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姊姊,悬吊在樑上,她眼角口鼻流出丝丝鲜血,那圆瞪的双眼含悲带怨,死不瞑目……
「……小喜,小喜?」
声声急切,鑽入她破碎狂乱的梦境……是梦吗?
她疲惫睁眼,一张焦急俊顏落入眼底。
「你醒了,醒了。」目不交睫地守她两昼夜,他欣喜若狂,又怕惊动此际脆弱如琉璃的她,轻声道:「你在你姊姊房里晕过去,已昏睡两日了。」
她听而不闻,恍惚地扫视一室华贵摆设,是他的寝宫,他疲累的脸庞凝视着她,满是心疼与怜惜。
她木然的眼光彷彿什么也看不见,「姊姊呢?」
「我吩咐了人入殮,停柩在她寝宫。她留书一封,说她以死表明清白,请父皇在她身后好好善待你。」他紧握着她冰凉小手,一听宫内出事,他快马赶回,仍是迟了一步,至少保住了她。
不是梦……她眼眶无泪,喃喃道:「姊姊丢下我,走了……」
「你还有我。」他轻抚她曾嫩若鲜花的颊,如今憔悴灰白,他自责不已,「若我在宫内,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她不语,灵动黑眸毫无生气,彷若魂魄已随她挚爱的亲姐而去,坠落至幽暗深渊,听不见他的关切,看不入他的焦急。
「小喜?」
他猛地想起,她小名唤作小喜,是因为大悲大喜,于她有碍。他额际泛起一层不安冷汗,轻唤:「小喜?小喜?」
连唤数声,她才迟疑地抬眸向他,他心定了些,「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喝的莲子粥,你先吃一点吧。」
他唤人送入汤品,扶她坐起,而后屏退服侍的宫女,亲手餵她。
羹匙将触及她唇,始终静静由他摆佈的她忽道:「如果你在,姊姊就不会死吗?」
他一怔,慨然道:「若我在,连那名侍卫也不会枉死,我必定阻止綾妃,不教此事发生。」
「可是你不在。」
他闻言歉疚,「往后,我会时时刻刻陪着你,不让任何人……」
「即使你在,宫廷侍卫是尧军殿下亲自训练,不会听你号令。」她眸光空茫,喃喃囈语。
「今日若是姊姊失宠了,惹恼皇上,皇上要杀她,你也救她不得。姊姊总说:我不犯人,人不犯我,可是姊姊不欺人,别人却要欺到头上来,无权无势,只得任人宰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受逼不过,最后投繯自尽,归根究柢,都是权势二字……」纤瘦身子猛地被一扯,雪白脸庞埋入他胸口。
「别说了。」她一滴泪也不掉,却眼神死寂地这般喃喃诉说,令他不由自已地惊恐。
「我要杀了綾妃,杀了尧军,为姊姊报仇。」她静静靠在他胸口,他看不见她眼底着魔般的坚决,她的话语却狠狠刺入他的心。
「别胡思乱想,谋害皇族是死罪,琬妃遗言要父皇照顾你,她要你活着,不是要你报仇。」
她木然不动,姊姊死了,她根本不想活下去啊。
「就算是为了我,别想报仇,好吗?」
为了他?
她任由他温暖双手捧住自己僵白两腮,他焦灼墨瞳烙印入她眼底,他声声急切唤回她远颺的神智,然而方纔掠过脑中的狠毒计画,已无他的位置。
他舀起热粥餵她,温言道:「我已派人告知父皇,待他回宫,定会为琬妃主持公道,你且耐住性子……」
等皇帝回来,她就要离开他了。
她已明白,倚靠别人的权势,不如自己抓牢权势,自己保护自己。
她怔怔瞧着他温情抚慰的俊顏,她还没有告诉他,想到要成为他的新娘,她有多么雀跃,她留意嬪妃们的衣料首饰,幻想她的嫁衣会是什么模样;女官们谈起过去她能逃则逃的繁复宫礼,她竖起耳朵聆听;她更认真上太傅的课,努力学习琴棋书画,为了要配得上他的洋溢才情。
短短数月的美梦,就要结束。她的心意未变,却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妻了。
他……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这粥,我着人特别煮得稀烂些,较好入喉,另外还备了鸡汤,你若想吃些什么……」他暂且搁下羹匙,要替她拉好锦被,不意她凑了上来,沾着莲子香气的唇印上他的。
他愕然,手里碗一滑,热粥洒了一地,莲子香味大胆侵入他口中,迅速扰乱他呼吸。
「小……小喜?」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偎贴入他怀中,怕她摔下床,他连忙扶住她腰身,宫女为她换过衣物,此刻她身上唯有一件薄衣。他不敢妄动,俊脸已燥红一片。
