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不手机的已经不重要了,在她的脑海里,她此刻已经拉开了自己脉搏的拉链,像取出一个书签一样轻巧地取出了那个芯片,然后大拇指在拉链处轻轻一划,她的肌肤又重新合并了起来。她开始拿着那芯片在一片雪白的雪地上跳舞,身旁还有信鸽飞舞。
她本要向后倒去,倒在那一片柔软的雪地上,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肩膀,她感觉到有人把手放在了她一侧的肩上,那遥远的声音也逐渐变得确切又清晰。
“你没事吧?”杜芢问她。
她想说她没事,但她的眼睛似乎比她的嘴更有话要说,只是她眼睛的说话形式不是吐空气,而是呕水,她真替她的眼睛感到害臊。
等察觉到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把水呕到了对面那人的肩膀上,真害臊,失礼又害臊。但仔细回忆一下,好像是对方自己先抱过来的,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觉得自己在享受的是一种临终关怀。
杜芢只是在轻轻拍着她的背,让荀安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每次吃坏了肚子吐完了东西后,母亲都会这样拍着自己,让她再多吐点东西,多吐点东西出来……
可是我现在还能吐点什么出来呢,妈妈?我连关于你的回忆都已经早早地吐出来了啊。
“杜芢,你是研究者,你应该懂的……”荀安能感觉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变得含糊不清,她比自己想象得要更怕死,“这个东西,应该是昨天上午那场对峙时植入的……你实话告诉我,他们追踪到我,还需多久?”
“最快三天半。”杜芢说,她的声音很冷静,这让荀安松了一口气,至少她没在骗她,“最晚五天。”
只是荀安听完这句话后就又沉入了大海,她听见自己在呜咽,那呜咽变成了一滴水,一滴水汇入大海,又汇入小溪,小溪经过了她老家的门口,流入了她母亲的肚子里,她再次出生又再次死去,婴儿开始啼哭。
但那啼哭不是她,她是呜咽。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还是收拾好情绪,轻轻推开了这个能忍受她这么久的好心人的怀抱,准备起身离开。
“很感谢你愿意收留我,”她抹了抹鼻子,对杜芢说,“我现在必须得离开。”
“你要去哪?”杜芢问她。
“不知道,可能会一直顺着公路走,也可能进入后面那片田野,钻进山里。”她说着,又开始觉得自己的鼻音变重了些,“反正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逃!逃到最后一刻都得逃,我还不想死。”
“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就不拖累你了。”她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又要哭了,便起身要走。
在迈步之前,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拉住袖口。
“还有……一个方法。”杜芢拉住了她,轻声说道,荀安从她的断句中察觉出了她原本是不想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还有个办法能让你活,能让你活,三十年。”
荀安当时就感到了奇怪,这奇怪甚至短暂压过了她对于死亡的恐惧。
为什么,是如此确切的三十年?
·
直到她跟着杜芢步入那片布满了显示屏与线路的空间,她都难以相信自己刚刚所听见的一切。
没人能想到黄粱一梦的故事能在现实里成真。什么梦境扩展装置,什么“神经细胞的快速回放”,什么“现实一天梦里十年”,这些词语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对于科学的想象。她看着房间中央两个像是手术台一样的床位,难以在自己心中构建出一个足以连接梦境与现实的桥梁。而这一切却又恰好与梦境相关,如此讽刺,奇异至极。
只见杜芢三步并做两步就跳上了那负责着主操作界面的高台,荀安觉得在这里的她要比刚刚她所见识到的“所有的她”都要活跃上两到三倍,她之前看起来还像个机器人,而在这里的她则摇身一变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研究出了那个机器人的博士”。
她敏捷地操作着那些界面,“你现在依然可以选择离开,一切的选择权都在你。”她依旧冷静地对荀安说。她虽然这么说着,却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荀安有种错觉,她觉得此刻的研究员似乎很兴奋,她好像本就是梦里的人,只是短暂地来到了人世间,结实到了荀安这样一个人,然后现在又想千方百计地,把她也拉进梦里去。
但荀安有得选吗?她好像也没得选。
“你能确定那里面的‘梦’真的与现实高度相似吗?我可不想跟睡觉一样梦上三十年,那也只是植物人的三十年而已。”荀安继续抛出着问题,她还在试图做着一些抵抗。
“其实我们平时的梦本就与现实高度相似,只是你忘记了而已,我要是这么说,你信吗?”杜芢回答着她的话,言语间竟有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笑意。
“当然,扩展后的梦会比平时的梦要更有逻辑,或者说,过于有逻辑了。你的梦在装置的加持下,将会变成一场以你为主角的单机游戏,以你为主角的记录电影。一切的故事都会以你的潜意识进行编排。”
“生死离别均有脉络,万事万物有始有终。”她不知道从哪学来了两句富有诗意的话。
“但那……不都是假的吗?”荀安从心底里感到沉闷。
“假的?”杜芢停止操作,抬起了头,就好像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梦是假的,我们的现实,难道就是真的了吗?荀安,你能证明我们的现实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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