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将施琅也是明珠举荐的,这个时候动他,恐怕于战事不利。
见皇上微微眯眼,郝如月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可她也知道皇上的顾虑,了解皇上的脾气,于是贴心给皇上出主意:“明珠高才,留着还有用处,皇上不如挑点小毛病敲打敲打,让他收心。”
康熙苦笑,也没瞒郝如月:“之前的敲打还不够多吗?”
从清除暗桩,到容若外放,再到朝堂上的各种暗示,有索额图这个对手在的时候,明珠被敲打了还算老实。等索额图一倒,明党一家独大,虽然有图党牵制,可图海老了,精力不济,搞政治玩人这一块也不如明珠,很快便被反压。
如今在朝堂上,能够压制明珠的,就只剩下皇上自己了。
郝如月不是很清楚前朝的事,就自己知道的说:“皇上还记得臣妾之前查过内务府的帐吗?”
康熙把自己从愁绪中拔出来,转头看她:“记得,怎么了?”
明珠早些年是管过内务府,可皇后那时候查账他特意交代过,只给皇后查近一年的,怕把皇后累着。
“皇上,臣妾说了,您可不能生气,也别治噶禄的罪。”郝如月查账查上瘾,陆陆续续把内务府的帐全都翻了一遍。
康熙一听就知道噶禄多半是让皇后给诓了,可他当时也没把话说死,只说怕皇后累着,不许给皇后看太多账簿。
皇后自己要看,噶禄当然不敢拦。
且噶禄过来说事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嘴,说皇后还查了以前的账簿。
内务府的账簿浩如烟海,便是户部安排专班来查,也要查上很久。皇后只有两只手,一双眼睛,还要管着后宫诸事,能看多少。
他知道了,并没管。
噶禄见他不管,估计也不敢管了。
“可是看出了什么差池?”明珠管内务府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月封后才几年,康熙不信她查账已经查到了那几年。
内务府历年的账簿都已平账,且经过户部专班检查,应该不会有大的纰漏。
翻旧账确实是个敲打人的好办法,康熙记性好,上朝怼人的时候偶尔也会用到。
可对面的毕竟是明珠,内阁大学士第一人,吏部尚书,如果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过失,很没必要拿到朝堂上说事。
郝如月点头:“这些年臣妾抽空把皇上登基之后,内务府所有账目全都翻了一遍,发现明珠管着内务府的时候纰漏颇多。”
历年都会平账,账本自然看不出什么,可郝如月不仅看账本,还看凭证。
不仅对照当年的账本和凭证,还擅长数据分析,将历年数据都拎出来横向对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一对比就对比出伤害来了。
当时她没有针对明珠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发现了明珠在任上的两宗罪。
其一,吃空饷,即凭空捏造人头,冒领例银。
这一条账本和凭证都看不出来,是郝如月翻看小选名册,和各宫领用记录时,横向对比数据发现的。
该宗罪始于明珠高升之前,也就是他管着内务府的最后一年。
郝如月纯属好奇计算了一下冒领金额,狠狠震惊。
要不怎么说内务府是肥差呢!
其二,是卖官鬻爵。说卖官鬻爵可能严重点,就是将内务府的差事划分成三六九等,明码标价。除了皇上指定的,其他都可以有偿调动。
这一条与上一条相关,是郝如月深挖原因时分析出来的,也是明珠在任上最后两年做下的。
其他零零碎碎还有一些,都是由以上两条引发的小问题。
查账也不能白查,郝如月把查到的问题全部记录在册,并且标注了相关依据,也就是档案名称或编号。
内务府的账簿做得相当漂亮,档案管理也很不错,一本在手查阅起来非常方便。
查完之后,郝如月并没声张。当时她要对付的人是索额图,没空搭理明珠。现在明珠自己撞上来,造她的谣,撩拨她的娃,就别怪她翻他的旧账了。
康熙听郝如月说完,比刚刚听说明珠有时间造谣皇后,私下结交皇子还惊讶。
忽然感觉身边藏龙卧虎,先是出现了明珠这个时间管理大师,现在又是皇后这个人形算盘,康熙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卷,还得加倍努力。
说完这一番话,小六和小七全都睡沉了,郝如月唤了各自的乳母过来将人抱走。
之后郝如月拉着皇上去看她的小账本。康熙手握账本,深觉这旧账翻得好,翻得及时。
明党是康熙一手扶植起来的,明珠的发家史他再清楚不过。
前期漫天撒钱,收买人心,中期捡索额图的弃子,吃剩饭,等索额图倒下,招兵买马,扩充队伍。
除了中期不用钱,哪一个阶段不是花钱如流水。
明珠家祖上曾经煊赫,只不过被多尔衮坑过之后没落了,他本人也是从基层干起,一路挤进内阁。
