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亦泠忽然伸手抓住了锦葵。
这声音,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是个男人你就给小爷滚出来!躲在家里算什么好汉?!赶紧给小爷滚出来!”
是了。
亦泠听着这声音,知道是她那个便宜弟弟亦昀没错了。
这臭小子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谢衡之府上发什么疯,不要命了吗?!
就在这时,门房已经打开了门。
刚推开了门缝,亦昀就一脚踹了上去,把门房都震得倒在了地上。
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亦泠也火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往他手臂上挥了一巴掌,呵斥道:“你发什么疯!”
刚刚还气冲牛斗的亦昀突然就迷茫无措地摸着手臂站在原地,侧头看着亦泠,眼里还有几分无辜。
“你是谁啊?”
看着亦昀的眼神,亦泠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亦泠,是江州的商亦泠了。
她扯了扯嘴角,讪讪道:“我、我是……”
不等亦泠期期艾艾地自报家门,亦昀打量一眼,似乎是反应过来了。
然后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原来是谢夫人。”
亦泠无奈地撇着嘴角,她这弟弟到哪儿都挺有礼貌。
但终归,亦昀没那么冲动了。
刚这么安慰完自己,行完礼的亦昀又直起腰扯着大嗓门一边喊话一边往里冲:“谢衡之呢!让他给我滚出来!”
亦泠又气又急,生怕他真的惹到了谢衡之没有好下场,连忙挡在他身前。
“你找谢衡之做什么?!”
亦昀冷眼看着眼前的女人,沉声道:“我要让他给我姐姐一个交代!”
听到这句话,亦泠凝神沉吟片刻,随即转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锦葵,示意她带着门房去别的地方候着。
锦葵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照亦泠的吩咐做了。
等两人走远,亦泠拉着亦昀走到一旁,低声问:“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什么?”
亦昀阴阳怪气地说,“谢夫人该不会不知道,您丈夫去庆阳平乱,却只带回了我姐姐的几件遗物,上报朝廷称我姐姐是不屈于反贼自刎而亡的!”
秋夜的风已经有些刺骨,像刀子一般割在脸上。
亦泠脸颊渐渐褪了血色,思绪空白了许久,才嗫嚅道:“他是这么说的?”
亦昀没回答亦泠的问题,自顾自说道:“我姐姐必不可能是自刎的!一定是谢衡之这个狗贼害死的!”
原本凉透的心头因为亦昀这句话而热了起来。
亦泠没想到,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在关键时刻,竟然这么相信她。
“你……”亦泠眼眶已经热了,“确定吗?”
“当然!”亦昀冷笑道,“我姐姐那么贪生怕死,怎么可能自刎?!他骗鬼呢!”
亦泠:“……”
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又憋了回去。
亦泠掖了掖眼角,瞥了亦昀一眼,“那你想怎样?”
亦昀现在是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说:“劳烦谢夫人把谢衡之叫出来,他今日若不给我姐姐一个交代,我必让他血债血偿!”
“糊涂!”
亦泠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以你现在的本事,你觉得你杀了他之后能全身而退吗?!”
亦昀闻言突然愣住了,觉得这个女人说的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
“可是……”
“就算你不要命,你想要连累你全家吗?!”
“我……”
亦泠继续说道:“你若真是想手刃谢衡之为你姐姐报仇,此事也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不能冲动行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有道理…………???”
亦昀转头看着眼前的谢夫人,突然满脑子问号不知所措。
第4章
亦昀刚刚那一脚踹得不轻,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门房咿咿呀呀的呻吟。
可惜现在没人在乎他,女主人亦泠愣怔地站着,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昏话。而亦昀的左腿无意识后退了一步,摆出一副防备的姿势,看亦泠的眼神由震惊变为迷惑,而后又缓缓变成警惕。
“你这是什么意思?”
