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很喜欢梦中的自己,那就是她理想中的模样,只是现实永远无法与梦境一致,她的视力改变不了,作为逃亡者头发的修剪也只能靠自己,自己没啥技术,那就只能尽量减少剪头的频率。
唯一有在改变的她的气质,她的眼睛。
如果有神明在记录着一切的话那么她会看见一个人类的人格逐渐凋零的过程,她每醒来一次,就变得更不像人一分。过去的骄傲、戾气,都如虹膜的颜色一般无可挽留地褪去。
只可惜并无神明将她观测,她的一切变化,也都只有自己记得。
她在现实的工作桌上写下了八个大字,“留下成果,寻求发现”,这是唯一能够指引一具灵魂已然老去的机器前进的明灯。后来她确实找到了能够暗中保留现有成果的方式,于是前四个字又被抹掉,只留下了“寻求发现”这一个目标,这是她现在还在折腾自己的唯一道理。
“elise,你觉得我做的这一切有意义吗?”杜芢在她难得能在外面过的第一百五十个生日上询问这台帮她打理了大部分家务,有着半圆外型的辅助机器,这台一直跟着她的小帮手。
“如果主人觉得有意义的话,那么这一切就有意义。”它按照程序回答着杜芢的问题。
“那你爱我吗?”杜芢问。
“我是机器,我永远服务于您但无法像您所想的那样爱您,如果您没有断掉我的连接的话我可以为您推荐附近的相似人群。”elise回答着她的问题,哪怕再问十遍也不会有太大区别。
于是杜芢笑了,她趴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大雪,想着如果机器不去拥抱她的话,那么她也就没有去拥抱机器的理由。对人,也是如此,她宁愿去抱着床上林夕送她的狗公仔入睡。
反正她也不会再在外界久留,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心灵都不允许。
从那之后,她虽然还记得自己的年龄,却没有再为自己过过生日。她想她或许是这个世界现有的最长寿的人了,却没有半分长生者该有的风韵。
一旦把自己剥离出人类这个群体,那么许多的应该或不应该都能够很好地放下,杜芢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安静地把自己埋入雪里,不必再期待着那明知不会到来的春季。
直至那一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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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看见过她许多次,在网站上,在报纸上,在那不厌其烦播送的新闻上。甚至在那期间她还又进行过一次短期的扩展梦境旅行,也就是说相当于十年前她就在电视上见过她了。十年后从梦中苏醒,转头一看,这孩子的证件照还在电视上挂着啊,真是一场漫长的当众处刑。
她是没有认出荀安的,那四年太过于根植俗世的假冒生活完全掩盖掉了荀安身上所有的学生气息,她不会再有那样的装扮,那样的发型,或是那样的驼背角度。没了就是没了,哪怕她们可以复制一个记忆里的学生时代,也复制不了真正的青春,给杜芢留下印象的那孩子在她的记忆里属于另一个人。
哪怕对她说了“曾经被人暗中表白”这种事,只要没有精确到奶茶店,她也不会去展开联想,浪费她那已经被压了太多记忆的脑细胞。
一件事实若是不被任何人想起的话那它是否存在?就连那个记忆都没忆起的杜芢甚至没有能够展开联想,思考这个问题的契机。
她那天只是扶着因为吃了过多抗焦虑药而被困倦与疼痛轮番轰炸的头,面露难色地望着倒在门口的违规者,思考着要不要救她。还是把她拖到大街上,那种不会波及到自己的地方。毕竟她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她现在自身难保。
她甚至认真地尝试把荀安背起送走,只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现实中的力量,最终双双倒地,以失败告终。
杜芢没用太多心思去在意自己遭遇重创的膝盖,她先去观察了荀安的情况,她又怕把她摔醒又怕把她摔伤,当然最怕的还是摔死。很庆幸现实没给她上演那般黑色幽默,荀安没什么大碍,后脑勺也没被她给摔出血。杜芢总有种保住了大脑就保住了一切的神秘执念。
杜芢把手从荀安的头发上移开,在途经她脖颈时停下了手。她没有理由地望着她紧闭的双眼,这种行为既可以被解读为流浪旅人初见睡美人的心动,也可以被解读为没有礼貌的人类对于女性的一种过度凝视。其实这两种解读都不太确切,但有一点倒是真的,那就是“女性”的这个概念确实将杜芢提醒。
直到离得足够近,她才意识到对面的人也是一位女性,并不会因为假扮成了男性就能够彻底逃离自己的性别身份。她回忆起了这个人的所谓罪责:假扮男性,逃避义务,仅此而已。
经历过无数不同立场世界的杜芢并不会认为这真是件多么过分的事,这世上唯一过分的只有剥夺生命、尊严与自由。只是一直停留于一个世界的人类从来都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义务,而什么又是被粉饰为义务的奴役。
她这样一个仅仅是不愿生育的女人,也成了所谓确确实实的该死之人,难免使人同情。
如果杜芢不曾被那更大的罪责覆盖过去的话,躺在这里的也不见得就不会是她。她自认对生命没有太多同情,也不觉得在哪里都不被待见的自己有属于任何团体。但她看着躺在这里的女孩,生出的更多的是一种“看见比自己先发表的同类型文章被毙了”的不爽,她希望这个人能够活下来,那就相当于自己的一部分也得到了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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