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好哥哥别逗我了

    僧人站在尸横遍野的千佛寺中央，看着仆众们打扫战场，闭眼不语。
    煮熟的鸭子居然飞了，换做一般人定要捶胸顿足、懊丧不已。不过他城府深沉，倒是没有显露于色，只是默默拨动念珠，暗自盘算。
    茂物城有三四百万人口，房屋更是不计其数，要想在这种复杂环境里寻得躲藏起来的两人，可不是什么易事。
    为今之计，要么出动大量人手，搜山检海，逐户排查；要么就得使些神通……
    出动大量人手，这里有个问题，便是这茂物城将近五六十个城区，上面有五六十个巫术师头目管着，与他都算是同僚关系，私下里关系不睦的也有不少。假如搜检场面弄得太大，惊动了那些不怀好意之辈，故意将消息捅到城主那里，事情便要麻烦起来。
    周红羽这女人不仅精擅火行道法，性格也刚烈无比，乃是成为红莲佛母的天选之人，同时也是陆国火凤战队的队长。多一個红莲佛母，对红莲禅以外的巫术师们并无半点好处，但少一个火凤战队的队长，到时候陆国派兵进行报复性袭击，却是要危急整个茂物城的。
    思来想去，还是要严防事情外泄，再怎么折腾都必须控制在这个城区之内。
    如此一来，便要用那红莲魔音之法了。周红羽身中红莲火毒，没那么快排除干净，正好用这魔音来寻她。
    老僧人拿定主意，端着钵盂，便朝千佛寺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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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屋之中，周红羽盘坐在床，疗伤祛毒，燕裕从旁边护法。
    她此时身有两害，一是火毒，一是心毒。
    周红羽精擅火行道法，身体对火行真元亲和性极高，要想祛除火毒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清了个七七八八，赤红面皮也重新变回佳人俏脸。
    但她心性不行，道心不稳，要拔这心毒就有些无以为继，屡次三番想要巩固心境，澄澈识海，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神念。
    加上脑海里仿佛有一百八十个僧人在不断念经，搅得她烦躁到想要当场爆炸。见燕裕在旁边玩手机，忍不住出声问道：
    “燕裕，我问你：当初四院交流赛上，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对吧？为啥子你就非得跟我过不去么？”
    “啊？没有吧。”燕裕只觉得莫名其妙，“我有跟你过不去吗？”
    “有没有故意气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周红羽冷冷说道。
    “哦。”燕裕沉吟了一会儿，反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我总是喜欢挑衅你，而是你自己脾气一点就炸，开不起玩笑？”
    周红羽哪里会信，又道：
    “伱战队里那么多漂亮妹子，又何必非得盯着我不放，成天过来撩拨弄我？”
    “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燕裕顿时变了脸色，“怎么就变成我对你有意思了？我这次是接到上面任务，才过来营救你的好吧？”
    周红羽不说话了，但神情越发晦涩难看。
    燕裕见她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摆手说道：
    “你要是不想理我，也很简单。赶紧将体内毒素祛了，然后咱们御剑回陆国去，不然你行到半路，忽然走火入魔掉下飞剑，我可不管……”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远处佛乐声起，如暮鼓晨钟，响彻云霄，余音袅绕，不绝于耳。
    燕裕顿时微微色变，居然是红莲魔音！
    红莲魔音，顾名思义，乃是红莲禅的一门秘法。虽唱的是梵音，但落在不同人的耳朵里面，就会变成不同的妖言惑词，专攻本人的心防破绽。
    凡人听了直接被洗脑，从此化作红莲禅的狂热信徒；超凡者若是能稳住心境，不为所动，倒还好说，就怕道心失守，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走火入魔！
    燕裕两世为人，道心稳固，管你魔音里唱的什么，都权当做是耳边风、蚊子叫，不理不应不想，自然无碍。
    可周红羽却没有这么好的养气功夫，先是听得周围同学闲言碎语，说她无爹没娘；又听到她母亲骂她是赔钱货，怪她不孝；再听到外婆脑溢血摔倒在地，口中惊呼“外孙女儿快救救我”……顿时哪里还守得住道心，面色一红，眼中充血，心中哀思无穷无尽，再加上体内残存业力涌动，内外夹攻，竟是当场就要走火入魔。