亦昀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审视着亦泠,想从她脸上看出意图。
可惜亦泠的脸上除了无奈只有讪讪。
“我可没说我要杀人啊。”亦昀又后退了一步,谨慎地说,“谢夫人可别血口喷人。”
“……”
亦泠忽然有些头疼,好像下一秒又要晕过去。
她扶着自己的额角,只想亦昀这个糊涂蛋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等谢衡之回来了,便没那么好收场了。
“你快回去吧。”亦泠说,“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亦昀这会儿是真怕了,不过他怕的是这个奇怪的女人。于是再三打量亦泠之后,后知后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迈开腿就想跑。
但刚跨过门槛,亦昀就顿住了。
亦泠不明所以,探着身子看出去,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了谢府门口。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这辆马车,亦泠生前坐过很多次。
而车上的亦夫人没等下人摆好蹬子,几乎是跳下车来的。
“昀儿!昀儿!你真是疯了!”她仓皇不定地三两步跑过来,两手紧紧抓住亦昀的双臂,一面拍打他一面说,“你这是要做什么啊!你要是动那人一根头发我们全家都别活了!”
亦昀还恍惚着,面对母亲的又哭又打无动于衷,反而心虚地扭头瞥向身后。
亦夫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见到立在一旁的亦泠,勃然变色,连哭声也堵在了嗓子眼儿。
瞬息间,那个昏乱的妇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端庄有礼的贵妇。
亦夫人迅速理了衣冠,擦掉眼角泪痕,谨慎地迈过门槛,向亦泠行了一礼。
垂首敛目,伏低做小,惶恐又卑微。
但许久,亦泠都没有反应,甚至连嘴巴都张不开。
亦夫人心中又急又慌,想着谢夫人要么生气要么不屑。可她抬起眼窥视亦泠的神情,这游离涣散的眼神中甚至带了几分悲戚又是怎么回事?
“谢夫人?”亦夫人小心翼翼地开口,“犬子年幼,莽撞无知,若他冲撞了您,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亦泠在这熟悉的声音里定了神,看着自己阔别半年的亲生母亲,她惨然笑着摇头:“没什么,带他回去吧。”
亦夫人闻言并没有松懈,反而和亦昀同样的疑惑且戒备。
以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先前他气涌如山地跑出家门,声称要给自己姐姐一个交代。既然见到了谢府的人,他不可能什么祸没闯。
谢夫人竟然丝毫不计较,这着实有些奇怪了。
但不管怎样,先带着儿子离开才是当务之急。
要是撞上谢衡之回来了,指不定这浑小子会惹出什么大麻烦。
于是亦夫人也不敢再多问,向亦泠福了福身,又说了几句好话,领着人就要走。
亦泠一声不吭地看着母子俩跨出谢府。
当两人上了马车,亦泠忽然心头一动,叫住了亦夫人。
添了许多白发的妇人探出半个身子,谨小慎微地问:“谢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亦泠张了张嘴,半晌才说道:“听说令爱……”
亦夫人闻言,低头叹了口气。
再抬起头时,她笑着说:“是的,小女福薄,前些日子在庆阳的战乱中去了。多亏谢大人将小女的遗物千里迢迢带回来,好让我们能为小女立上一座衣冠冢。改日大人得了空,亦家上下定登门致谢。”
连亦昀都能猜到他姐姐的死跟谢衡之有关系,亦夫人怎么会想不到呢?
可亦泠从她母亲脸上看不到一丝愤恨,只有无限的阿谀逢迎。
“真是没想到,亦夫人居然如此深明大义,难怪能养出亦小姐这么舍生取义的女儿。”
分明是字字夸赞,可亦夫人总觉得对面这个女人的语气里含着讥笑和讽刺。
她满腹疑惑,垂眼吸了口气,依然笑着说:“谢夫人谬赞了,小女是大梁王朝的子民,自然该舍身报国。”
一口悬在胸口的气沉沉呼出。
这一刻,亦泠对着自己的生母,连愤怒都没有了。
“那就……请亦夫人节哀。”
莹莹一灯下,亦泠双眼黯然。
她拂袖转身,往里走去,并沉声道,“致谢就不必了,好好为令爱置办哀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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