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冶听着苏岚的话, 抓着裤脚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指尖松松垮垮地在半空中垂着,却仍然保持攥着什么的姿势。
苏岚很耐心地坐在他身旁, 说完这句话后就安静下来, 等待着苏冶的回答。
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在苏岚看过来之前眼神就挪向一旁,视线浮在空中,苏岚放轻呼吸看着,发觉苏冶的视线虽然虚浮,却有着明确焦点。
不知道在看什么,像在看空气中凝结出来的某种除了苏冶之外谁都捕捉不到的幻影。
半晌,苏冶嘴唇动了动,“岚姐想安排的话——”
“小冶。”苏岚打断苏冶的话声, “公司不止你一个艺人,也不是排不到行程,没有到非要你顶着不可的地步。”
苏冶唇角微动,像是不易察觉地抿了一下,克制着什么。
苏岚仔细看着他。
苏冶飘在半空中的眼神已经收敛回来,落在他自己的膝头上,听着苏岚的话,没有再发表意见。
“如果小冶你确实不想出演,我就去回绝季茹导演, 你不用担心其它。”苏岚闲聊般慢慢说着。
苏冶真的不想演吗?苏岚觉得未必。
但苏冶好像总在害怕,逃避,或者说忌惮着什么,窝在自己小小的一角, 犹豫迟疑着, 始终不敢迈出一步。
苏岚很心疼, 但别无他法。
有些事情,别人帮不上忙。她能做的只有维护好苏冶的情绪,让他尽可能的过上舒心自在的日子,去做想做的,拒绝不想做的,只要苏冶能够开心。
小冶以前过得实在太苦了。
苦到苏冶一笑,苏岚的心就揪得生疼。
苏岚以前去接苏冶的时候,曾经和附近的街坊邻居打听过,都说隔壁这孩子是个小哭包,每次见到要么抹着泪,要么眼角红红的,不知道身体里哪儿来的那么多水可以哭。
但在离开那里之后,苏冶好像一下子变了很多。
至少在苏岚的记忆里,她几乎从没看过苏冶哭,她甚至一度怀疑那时的邻居们是不是记错了人,说的其实是其他家的小孩。
唯一一次看到苏冶掉眼泪,只剩离开南市的那一天。
但那天的苏冶哮喘诱发,整个人痛苦不已,苏岚很难分清苏冶的满脸泪水是不是呼吸不畅带来的生理泪水。
“你妈妈给你改的名字,真是——”和苏冶说不上长的人生轨迹太吻合了。
苏岚想起这些往事,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苏冶听见这句话,眼睫微动了一下,想起过去的名字,眉头蹙起,很快放开。
记忆里,母亲苏韵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带着很温暖的笑意,隔过很多年的岁月,听起来像跑了音的磁带。
[是不是名字里水太多了呀......]
苏冶闭了下眼,再睁开,“岚姐,季导那边还是算了吧。”
苏岚有些失望,肩膀随着叹息轻微一塌,但也没说什么。“好。”
如果能够出演季茹的作品,对苏冶来说是个相当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可以直接把苏冶整个人的咖位都往上抬一抬。
而且苏岚也很乐意让苏冶进组,多接触一些人事物。
但如果苏冶不愿意,那也只能这样。
但苏岚心里还存着一个小小的疑问,想证实一下,“小冶,你为什么不想演?是因为席玙也会出演吗?”
在有关席玙的事上,苏冶不愿意说谎,也不想找借口,就像守着自己心里的最后的执念。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是感觉季茹导演可以找到更优秀的演员。”
苏岚微怔,“怎么会这么想?我听小萌说你当时的演技可是连另外两位评审也赞不绝口的。”
又是一句夸赞,苏冶心里更难堪了,耳朵几乎要被惭愧感烧得滚烫。
演技,他哪里有演技。
他根本就没演过戏。
不过是钻了个只有苏冶和席玙两个人心知肚明的空子罢了。
越被人夸赞,苏冶越觉得羞愧。
苏冶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会不会本属于别人的机会,被他这样投机取巧般半路捞走了?
他凭什么呢?
