都听懂了。
好吧,好吧,起码不用仔细跟他解释了。
程岁杪不情不愿地开口:“明明是我先问的。”
陆岌咳了两声,“可是我还病着。”
程岁杪惊呆了。
在陆岌咳嗽的时候,他还以为陆岌是真的不舒服,没想到……竟然是故意装模作样演给他看的吗?
陆岌有时候非常可爱,言语,表情,会像孩子一样俏皮,但与生俱来,身份赋予他的高贵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程岁杪以前想过,大抵就因为这样,陆岌除了可爱的一面,哪怕在很温柔很温柔的时候,都还是会让他产生一种深不可测的错觉。
“我为了你被父亲罚跪祠堂,膝盖还青着呢。”
程岁杪没想到陆予棋会那么狠心,陆岌简简单单一句半句,让他心疼万分。
“你该让让我的。”
是,我该让让他。
程岁杪的心疼愧疚瞬间化成了绝对的顺从。
“我……一直以来,少爷都对我很好,我也越来越没有分寸,从来没觉得离少爷这么近有何不对,但其实是不对的。”
陆岌没有插话,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可能因为我没有分寸,而少爷又没有拒绝……”
程岁杪嗤笑了一声:“外面的流言蜚语我不是没有听到过,但从不在意,因为觉得自己与少爷清清白白,没什么好说的。可眼下,经过这么多事,少爷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被隋雾带走的那几天,想到的全是跟着少爷之后的日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陆岌垂眸,长长的鸦睫遮住了他明亮的眸子,程岁杪心口一紧,但要说的话没有断。
“许是我实在蠢笨,直到现在都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你如今问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心里头是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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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互诉
程岁杪的声音越来越低。
“少爷曾说隋雾喜欢我,隋雾又说少爷对我有真心。少爷一向聪慧,若是你早已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喜欢也好,是我的错觉也罢,但凡少爷给我一个确切的回答,我便就该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
“哦?”
陆岌抬眼,眼底一片清明。
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就像陆岌看似和煦春风一般的眸子后面藏着结冰的阴冷湖泊一样。
“听起来,无论我的答案是什么,你都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
程岁杪被他看得心惊,却依旧固执地与他对视。
“是。”
“说来听听。”
程岁杪不想自己说了那么多但陆岌什么也不说,但又想到,他还病着,我该让让他。
也便忍了。
“若是我会错了意,是隋雾看错了,我便再无后顾之忧,以后会继续……不,会比之前更加尽心竭力地伺候少爷,对府中传闻,也可一笑置之;若……少爷对我确实有意,少爷对我好的意味,便与之前我以为的截然不同了。”
“那你又当如何?”
陆岌虽是追问,却不急不躁。
被拿捏的一直是我。
程岁杪咽了咽口水。
想从陆岌的脸上把注意力挪开,却看到了他玉一般的脖颈,微动的喉结。
他是不是跟我一样紧张呢?
只是他掩饰得很好罢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程岁杪心中又升起勇气。
“我对少爷的感情,我尚且不清楚是因为视少爷为恩人还是爱人,但如果少爷心悦于我,我便会正视自己所想,时时警醒自己,直到确定自己的心意为止。若能回馈少爷,我不会吝啬,必然会全心全意对待少爷,若不能……我也不会容忍自己做会伤害到你的事,我会离开这里,离开你。”
陆岌闻言,沉默良久。
笑了:“你倒是想得多,也想得通透。”
程岁杪看出了那笑容浅淡,陆岌并没有很高兴。
为什么呢?
若是因为他后半段的假设,那前半段的内容至少应该会让他高兴才对。
是陆岌追问,程岁杪才说了这么多的,他以为陆岌更希望听到前半段的内容,现在怎么看起来,无论是哪种情况,陆岌好像都不高兴似的?
程岁杪不懂,但今天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层遮羞布已经完完全全被扯了下来,他只能执拗地找到一个答案。
他其实没打算在今天和陆岌说这些,他本意是希望陆岌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们再谈,但计划远没有变化快。
那些话,一字一句,一张嘴就跑出来了。
陆岌沉默着,程岁杪愈发不安起来。
难道陆岌跟自己一样,也不能立刻确认自己的心意吗?
只是随着心性对他好,其实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怜惜?
既如此,程岁杪想,不如下一剂猛药。
“除夕夜,少爷喝醉了,无意中亲了我一下,少爷还记得这件事吗?”
陆岌抬眸,程岁杪了然,他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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