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楼层数的确不会太高, 但也不至于只有三四层楼。
苏冶在路过那些能望见外面的窗户旁时留意望了一眼,发觉这里的占地很宽阔,超过了疗养院给人的固有印象。
“我们这里私密性很好, 不接待一般患者,所以看起来比较私人。”
小杨笑眯眯地回答。
苏冶应了一声,安静坐在轮椅上,任由小杨推着他。
长廊的装修也是简洁冷淡但精致的风格,内侧挂着一些苏冶没来得及看清的画作。
这里不像其他的疗养院, 挂的都是一些不仔细看的话甚至看不出形状的抽象画。
其中有幅黑白相间的怪异人形,苏冶望了一眼,心里涌上一些不安。
这里真的是疗养院吗?
疗养院怎么会有这么鲜明强烈的风格, 倒像是趋向于某个固定审美一样。
比起私人疗养院, 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私人住宅。
一旦发觉端倪,就很难打消这个念头。
苏冶心里再度腾起不安,“不好意思,小杨,你可以推我回去——”
话还没说完, 苏冶先听见长廊另一侧传来说话声,有人叫了一声“安医生。”
“安”这个字让苏冶一瞬间条件反射地扭过了头。
长廊那侧站着一位穿白大褂的男性,身边是一位护士, 手里拿着什么册子, 两个人正在严肃地交谈着什么。
那位男性长着一张英气和稚气夹杂在一起的娃娃脸, 但苏冶仔细看了一眼后难免失望。
不是安思嘉。
刚才的一瞬间,他还以为他彻底醒过来之前听到的那些话不是错觉,也许安思嘉当时真的在他身旁说着话。
或许席玙也在旁边, 在安思嘉走后抚摸他的脸庞。
怎么可能, 肯定是错觉。
现在的席玙看见他的话, 恐怕只剩下对他的失望和满腔怒火。
毕竟是他不置一词地离开。
苏冶强行打起精神。
那边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到苏冶的耳朵里。
护士低声,“之前数值监测还算稳定,但这两天精神力又有了波动,应该是有什么诱因。”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翻了下护士递过来的病案本一样的册子,“诱因.我大概有点头绪,席——”
席?
苏冶微微睁大眼,很难控制自己对这个字眼的敏感程度。
“安医生!”
身后的小杨忽然冷不丁出声,叫了一声那边的两个人。
那位穿白大褂的男人立刻止住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苏冶心里微微有些失望,涌出一点怅然的感觉。
真奇怪,他明知道自己现在不可能和席玙扯上关系。
“杨先生。”男人看到小杨的一瞬间很惊讶,但很快掩去,点点头。
苏冶没办法起身,但良好的教养催使他伸出手,“医生您好。”
对方弯腰和苏冶握手,苏冶一瞬间看清了白大褂上挂着的名牌。
[安乐]
不熟悉的名字,但苏冶默默记下。
“苏先生,身体好些了吗?”
苏冶笑着点头,“托您的福,好多了。”
安乐看起来很阳光,“那就好,衷心希望您早日康复。”
这个阳光的笑容暂时冲散了一些苏冶刚才心里的不安和犹疑。
医生在这里,护士也在这里,而且两人刚才仿佛在交谈着患者的情况,看来这里并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应该确实是疗养院,只是装修风格比较奇特。
也许私人出资的疗养院是这样的,苏冶搞不太明白,但没有再继续东想西想。
他迟疑了一下,慢慢开口,“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一些,这里是还有其他患者吗?”
苏冶听到的并不多,但护士的话里那几个特定的词语足以让苏冶联想到一种特定身份的人群。
安乐看了眼小杨,后者在苏冶看不见的地方点了点头。
“是的,这里还有其他患者进行恢复疗养。”
苏冶的双唇短暂地抿了一下,随后放开,“是哨兵吗?”
安乐回答;“是的,不过您不用担心,我院普通人和异能人的病房是分开的,安保措施做的很好,不会有任何安全隐患,请您放心。”
苏冶微微犹豫了一下。
他本来不想再继续多问,但总有一种奇怪的冲动趋势着他,让他再度张口。
“那位.那位哨兵受了伤吗?是进入狂暴期了?”
安乐有些惊讶。
虽然现在普通人和异能人之间的隔阂没有那么重了,但毕竟还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群体,普通人对哨兵向导的了解并不多,他没想到苏冶居然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狂暴期。
“嗯”安乐含糊了一下,“这位患者的精神力长期不稳定,经常会毫无征兆进入狂暴期,所以长年居住在这边。”
苏冶“唔”了一声,闻言有些惊异,“他的向导呢,也不能安抚他吗?”
哨兵一般都会和向导组成固定的伴侣,向导可以安抚哨兵,哨兵同时也可以保护向导,是一种非常独特且亲密的关系。
安乐闻言,和小杨还有身边的护士对视了一眼,语气更含糊了.
“这位病人.他没有向导。”
短暂交谈后,苏冶得知了一些这位患者的信息,但不是很多,只知道这位患者的情况不算太好,时常在危险边缘游走。
听安乐的话,疗养院曾经给出过与向导结合的方案,也寻找了一些匹配度还可以的合适人选,但这位患者却并没有接受。
苏冶觉得有些奇怪,精神力暴走是一种非常痛苦难忍的状态,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很难抗衡,更何况是反反复复游离在这种狂暴边缘。
要知道,精神力长期得不到抚慰的话,哨兵很容易陷入混沌和彻底狂化。
进入这种状态的哨兵,最后的结局只有崩溃或者死亡。
为什么宁可忍受着这种危及生命的痛苦,也不肯与合适的向导结合呢?