    燕裕见状大惊失色，早知道你心性不行，却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拉胯！
    红莲魔音，针对的是人的神魂，哪怕刺聋了耳朵都没有用。要想助人阻隔魔音，就得设法转移那人的注意力，叫她的心思不被魔音摆布才行。
    于是燕裕跳上床去，对着周红羽的俏脸就是一个耳光，骂道：
    “贱人！再听那魔音，小心走火入魔！”
    周红羽脸上疼痛，哪里受过这等屈辱，被魔音挑起的诸多哀愁，瞬间便转为熊熊怒火，和燕裕迅速扭打成一团。
    燕裕在床上跟她扭来扯去，见她眼中血丝消退，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小周脾气暴躁，一点就炸，果然还是激将法有用。
    却不料周红羽却也不笨，见燕裕没有跟自己激情对殴，立刻猜到他是为了提醒自己摆脱魔音，才刻意出手想要激怒自己……顿时又没了半点怒火。
    怒火一去，哀思再来，饶是她努力稳定心神，却止不住外婆的求救声音往她脑海里钻，胸中悲伤情绪仿佛潮水般汹涌而来，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快走！”周红羽试图将他拉起来，喘息说道，“我撑不住了，快走！”
    “走个屁！外面肯定都是埋伏！”燕裕抓住她的肩膀，摇晃起来，“你给我清醒一点！”
    他又给周红羽来了几个巴掌，打得她脸颊发红充血，自己的手都开始疼了起来。可惜周红羽先入为主，认定他是要救自己，连带着几个耳光都成了善意，压根就生气不起来。
    没有强烈的愤怒情绪，就压不住心头的无尽哀思，毕竟她的性子本就直来直去，根本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情急之下，周红羽忽然福至心灵，深深吸了一大口气，随后朝着燕裕猛地吻了下去。
    燕裕被她这突然袭击搞得颇为懵逼，但终归反应够快，迅速又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若是能调动起她的身体机能，让她借此和魔音抗衡……似乎有戏！
    想到这里，燕裕也不再犹豫，双手开始行动起来，给她按捏周身各处穴位。
    周红羽身体颤抖，顿时又有些无名火起，用力咬住他的舌头。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燕裕连忙以眼神求救：好妹妹，我是在帮你，你以为我真想轻薄你啊？
    周红羽微微松开牙关，只是含着不放，当做人质，意思是“你再敢跟我捣乱，我就把你的舌头咬断”。
    燕裕也收敛魔爪，小心翼翼将她轻轻抱住，慢慢摸着她光滑的脊背，仿佛哄小孩儿入睡似的。
    两人在床上亲密相拥，交颈而卧，周红羽在本能驱使下渐渐放松，心中哀思渐渐退去，反而有许多旖旎绮思凭空生出，在心中迅速荡漾开来。
    红莲魔音专攻人的心防破绽，她先前因为身世坎坷而哀愁伤神，所以魔音便幻化出朋友亲人的声音，来叫她越发痛苦；如今经过燕裕一番努力，将她注意力从自怨自艾转移到情情爱爱上，魔音自然也就转变方向，开始幻化出燕裕的各种声音，继续攻击她的弱点。
    周红羽时而听见燕裕跟她说些甜言蜜语，要跟她成双成对、比翼双飞；忽而又听见燕裕深情款款，向她说着求婚誓言；再而又听到婚后她和燕裕的一对儿女，奶声奶气要妈妈抱、喜欢妈妈……这些都是从她内心深处压抑着的、渴望被爱的潜意识所化，立刻将她心境完全控制。
    燕裕忽然感觉身体一沉，却是被她用双腿夹住了腰，柔软的身子如蛇般紧紧缠来，又见周红羽双眼迷离，眼白里粗壮血丝大涨，立刻便猜到她是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又要开始道心失守走火入魔了，连忙凑到她耳边说道：
    “其实我喜欢唐小怜。”
    周红羽顿时如遭雷殛，原本的柔情蜜意宛如摔在地上的镜子，轰然破碎！
    她顿时怒火中烧，双手掐住燕裕脖子，咬牙切齿道：
    “你再说一遍！”
    “你、你冷静一点！”燕裕这边开了象咒，也不怕被她掐死，只是挣扎说道，“我让你不要哀思过度，不等于你可以堕于情爱，懂吗？我也不求你心如止水、明镜无尘，毕竟那对你实在太难，我只希望你不要受魔音影响，它要挑动你的任何情绪，你就刻意跟它反着来，以免压抑不住、走火入魔，这很难吗？”
    周红羽也冷静下来，晓得燕裕刚才故意说那句话，是为了将她从情爱之中唤醒。
    此时醒悟之下，加上魔音仍在贯耳，顿时又对他生出无限好感，原本压下去的缱绻柔情也再次涌上心头。
    好在被燕裕这么一提醒，她也总算是有所开悟，迅速重新盘腿坐好，又将燕裕双手交握在自己掌心之中，沉稳地观想入定。