“小姨,其实我...我演技没有那么好,当时的效果...就是碰巧而已。”苏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垂着眼开口。
“虽然那段被季茹导演看中,但如果要我试其他戏,一定会原形毕露的。”
“是吗?”苏岚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苏冶会认为那一段叫人拍案叫绝的对手戏是碰巧,不过她并没有深究。
“好吧,就当对手戏是你说的‘碰巧’,难道你的第一段戏的表演也是‘碰巧’得来的吗?”
苏岚很认真地看着苏冶的眼睛。
“难道第一段戏就不是你仔细琢磨过的结果吗?”
苏冶怔住。
苏岚继续道:“在我看来,小冶你的演技如何我不敢说,但季茹导演的眼光我是绝对不会质疑的,她在圈子里能有现在的地位,挑演员绝不会仅凭‘碰巧’。”
苏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动了一下。
苏岚笑了,“还是说,你觉得季茹导演眼光真有这么浅显,能被一个零经验的艺人一段‘碰巧’的表演给骗过去?”
她拍了拍苏冶的肩膀,“小姨不是不相信你,但在专业方面,季茹导演一定更有话语权。她既然觉得你ok,那你就一定会有可取之处,何必妄自菲薄呢?”
苏冶不说话了,手指一下下揪着柔软厚实的奶油色长裤裤脚,纯棉的裤脚几乎被他拉扯得有些变形。
苏岚的手拍着拍着,脸上的笑容忽然慢慢止住,眉头拧了起来。
苏冶没有抬头,没看见苏岚的表情,只是听见苏岚语气很普通地和他开口,“小冶,今天晚上微博上那些负评,你看到了吗?”
苏冶垂着的头点了点,长发发梢晃动,“看到了。”
虽然看到的不多,因为评论底下一直有挂着“前任”小铭牌的粉丝不断在评论里放些奇怪表情包cue他,引得苏冶忍不住很认真地和评论互动,没分出太多心神关注其他。
但毕竟沈萌和苏岚也在现场,他看见她们的反应后也大致看了一眼,主要的负评他基本都看到了。
苏岚眉头拧的更紧了。
看到了,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
网上那群人说话可不是一般的难听,兔子看了都得着急,苏冶当时居然没什么表示。
连她都气得和公关打电话时抱怨了两句。
苏岚慢慢出声,“小冶,你不生气?”
苏冶仍旧微垂着头,手指抚着自己皱巴巴的裤脚,闻言“嗯?”了一声,“还好吧。”
苏岚心里开始不舒服起来了。
联想到苏冶刚才说的那些话,她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小冶。”苏岚很少见地轻轻拍了拍苏冶的肩膀,苏冶应声抬头,双眼微睁,透出无声疑问。
苏岚叹了口气,一字一句。
“你该不会是觉得那些骂你的话其实没什么问题,才一直不吭声的吧?”
苏冶微睁的双眼一下子顿住,眼神再次下意识挪开,双唇无声嗫嚅了一下,却没说出什么成句的话。
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苏岚心里无比确定,又气又心疼。
那些网友的发言苏冶都有看到,骂他是糊咖的,骂他白眼狼的,带节奏骂他上节目是为了蹭舒灵热度的,甚至颠倒黑白骂他抢舒灵角色的。
苏岚气得脑袋疼。
她怎么没早点发现呢。
苏冶这个性格,完全有可能是这个脑回路。
虽然答应了她上节目,但心里隐隐约约认同自己是在蹭别家热度。哪怕得到了目光毒辣的季茹的赏识和邀请,也忍不住地多想自己是不是抢夺了别人的机会。
那他自己呢,苏冶就没想过他自己吗?
“苏冶。”苏岚很少气成这样,很严肃地叫了苏冶的全名。
苏冶感觉到气氛不对,环着双膝的手忍不住放开,小心翼翼地搁在膝头,刚才还陷在软沙发里的雪白脚趾不再使劲,倏地松开,藏进了长至脚背的裤脚内。
“...嗯,小姨。”苏冶眼神飘向苏岚,小声又老实地应了一声。
苏岚看他这样子,刚才还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又有种有气没处撒的感觉。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无比认真地看着苏冶。
“你记住,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知道吗?”
