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们井然有序地排队领粥,脸上虽然也有悲苦之色,但并不惶急。
李庭霄和白知饮放慢速度从他们身边经过,直入城门,却见到迎面来了几匹马,为首的正是县令黄孝昀。
他见到煜王十分意外,但并未多礼,只是住马作揖:“殿下来八帜县有何贵干?”
李庭霄看出来了,这人是一点也没拿自己这个钦差当回事。
“明日洪峰将至,特来八帜县检视。”
“城内无碍,下官正要上堤,殿下可要一同前往?”
李庭霄拨马掉头,率先出城。
青圣腿长,跑起来飞快,瓷虎也不遑多让,没料到,黄孝昀的马虽不起眼,但也没落下,倒是让李庭霄微微惊讶。
马的长短暂且不提,要知道黄孝昀可是文臣,驭马之术上该差一截才是。
他不动声色缓下速度,等身后百米开外的一众随从跟上。
“黄县令都准备好了?”
黄孝昀说:“听闻这次洪水比上次来的还凶,这两日把堤坝加高了几寸。”
李庭霄微微惊讶:“哪来那么多砂石?”
黄孝昀苦笑:“哪有砂石,全是土,刨地,挖山,再来两回,八帜县北面那座山就掏空了!”
李庭霄提醒:“用土筑堤,不怕冲散了吗?”
“跟殿下学的,全县百姓齐上阵,女子挑结实的旧衣缝口袋,衣料布纹细致,土不会流失太多,外头再裹上草席。”黄孝昀看他一眼,“殿下见城外那些旧衣旧草席了吗?都是百姓捐的,用不了那么些,就放城外供流民取用。”
李庭霄有些感动,失笑:“岂止是山掏空了,再这样下去,县里百姓也掏空了。”
黄孝昀也抚须笑,脸上却有骄傲之色。
八帜县的堤坝又宽又厚,上头能并行两辆马车,浪涛拍击纹丝不动,在李庭霄看来,抵挡几波洪水毫无问题,他不由感叹,不愧是丞相之子,果真见识广博,懂得权衡利弊,不像一般官员只顾当下蝇头小利。
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这很难得。
天阴沉沉的,浓云不知不觉间又压下来,眼看一场大雨将近。
他眺望天尽头那滚滚乌云,依稀能看到其中闪烁的电光,喃喃自语:“水位是不是又涨高了?”
“像是。”黄孝昀目光沉重,更多是担忧,“许是上游落雨了,看来这次洪水会比想的要早。”
李庭霄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与白知饮,不知为何,不经意跟他对视的那一刹那,白知饮心里无端涌上一股不安。
他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李庭霄回头,对上那不安的目光时稍稍一愣,笑着扯回袖子:“阿宴,好好照料青圣。”
白知饮慢慢撒开手。
他抬手摸了摸正对瓷虎摇头晃脑的青圣,再抬眼,却见李庭霄已踩着湿滑的草席土袋,深一脚浅一脚爬到堤坝最上方去了。
李庭霄探身去看滔滔河水。
贴着堤岸刮来的风浑浊而冷冽,一下下鼓荡起他的衣摆,背景是流动的汪洋,就好像人也要随着漂走了。
见这架势,黄孝昀脚底直发凉,出声提醒:“殿下,小心脚下……”
可还没等他一句话说完,李庭霄突然就不见人了,“噗通”一声,像是落入了极深的水中。
“殿下!”饶是黄孝昀老练,此刻也不免慌了手脚。
还没等他和周围众公差做出反应,白知饮已经飞掠过他身边,三两步纵上堤坝,朝下游追出几步,瞄准河水中那片不断浮沉的玄色布料纵身一跃。
初入水时,李庭霄目不能视,耳朵里灌满隆隆水声,水流比预想中要急,在浑浊的激流中被冲出很长一段,方才调整好姿势,稳住身子。
他勉强眯起眼,余光却瞥到一个人影正随着波涛上上下下,旋即就通过他身上轻甲辨认出,那是白知饮!
他怎么也下来了?
伸手将人抓住,却发现他好似没意识了。
出生在潘皋国,见过最宽的河就是山上溪流汇聚成的小河,不及小腿深,白知饮怎么可能会水?但看到李庭霄落水的那一刻,趋于本能,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来了。
李庭霄憋住一口气,心头暗自发堵,大手紧紧攥着白知饮的腕子,还用袖子缠了两圈,决定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他!
他愿为自己赴死,自己怎可任他去死?
水势渐缓,李庭霄拉着白知饮浮上水面,多出一个人的重量,还要对抗水流,颇感吃力。
突然,他目光一凝,眼睁睁看着一条向东岔开的河道从面前错过,而他却只能随波逐流地继续飘向下游。
挣扎着往那岔开的河道游出一段,却是越来越远,他顿觉浑身冰凉,天似乎更低了。
错过了便只能错过了,救人要紧。
他维持着冷静,抽空用力拍了拍白知饮的面颊,没反应,他的鼻孔里不断有水溢出,肯定是溺水了。
看了圈周围地势,终于在对面见到一片浅滩,便避开水里不断漂往下游的杂物,奋力踩水,拖着他横渡过去。
他把白知饮拖上岸,喘了几口大气,便扑到他身上开始施救。
好在溺水时间不长,本身底子也不差,李庭霄又按又吹气,几下就把人救过来了。
他瘫坐在他身旁气喘吁吁,先是抬头看了眼刚刚路过的那座山,又垂下眼睛看白知饮,良久,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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