「抱我。」她软声低喃。至少,当一夜的夫妻吧……
她亲吻他,纤细腕臂攀附上他微颤的修长躯体,点燃青涩的火苗。她恋恋抚触他温雅眉睫、俊秀脸庞,当她的小手解开他精绣的长衫,触及他胸膛发烫的肌肤,他闷吟了声,猝然将她压入床褥中。
他情难自抑,深深地、一再地吻着他珍爱的女孩,狂热又虔诚地碰触她一身柔腻,一眼就择中了她,呵护她在他羽翼下长成,等着她与他比翼,一生一世伴他飞翔,她的一切早已融入他骨血,他们彼此相属呵。
「善吾……」头一次唤他的名,她怯怯地,他的身子压迫着她,他的唇贴着她颈上搏动的血脉,她羞涩闔眸,不怕也不悔——
他却让这一声震回了神智,硬生生止住了激烈缠绵。
他咬牙,伏着不动,长衫的玉扣落在她光裸胸口,随着剧烈呼吸次次轻点她泛红柔肤。
「……我要立你为妃。」他温润的嗓音变得粗嗄,不愿在名分未定时就要她,欲拉上她衣衫的手却被她扯住。
「抱我!」她绝望地祈求,祈求此生与他唯一的一场缠绵繾綣,「抱我,善吾!」
他咬牙,竭力抗拒体内窜动的情慾,深深喘息半晌,终于还是拉好她衣衫。
「还不是时候,要等到……完婚那日。」他在她酡红娇靨上一啄,无限珍惜爱怜,「你值得正妃之位。」
她闭上眼,流不出的泪在眼底化为死寂的冰。
她既醒了,他隔日便要赶回京师驻军的训练,吩咐宫女善加照料她,她坚持搬回亲姐寝宫,他也由她,但命人每日将她起居情形修书一封,快马送给他。綾妃的目标只是剷除宠妃,她应当安全无虞。
每日送来的信中叙述,她似无异状,只是独自关在亲姊寝宫内,镇日不出,而他写信给她,她一封也不回。
七日后,父皇归来,驻军训练也结束,他单人匹马,仅带了数名护卫,赶在军队拔营之前飞驰回宫,回到宫中时已是深夜。
他不及卸甲,也不及面见父皇,直奔琬妃宫室,然而一问宫女,她命人开了宴席,正与皇帝共饮。
他起了疑,不要人通报,悄步走到寝房之外,往半敞门扉里一望,不由得惊愣原地。
桌上杯盘狼藉,宫女侍立两旁,他父皇苍老的脸庞带着哀戚与酒意,注视着席前翩然起舞的少女。
她盛装打扮,身着她不爱穿的飘逸宫裙,满身她不爱佩戴的环珮叮咚,莲步轻移,踏的不是她家乡的祭灵舞,而是她不爱的宫廷舞。
她不像她自己,却像她柔顺婉孌的亲姐,她跳的是她亲姐最擅长的舞,她的首饰衣装就是她亲姐的遗物,她的亲姐似乎就盘据在屋樑上,幽幽俯瞰。
他震惊得动弹不得,看着她一舞已毕,在皇帝面前盈盈跪倒。
「这是姊姊生前最擅长、皇上也最喜爱的舞,小喜盼能以此告慰皇上与姊姊,因此大胆献丑了。」
「你跳得很好,很好。」他的父皇拭去眼角泪光,伸手欲扶起她。
「小喜不起来。」她垂首不动,语调坚决凄婉,「姊姊受人诬害,自尽身亡,皇上若不为姊姊申冤,就请赐死小喜,让小喜随姊姊去吧。」
他只觉背脊窜上一股惊悸寒气,以父皇对琬妃的宠爱,她该知自己不必如此做,父皇也不会坐视不理,她做这些事、说这些话,全都是别有用心……
「傻丫头,朕若让你受半点伤害,怎对得起琬妃?」皇帝托高她嫩白下巴,凝视她酷似琬妃的秀艳容顏、楚楚眼波,眼神渐露痴迷,「你很像你姊姊……」
他挺拔的身躯剧烈颤抖,骤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听见她命人另开筵席,要与他父皇转入内室,他又恼又急,迈步就要闯入。
「殿下,」守在门畔的宫女立刻阻住他,囁嚅道:「小喜姑娘说,今晚你若踏进这道门,她就在你面前自刎。」
他震骇地止步,血液彷若冻结。
她怎能如此做?为了仇恨,拋弃生命,拋弃一切,拋弃与他相守的诺言!为何不等他回到她身边,为何不与他商量,为何弃他而去?
他有几千几百句想对她质问,然而一踏入房门就是将她逼入死路,眼睁睁看她挽着他父皇走入重重纱幔之后。
驀然她回过头,向他望来。
他已然热泪盈眶,心知刚毅如她,即使苦苦哀求也不能动摇她的决定,只能痴痴凝视,盼她改变初衷。
她晶莹眼瞳似冰,流露几许凄然,艳美樱唇勾起诀别一笑,轻俏身影转回,隐入纱幔之后。
他不记得自己如何回到寝宫,也不记得自己唤人送入多少酒,他颓然坐在满地酒瓶之间,盯着桌上烛火,烛芯在烧,将他的心逐渐焚为一滩死寂烛泪。
在他醉眼朦胧的黎明时刻,消息传来:他父皇将琬妃的宫殿赐予她,封她为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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