搭在膝头上的手指动了动,又松开。
苏冶没有应声。
苏岚心跳一下子变快了起来。
她是不是...一下子抓住了苏冶身上最严重的问题。
难道小冶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觉得他对不起其他人?
苏岚感觉自己心率一下子飙升,很难说是生气,还是紧张,还是难过。
“小冶,你怎么不回答我?”
苏冶仍旧没出声。
苏岚稍稍厉声,“小冶!”
苏冶的双唇终于动了动,说出的话却让苏岚的心揪成了一团。
“可是小姨,我确实对不起过很多人。”
苏冶喃喃自语着,手指自虐般隔着长裤抓挠着自己的膝盖。
生他的母亲苏韵。
接他出来的苏岚。
oril一起努力的队友。
曾经对他寄予过无限心愿的粉丝们。
还有——
“我对不起席玙。”
苏冶终于把这句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了口。
对手戏时的情绪,被季茹盛赞有层次,有深度。
是因为对苏冶来说,既夹杂了重逢的惊讶和不可置信,也夹杂了愧疚和紧张,甚至到了让他不敢去看席玙的眼睛的地步。
听见这个回答,苏岚脸上的表情稍微一松。
果然也有席玙那孩子的原因。
苏冶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怕自己再一次让席玙受到伤害。
苏岚叹了口气,重新搭着苏冶的肩膀。
这孩子总是想得太多,过多的心绪变成一个樊笼,把他禁锢在原地,哪里也不能去。
“可是小冶。”苏岚开口,说出最自然不过、任何人都应该能想明白的话,“对不对得起,不是你一个人单方面能判断的事情。”
苏冶终于重新看向苏岚,眼神困惑,又很小心翼翼。
苏岚很耐心地说着,“你不能代替席玙去得出结论,然后因为自己害怕,连机会都不肯给别人留出来一次。”
苏冶看苏岚的眼神很天真,也很明亮,又有些游移不定,让苏岚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到苏冶的时候。
现在抱着双腿窝在沙发上的仿佛不是那个已经二十五岁的漂亮青年,而是多年前站在旧楼门前的那个孩童,安静地听着她的话。
“这样做,也许你对得起席玙了,但你对得起自己吗?”
苏岚轻轻捏了下苏冶的肩。
孩童的眼睛晃了晃,变回了二十五岁的漂亮青年。
苏岚叹了口气,犹豫了下,没有再多说。
总觉得说多了,小冶的脑回路可能一时半会儿处理不过来。
苏岚习惯性抬头,想看一眼时间,却没在四周墙壁上看到钟的影子。
她一边望着,一边回想起来苏冶住的这间房子总是很安静,除非她和沈萌来,或者苏冶练琴,不然平常总是有种静得过分的氛围。
“家里没有挂钟吗?”
苏冶慢慢回神,听着苏岚的话反应了一下。
“嗯?嗯...好像没有。”
苏岚叹了口气,“回头叫小萌买一个给你带过来,家里还是挂个钟方便点。”
沈萌在公关处理好之后就已经先行回去了,苏岚第二天也有工作,不能耽误太久。
她看了下自己的腕表,指针已经快要指向十二点。
“季茹导演那边不用那么快给出回复,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先回去了。”
有些事情,始终要本人自己去理清。
苏岚摆了下手,示意苏冶不用下来送。
临到门口,苏岚回头望了一眼。
苏冶就站在门厅里看着她,装潢精致的门厅像是一个画框,苏冶刚好被框在中间,深处入室柜上的花瓶里是一束淡紫色的插花,左手边客厅窗旁有一架立式钢琴。
苏冶身姿挺拔,笑容浅淡,长发顺着衣物纹理舒展,像一幅漂亮的画。
“小冶,你要想想,自己是为什么回来的。”
大门阖拢,发出沉闷动静。
苏冶侧卧着歪倒在沙发上,想着季茹刚才说的那句话。
手旁有一本书,深蓝色的硬壳封面,是他昨天下午一个人在家时看的书,还没有看完。
苏冶手指摸到书脊,随手拿过。
书内侧光秃秃的,没有夹书签。
苏冶想起来是那天看到一半后沈萌打电话过来,他随手放在了一旁,然后就忘了还有这么回事,也没来得及夹书签。
看到哪里了来着...