或许是在疗养院的日子太过平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苏冶一连两三天都在忍不住想着安乐医生说过的那个患者。
苏冶觉得自己可能是在疗养院的日子过得太悠闲了,才会对一个素未谋面,仅从他人嘴里听说过的人产生这么多类似担忧一样的心态。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爱屋及乌罢了,席玙也是一位哨兵。深夜,苏冶躺在床上,拖动着不灵便的左腿翻了个身,强行压下苦涩的心绪。
席家很有能耐,席玙应该已经与合适的向导完成了结合,席家绝对不会允许席玙这种s级哨兵长期处在有狂暴风险的状态下。
简而言之,席玙已经离他离得太远太远。
他是普通人,普通人注定无法和哨兵在一起。
苏冶第无数次回想起那个让人绝望的夜晚。
专门负责哨向的管理人林河拿着登记簿,冷冰冰地告诉他席玙刚刚完成了自我分化,是一位s级哨兵。
s级的哨兵精神力天生充沛,与强大作战能力如影随形的是极高的狂暴风险,向导几乎是s级哨兵的必备。
他们不能没有向导。
落地窗的窗帘只拉了半扇,是苏冶拜托小杨这么做的,因为他喜欢让阳光透进来一些,他不想把阳光全部挡在外面。
现在是深夜,没有阳光,只有静谧沉默的月。
苏冶侧卧着,面朝落地窗,无法遏制住自己越来越滑向深渊的心绪。
那一天的绝望感似乎又涌了上来,从他的肺部涌起,堵住他的气管,让他整个人沉浸在死亡一般的沉闷感里,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五指死死攥住枕套,白皙漂亮的手指完全陷了进去,抓得那些柔软布料跑了形。
他呼吸不上来了。
苏冶裹着被子,几乎蜷成了一团,喉咙里不断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喑哑,频率不稳,带着撕裂般的感觉。
银白月光似乎在一片片分裂开来,变成了细小的仙尘,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充斥了苏冶边缘发黑的视野,让他什么都无法看清。
窒息感如影随形。
苏冶想伸手去拉铃,可强烈的窒息感和恐惧感让他动弹不得,只能蜷缩在床上,抓住胸口的指尖几乎要嵌入自己的胸膛,狠命地一下下抓挠着。
“嗬嘶.”
窒息让苏冶的眼眶涌出生理泪水,顺着他那张漂亮,但此刻因为痛苦而纠葛在一起的脸庞滑落,无声无息地落在枕套上。
瞬间湮没,只剩下斑斑点点的水痕,
就像他自己的感情。
苏冶瘫倒在床上,泪流满面。
视野里的那些仙尘那么明亮,游走在幽暗的夜空中,散发出钻石一般的光芒。
然后那些光芒慢慢有形地聚拢,聚拢成了一个人形。
忽然,疼痛不已的胸口好像慢慢得到了解放,那些沉闷感开始一点点褪了下去,冷冽的气体冲入他的喉管,冲破他滞涩的肺部,给他带来了一丝清明和生机。
苏冶感觉到自己瘪下去的胸口重新鼓了起来。
窒息感终于被冲开。
苏冶的手心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微烫的温度,他努力地睁大眼,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慢慢地分辨着聚成人形的仙尘。
仙尘散去了。
他看见了萦绕着银白月光的微卷黑发,近在咫尺的漆黑桃眼折射着一小点光,看起来有些狂躁,但整个人仍旧俊美如同梦神。
苏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梦境里的神明攥在手中,他的脸上也扣着什么东西,正是这东西让他逃脱了死亡般的窒息感。
又挺过了一次,苏冶心想。
柔潋漂亮的狐狸眼里泪水未消,但却甘之如饴地微弯起来,透出一种孩童般天真而纯粹的喜悦感。
又挺过来了。
只要他身体不适,席玙就会出现在他的幻听中,陪伴他捱过病发的每一次。
这是苏冶的秘密,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哪怕和席玙分离,他也能够听见席玙的声音,仿佛他们自始至终都在一起。
有了那些幻听,苏冶才支撑着自己走了下来。
“我是不是病情加重了”苏冶忍不住喃喃自语。
他以前只是会幻听到席玙的声音,但并不会出现幻觉。
可他现在居然看到了席玙,就站在床边,逆着月光,脸上表情隐晦难辨,沉默无声地替他扶着哮喘的气雾剂。
“好像是加重了。”
苏冶自问自答,又笑了起来,却一脸满足的模样。
“苏冶。”
幻觉中的席玙忽然出声,声音好听,低沉,略带磁性,叫了他的名字。
“我知道。”
苏冶低声,仿佛还没从眩晕状态里脱离。
他微微抬起手,指尖去触碰席玙的脸庞。
“我知道这是幻觉,你不是真的。”
但苏冶脸上的笑容仍旧很纯粹,甚至带着一点难以自持的隐秘欢喜,仿佛捡了天大的便宜。
这是他的幻觉,所以他可以在幻觉里为所欲为。
不会有人知道。
“所以.”
苏冶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伸出双臂,抵着床头,温柔又迷离地圈住席玙的脖颈,眼睫挂着未干的水光,讨好地轻轻去蹭席玙的脸庞,去吻席玙的唇角。
他像海妖一样缠住席玙,向席玙求欢。
“席玙,再抱我一次,好不好?”
(本章完)
作者说:我说好!谁同意,谁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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