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常用的煮菜的瓦罐,想了想,又另外翻出来一个。搬到门外洗干净了,再抱回来,放在一边地上,开始给小灶生火。
小灶不如大灶,就是一个小火炉,不好添柴,风灵便往里发了几块过冬剩下的黑炭。等炭火燃起来以后,才将洗干净的瓦罐放在灶上,把药材倒进去,再添两碗水,让它慢慢炖着。
药材煮上后,风灵才准备弄吃的。
又回一趟房间,舀了一小碗米。因为经常流浪的习惯,粮食钱财这些重要的东西,是不会离身很远的。就是不便随身携带,也是收在睡觉的房间里,不会放在远处的厨房。
淘了米,再把拔来的葱洗干净了,踩着椅子去灶台砧板上将葱白切丝。菜刀也是庙里找出来的,刀口破了几个缺口,刚翻出来时刀刃还是卷的,被李玉良磨了磨,倒也还能用。
菜刀对小孩来说不算很轻,风灵拿得很小心。
歪歪扭扭的将葱白切出来,跟淘干净的米一起放进平常煮菜的瓦罐里,再填上清水,米上的水没过一节指节,然后放在另一个炉子上炖。
做完这一切,风灵又去房间里看了李玉良一眼。见他又重新睡过去,但呼吸好歹顺畅些了,也不久待,重新回到厨房。
庙里有耗子,吃的东西不敢离人太久。
风灵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两个小炉子旁边守着。闻着渐渐逸散出来的米香味儿,时不时吸一下鼻子,连苦药味儿感觉清甜了起来。
守了大半个时辰,风灵时不时拿块抹布垫着,揭开药罐盖子看看。等感觉差不多了,便拿抹布分开握着罐子端耳,快速端下炉子,放在旁边地上。
炉子里的火也差不多快烧完了,风灵又去揭开粥罐盖子,同样也煮的差不多了,便暂时没管它。拿出吃饭的碗,将罐子里的药汁倒进碗里,将罐子重新盖上,端着碗回了房间。
见李玉良还睡着,风灵先把药搁在桌子上,才去将他摇醒了:“师父,吃药。”
李玉良迷迷糊糊醒来,撑着坐起身。
风灵爬上床,将床尾的衣物和内侧的枕头都堆在他身后,让他靠着。这才将桌上的药碗垫着抹布一起端给他,等他接过去了,又拖了把椅子在床边,让他好放碗。
药汁很烫,李玉良吹着喝了一口,果然放在椅子上晾着,一边看着风灵来来去去的忙活。不一会儿,又端来一罐粥来。
盛药的碗还没空出来,风灵便拿自己的碗盛了满满一碗粥,小心的移到床边椅子上放下。
李玉良见她放下碗还要忙活,不由得将她叫住,招招手:“灵儿,过来。”
风灵小跑到床边,乖乖趴在床沿上问他:“师父,怎么了?”
李玉良擦了擦她小脑门上的汗,“师父还没好,你别又着凉了。”
风灵嘿嘿一笑,拿袖子往头顶、脖颈上一抹。
李玉良看得失笑,没忍住,又咳了两声,指着椅子上的粥道:“师父要喝药,你先吃。”
风灵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决不肯,“不行,这是老大夫叮嘱我,煮给您治病的!”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这孩子!”李玉良看得摇头,半是欣慰半是惆怅。
两碗药下去,又发了一身的汗出来,第二天李玉良觉得大好了。让风灵用前一天留下的药渣再喝了一天药,另一包则收起来。
病好以后,师徒两个仿佛仍像往常一样,不时下山赚点润口费。
只是,李玉良看着身边不及腿高的小身板儿,时常生出一股紧迫感来。在他大病过后,这种感觉犹胜。
李玉良是知道自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靠着一张嘴在外讨生活。但到底没有真本事,也就挣个糊口费,有一日混一日罢了。
可是捡了风灵以后,到底是多了一张嘴,他也开始存起铜板,留起救急钱了。
换做以前,也许他就这么病死在哪个角落也没人知道。反正是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能有余钱来看医治病的。
当初救下风灵,他不能说没有后悔过。元兴九年冬,下了好大一场雪,放眼望去,世界都是一片白泠泠的。这对那些有存粮的高门大户,是难得的好景。对闹了几年灾的农户、流氓来说,就是阎王又加了一道催命符。
吃人的事,他听过,但是到底没亲眼见过,所以刚见到时,便下意识制止了。其实他刚一开口就后悔了,可是对面是两个体格不比他弱的汉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了。最后对方要他拿手里的饼子换人,他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同意了。
事后想想,对方应该也是第一次干这事,否则哪有人将人生往火上烤的?