    红莲魔音若是幻化出燕裕的花言巧语，要撩拨她的柔情蜜意，周红羽便观想过去燕裕的轻薄行径、可恶嘴脸，立刻生出熊熊怒火，将旖旎情绪烧得精光。
    红莲魔音若是改变幻化内容，转而试图挑起她的嗔心忿意，她便用力握住燕裕的手，幻想自己和燕裕成双成对、恩恩爱爱，反而又将怒火浇熄，只剩幸福圆满之感。
    虽然周红羽没有谈过恋爱，但众所周知单身越久，这方面的想象力就越丰富，哪怕耳边魔音化出燕裕声线，说些不堪入目的污秽之言，她也全想象成是情侣之间的小情趣，更是脑补出无限细节，不为所怒，反而欣喜。
    过了良久，兴许是魔音听得实在太多，生出了起码的免疫力，周红羽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慢慢进入心如止水的状态，不再为耳边幻听所困扰。
    原本盘踞在她识海之中的业力，也像是被抽丝剥茧一般，从她的心境之中被慢慢抽离出去。
    千佛寺塔顶，听着下方众僧梵唱了好几个小时，外面依旧没有传来两人逃跑的消息，老僧人也是面沉似水，低吟不语。
    按理来说，以周红羽那脆弱心性，必然经不住红莲魔音的贯耳。要么赶紧逃跑远离此处，要么就干脆冲过来搏命，还能怎样？
    却没想到外面巡查的僧兵，至今都没有寻得两人的踪迹！
    难不成是她自知出门必遭劫难，因此宁可走火入魔坐僵而死，也不愿意现身被我捉住？
    还是她有什么法宝……不对，若有能稳固道心的法宝，早在先前被红莲业火炼寺之时就该拿出来了，而她出寺之后面色赤红，眼神狂怒，分明是道心不稳的征兆。
    莫非是施展了什么遁地神通，其实早在红莲魔音开唱之前，两人就已经遁出茂物城了？
    老僧人想了半天，线索太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索性直接吩咐下去，让众僧暂歇声喉，喝茶润嗓，同时叫外面僧兵加紧巡逻。
    此乃引蛇出洞之法。只要那两人还躲在什么地方，想要趁着梵唱停歇之时逃出茂物城去，一旦现身出来，梵唱立刻再起，以魔音将那周红羽制住，自己再亲自出手，将那定海神将击杀！
    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从塔顶望向寺庙周围诸多房舍，眼神之中闪过精光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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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终于停了。”屋子里头，周红羽忽然睁开眼睛，精神大振。
    “别急。”燕裕说道，“可能是要引蛇出洞。你识海里的杂音驱散没有？”
    “已经好了很多了。”周红羽回答说道。
    “还不够。”燕裕摇头，“要把你心境所受影响完全去除，否则我们一逃出去，对方又重新放那魔音，你怎么办？外攻内毒，内外夹击，对你太过不利，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嗯。”周红羽再次闭上眼睛。
    燕裕见她温顺听劝，不由得松了口气，正要继续玩那手机，忽然听见周红羽说道：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燕裕有些震惊，心说你不会是被红莲魔音洗脑太多，硬生生把暴脾气洗成软妹了吧？！
    红莲魔音居然还有这种效用的？
    周红羽依旧闭着眼睛，低声说道：
    “以前很多时候，我其实知道你是好意，但却受不了激，对你恶语相向……我很抱歉。”
    “哦，没事。”燕裕立刻欣慰说道，“你虽然遇到这次劫难，但若是能想通这些事情，性格上有所改变，也算不亏。”
    “我……”周红羽沉默片刻，叹息说道，“唉，我不知道我的性格有没有改变。”
    “慢慢来呗。”燕裕随口说道，“人生还很长呢，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嗯。”周红羽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燕裕明知故问。
    “谢谢你来救我。”周红羽有些犹豫，“就算是上面给你派任务，总之……算我欠你的。”
    “行啊，那你就欠我一份人情。”燕裕淡然说道，忽然又生出些恶作剧的心思，说道，“那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来听听？”
    放在平时，周红羽定然又要银牙紧咬，粉拳紧握，眼中冒火，怒发冲冠。
    只是她如今大概是被红莲魔音折腾得没脾气了，只是无奈幽幽叹了一声，说道：
    “好哥哥，别逗我了行吗？”
    “行行行！”燕裕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