苏冶手指轻轻摸着书内页,大脑一片混沌,许多词句不成段地蹦出来,却难以组成一个完整的记忆。
他干脆随便翻到一页打开,翻到哪页是哪页。
有些东西,只要看上一眼,回忆会立刻浮现在心间。
苏冶的视线落在随机打开的一页上,慢慢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真情流露意味着你不能保持内心的封闭。客观呈现的需要越是强烈,袒露出来的情感就越是刻骨铭心、厚重而强烈。]*
苏冶合上书,放在一旁,失神般地盯着天花板的顶灯。
光线强烈,刺得眼睛微痛,就像太阳一样。
直到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苏冶才恋恋不舍地挪开双眼,任由自己视线里满是细小仙尘般的金星乱撞着,一只手摸到压在自己后腰下的手机。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一排排全是微博的消息提示。
苏冶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起来,点开微博,习惯性却没什么实际意义地下拉着刷新界面,划拉了很久之后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点进了草稿箱。
草稿箱里,仍旧躺着那十几条自己刚才编辑好却没有转发出去的文本。
苏冶脸颊又开始泛起红来,却没有退出去,只是翻了个身,脸朝着沙发靠背。
蜷缩起的身体和靠背之间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苏冶双手捧着手机,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任由自己面部发烫。
手机顶上源源不断地弹出许多提示窗口,苏冶耐心地一个个划走,好让被遮挡住的草稿箱完全露出来。
满屏的未编辑转发,每一条席玙的id后面都跟着“可以。”这两个字。
简单易懂,苏冶忍不住悄悄想象着席玙转发这条微博时的表情。
又一条消息提示弹了出来,带着一红一绿两个话筒的小标识。
苏冶已经条件反射般,看也不看,直接手指往上划。
屏幕上的画面顿时一变,切进了来电应接的界面。
苏冶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把电话扣在自己耳朵上,“您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对面很安静,要不是苏冶隐约听见一点缓慢的呼吸声,几乎要以为电话对面压根就没人。
深夜十二点,塔楼高层万籁俱寂,苏冶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一贯的小小振鸣音,和电话对面缓慢的呼吸声。
呼吸声有些低哑,苏冶很奇妙地联想到了雪天腾起的白雾。
这种吐息方式让他感觉有一点点熟悉。
那一点点熟悉无限放大,随着苏冶加快的心跳一起,在他脑海通感了一般变幻成一幕幕画面。
安静流泻出来的吉他solo声。
暗下去后又慢慢亮起的镜头。
苏冶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催使他没有再问第二遍“请问是哪位。”
握着手机的手指泛起一点劲儿来,不小心按到了音量键,一下子把声音拉大了不少。
那种沉寂中的呼吸声更明显了。
苏冶感觉自己的肺部好像开始慢慢收缩,随着他忍不住无限放轻的呼吸一起。
黑白的mv镜头里,空茫寂静,漂亮但漠然的桃花眼,直直向他望过来,然后再不带一丝情绪地挪开——
“苏冶。”
电话那头,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
苏冶胸腔里的那口气完全呼了出去,肺部缩得很紧很紧,心脏在旁边危险而热烈地跳动。
这一口气已经吐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肺部已经没有其他氧气再供苏冶调整狂跳的心。
生理反应先于情感,苏冶终于张开嘴,很轻很轻地让自己的肺部重新鼓起来。
过度迟缓的呼吸与心跳让苏冶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隔着电话的电流音也能听出一星半点。
“...席玙?”