之后也不是没想过把孩子丢了,可是一想想这是拿自己所有口粮换来的,万一再被人拣去吃了怎么办?那不是亏得慌吗?
好在那场雪后,这几年也还算风调雨顺,行情不好的时候,山里挖点野菜芋头,也能活命。
于是这孩子就这么留在他身边了。
他是个没根基家业的人,娶妻生子是不想了,养个孩子以后养老也算不错。
李玉良看开后,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可是相处越久,他就越是忍不住为她跟着自己而惋惜。实在是这孩子太懂事儿了!从来不吵不闹,又孝顺、又听话……
但可惜,这是个女孩子。
如今年纪小还好,等她年纪大了,要靠什么生活呢?难道叫她以后继承衣钵,扮成道姑去骗人么?
况且男女有别,即便是名义上的师徒,也怕她年纪大了,对她名声不好。
这师父当的,比亲爹还操心!
日子一天热过一天,这山头被附近的一家大户买下来了,风灵跟着师父又恢复了流浪的生活。
只是比起以前混过一天,算是赚了一天的日子,李玉良忽然变得积极起来。
他开始关注起一些大户来,但凡听到哪家名声好些,便开始偷偷打听他们的家底、为人。外界听说的还不算,还要从那些大户家仆口里探口风,且常常不许风灵跟着。
要知道,这些大户人家有事则去大观里朝拜,轻易是不会见他们这些野和尚、野道人的。而他们这些人,若非事先探了底,有了把握,一般也不会上这些大户家里讨没趣。
李玉良打听了不少人家,但却从来没有上门过。
直到他们经过泽县,听到有人谈起当地的大户叶家。
“哎,这叶家也算是积善之家,却在子嗣上艰难多舛,真是可惜啊!”
“是啊,前几年闹灾荒的时候,叶家还经常施粥呢!”
“过世的叶老爷为人也和善呢!”
“修桥铺路,乐善好施,结果……哎,真是好人无报啊!”
路边支起的茶铺里,一些歇脚的农人和少许路过的旅人聚在一堆,正投入的嗟叹着。
李玉良领着风灵挤在一边,却只听了个尾巴,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打听起来。
众人本就谈兴正浓,见他一身道袍打扮,不由更积极了些。等刚听过一圈的人,再七嘴八舌的解释一番,李玉良才弄明白,这叶家发生了什么事。
要说这叶家,也是不是没有根基的。往前数几代,朝中还有当大官的,可惜往后却也似渐渐没落了,这两三代都没曾出个小官。
当然,人家在这泽县也经营了不知道多少代,虽然比起以前,看着是没落了,但是在本地还是很有些话语权的,家底也不弱。前几年的饥荒,这周边靠着叶家,活了不少人,如今都还记着叶家的恩呢!
只可惜,叶家这子嗣越发单薄,连着几代都是单传。到了如今叶老爷这儿,不仅只得了一个儿子,还体弱多病的。这五湖四海的名医没少上门,可拖到五六岁了,还不能见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站住。
前儿听说那哥儿又病倒了,叶家的老爷夫人怕也是没招儿了,跟仆人小厮、佃户长工都发了话:若有遇见高人,尽管往叶府里请。旦有起色,必有重谢。
之后人来人往,叶府很是忙碌了一阵!
可惜,不仅叶家小哥儿每况愈下,连叶家夫人也差点累倒了。后来上门的就少了,叶家怕也是认命了,不再四处求召。
如今叶府静悄悄的,听在他们家做事的长工小厮们说:上头老爷已经悄悄发话,叫麻衣白布都先备着。即便早夭,也要叫他又名有姓的进祖坟。只是不想叫夫人伤心,暂时不许张扬出来。
听到这个结果,他们闲聊起来也不免可惜。陡然见到个穿道袍的生面孔,不由得替叶家操心起来,若有本事救了叶家哥儿一命,也算一桩善事!
李玉良听了,若有所思。含糊回了众人,又请了一回茶水,才领着风灵离开了。
之后李玉良没急着进县城,而是先找了间破庙落脚。脱下了身上的道袍,换上一件打着补丁、日常穿的外衫。让风灵呆在庙里打扫,留意生人,便独自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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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李玉良先找到叶家城外的田地,跟做活儿的佃户、长工打听了一番。得到的消息,跟之前茶铺里听到的差不离,便离开了。
这些人对叶府的了解,基本都是转了几手的,听个大概就行了,具体的还得想办法跟叶府内的人打听。
一连几天,风灵都只能看着李玉良穿着一身旧衣外出,然后等到傍晚,他才带着吃食回来。风灵问了他几次,他也不说,只是留恋的揉了揉她露着两个旋的发顶。
这几天,李玉良不仅去叶府打听到了一些消息。随着叶府小公子一日病过一日,李玉良也不免急躁起来。
通过这段时间的多方打听,李玉良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最合适的一家了。不仅家风清正,人口也简单,下人里或许有势利些的,但没有敢行大恶的……
最重要的是,比起预先想的,将风灵送去大户家里做丫鬟,要有一条更好的出路!
找户好人家做丫鬟,虽说以后的吃穿应该不愁了,但到底是贱籍,李玉良有些不甘心。
找一户富足的人家收养倒是好出路,但平白无故的,人家凭什么养你一个不知来路的孩子?
现在有一条新的出路摆在面前,趁着叶家小少爷病重,让风灵冲喜嫁到叶家去!
这听起来不像是好事,可分析过打听来的消息后,李玉良却觉得不一定。
就说这冲喜,也就两种结果:成,小少爷活,皆大欢喜;不成,小少爷死,风灵被迁怒。
但李玉良觉得,即便不成,风灵大概率是不会被迁怒的。
先说这叶家老爷夫人,就没有不交口称赞的,人品应该是信得过的。但比起外人这些虚头八脑的称赞,更让李玉良下定决心的,是一道还没有传开的小道消息——叶家夫人又有身孕了。
因此,即便是为了还未出生的小少爷或者小小姐积福,到时候叶家也大概率不会迁怒一个小孩子。
况且,即便被迁怒,很可能也就是沦为普通丫鬟,但叶府也已经比之前打听的那些大户好多了。衣食无忧,安稳的度过一生,这已经是李玉良能为风灵想到的最好的未来了。
这值得赌一把。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给风灵套上冲喜的条件呢?
为此,李玉良不惜往附近的大观跑了好几趟。一边求问,一边牢牢记着人家说的话,准备从中改一改,再重新组出一套话术。
那病少爷天生体寒、阳虚不足。李玉良就为风灵编一套阳气足的八字和吉旺的命格!
回到破庙,李玉良打了水,特意将自己和风灵收拾了一通。特别是风灵,肉是一时养不出来了,但是务必要打扮得整洁干净。套上童子服,扎上双丫髻,加上她本身也长得玉雪可爱,除了瘦了点,谁还敢说这不像个小仙童!
为了避免到时口供不一,李玉良把要害提前跟风灵说了。
“到时候一定要听话,知道吗?”
“师父,你不要我了吗?”风灵眼里含着两包泪水,也不哭不闹,只是紧紧的捏着李玉良的衣角,默默的流泪。
李玉良沉默,蹲下身来,擦了擦风灵脸上的泪水,“师父送你去有钱人家过好日子去,不好吗?”
风灵摇摇头,“不好。”
“怎么不好?”李玉良跟她数,“到时候不用挨饿,有大房子住,还有新衣服穿,哪里不好?”
李玉良拧了拧她的小脸颊,“你看你跟着师父,成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小脸都蜡黄了。”
“就是不好。”风灵任他掐着脸蛋,倔强道,“再好也是人家的,我就爱跟着师父。”
李玉良闻言,心里酸成了一团,却还是说,“跟着师父?吃不饱、穿不暖,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容易找个破观野庙,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赶出来了。这样也好?”
“好!”风灵似乎觉得有机会说服师父了,抹了把眼睛,努力的反驳着,“我不用吃很多,我有衣服穿,跟着师父,到处跑也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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