苏冶清楚,他这一声问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他在听见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的时候,已经认出了打电话来的人是谁。
这一声像是掩饰自己措手不及的问好,又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冶甚至想看看手机屏幕,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是不是还在国外,过着完全相反的时差,在夜深的时候盯着手机的拨号界面,手指缓慢但准确地按出了一串电话号,而后又清空删掉,把手机搁在一旁。
这一句脱出后,连苏冶自己都觉得自己手足无措的太过明显。
不仅是肺部,他现在好像连胃都扭紧成了一团。
但对面听见他的声音后,耐心地给了苏冶回应。
“嗯。”
苏冶的膝盖像在做力量训练,一下一下用力抵着沙发的靠背,听见这句“嗯”之后眼神晃了晃。
对面应答过后,电话两边同时陷入了沉默。
苏冶微微抬眼,能看见客厅落地窗外的一片夜空。
这个角度看不见那些高楼楼顶的信号灯,但能看到冲上天空各式各样的探照灯,互相交织在一起,像天秤上的指针,从一头倾斜到另一头。
外面飘着细细的雪,有几粒直直撞到全幕玻璃上,而后又被夜风席卷着而去。
苏冶忽然有种很强的冲动,想要开口告诉电话那头的席玙,他现在所看到的风景。
那些细小,但义无反顾的雪。
“下雪了。”
电话那头微哑的声音最先打破了沉默。
苏冶刚刚微张的双唇顿住。
半晌后,苏冶像是回应,又像是自言自语。
“明天会出太阳吧。”
对面又沉默了下来。
苏冶扭得火烧火燎的胃却慢慢平复了下来,紧张感慢慢褪去,漂亮的双眼眺望着窗外。
夜空被各式探照灯映成了蓝紫色的模样。
刚接到电话时紧张又手足无措的情绪慢慢缓和,苏冶无意识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次,直到和电话那边的呼吸声无限趋于一致。
雪真漂亮。
明天会是个艳阳天吗。
那双柔潋的双眼微微弯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无声地隔着电话,同时眺望着窗外的雪。
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氛围。
安静了很久,苏冶从沙发上爬起来,软软地斜靠在一侧,整个人的高挑的身体再次蜷缩起来,像一只终于归巢的鸟。
苏冶慢慢出声,“席玙?”
电话那头并没有奇怪,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又“嗯”了一声。
苏冶很小很轻地松了口气。
一场在外人看来一定毫无意义的沉默对话进行到一半,苏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许多事。
席玙怎么知道他电话号没换。
席玙怎么突然给他打电话?
他们两人,一个没有说是什么事,另一个也没问怎么了。
半晌后,苏冶听见电话那头响起一点细碎的脚步声,很短,然后是一点点衣服窸窣的声音。
苏冶想象着席玙转身,走了几步,也许是像那天在会场试镜时一样,倚着什么地方,眼神散漫地看着什么。
“看见微博了吗?”
苏冶下意识回答,“看见了。”
回答完后,他又有些很难察觉的惭愧。
今晚的微博处在一个大爆炸的场面,而席玙甚至还没说是哪一部分,他就条件反射般地自顾自联想到其中一条。
“嗯。”席玙摸到露台矮桌上的烟盒,打开后又唰地一下合拢。“那你什么时候来催我?”
苏冶一下子没了声。
刚刚放松开的胃又火烧火燎的拧了起来。
因为一直侧躺着而变得凌乱的长发从脸侧不断地滑落下来,遮住苏冶的视线。
苏冶不断地用手撩开,别在自己耳后。
微微凌乱但仍旧柔顺长发下,那张漂亮的脸赤红一片。
席玙安静着,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
苏冶窸窸窣窣的动作声,略微变乱的呼吸声,长发扫过话筒的沙沙声。
席玙能在脑海描摹出苏冶的全部动作。
撑着坐起来的上半身,可能会因为低血压而微微垂着头,背部会绷起漂亮的弧线,双腿会习惯性地屈起在身前。
抬腿的时候,裤脚会随着动作微微上提,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
苏冶也许会觉得有点冷,把裤脚往下拽,直到能盖住有细微旧伤,但跖骨细长又漂亮的脚背。
电话那头有了声音,“我......”
苏冶有些慌不择路,大脑卡壳半天,想不出一句从容又漂亮的应答,刚发出一个音节就开始哑然,懊恼得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进季导的组吧。”
苏冶正在一边措辞一边反省自己的时候,听见席玙忽然出声。
苏冶慢慢安静下来,听筒里传出下半句话。
“这样就能天天来催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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