那些年他看重明珠,利用明珠牵制索额图,猜到对方的钱多半来路不正,却也没有深究。
做大事不拘小节。
如今明珠做大,开始有了索额图指点江山的架势,康熙忽然觉得大事要做,小节也是要顾的。
于是明相收到大阿哥的邀请,还没想好要不要去赴约,人就在早朝上被御史弹劾了。
更加离奇的是,御史弹劾他的两宗罪并不是现在发生的,而是十几年前他在内务府任职期间的旧事。
索额图倒台之后,明珠并不想做什么内阁第一人,他认为那些都是虚的,只有简在帝心才最实在。
奈何皇上选中牵制他的图海不给力,几个回合下来,输得一败涂地,让他不想出头都难。
都说权力迷人眼,明珠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架不住整天被人吹捧,竟把他吹得飘飘欲仙,差点忘记自己是谁了。
吃空饷,卖官鬻爵,虽然查出来的都是旧事,但他在吏部尚书任上也没少做。
皇上天纵英才,就他这点小伎俩,还敢在鲁班门前耍大斧,多半被皇上发现了什么。
也是他运气好,正赶上朝廷对台湾用兵,皇上要用他,且自己也足够好用,否则恐怕就不是翻旧账这么简单了。
御史弹劾的两宗罪,每一宗都正好敲打在明珠心里最虚的地方。他咬咬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全部认下,痛哭流涕说自己那时候年少无知,请皇上降罪,并且自请免除吏部尚书之职。
吏部乃六部之首,他心里中纵然不舍,可皇上把吃空饷和卖官鬻爵两宗大罪都摆到明面上说了,他必须壮士断腕,尽快把自己剥离出来。
若这时候贪权,死活不放手,他的下场并不会比索额图好到哪里去。
索额图回京之后,明珠去拜访过他。索额图比明珠还要小几岁,被调去南边的时候,头发只是花白,再回来竟然全白了。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比明珠老了十岁不止,已然是一副老翁的模样了。
索额图见到他,眼中没有往日的防备,反而真诚笑道:“端范兄,咱们斗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你赢了。”
当时的明珠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见老冤家低头认输,心中不禁一阵暗爽。
然而老冤家就是老冤家,索额图面甜心苦,又怎会让他如意:“你赢了我,是因为你背后有皇上的支持。可我倒了,你就成了我,你说皇上还会继续扶植你吗?”
那会儿明珠在天上飘着,哪里听得进去,只当是索额图咒他,拂袖而去。
现在看来竟是一针见血,一语成谶。
朝堂上,皇上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只免去了他的吏部尚书之职,并没做过多打压。
散朝之后,坐上自家的马车,明珠才捂住心口,一阵一阵地出虚汗。
离开皇宫,听心腹随从道:“老爷,大阿哥已经在八仙楼等您了。”
明珠脱力般靠在车壁上,虚弱道:“回府。”
其实见过索额图,被他泼了冷水之后。明珠晕乎乎的脑子就有点清醒了。只是很多局早已布下,很多人已然投入进去,命运的齿轮开转动,想收手都不能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明珠想过无数种被皇上打压的可能,唯独没想过皇上会翻旧账。
角度刁钻,证据确凿,看似是翻旧账,却每一下都敲在他最虚的地方。
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只能跪地请罪。
平三藩,紧接着收台湾,明珠不信皇上每天觉都不够睡,居然还有闲心去翻内务府的陈芝麻烂谷子。
越想越不对劲儿,于是派人去查。这一查不要紧,直接给他整懵了。
查账的果然不是皇上,而是……皇后!
皇后一个深宫妇人,在家的时候顶多学学记账算账,认识几个字就不错,真能看懂内务府复杂的账簿么?
答案是肯定的。
皇后查账整个内务府的人都知道。
明珠坐在炕上,敲着桌边,想不通皇后为什么要查他。
当初得罪皇后的是索额图,他从来作壁上观,并没跟着掺和过。
与惠妃两次联络,两次失败,也从未触及到皇后的利益。
就算这回他越过惠妃,为了搭上大阿哥,造了皇后的谣,让皇后知道了。内务府的账簿浩如烟海,皇后便是神仙下凡,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搜集到如此翔实的证据。
便是皇后真有这本事,内务府办事是个什么效率,他还能不知道么。
死也要死个明白,于是再次派人去查,结果更令人震惊。
皇后查账并不是针对他的,而是把皇上登基之后,内务府的所有帐全都查了一遍,并且做了记录。
皇后要查,皇上就真给她这个权力,明珠以手扶额,从前还是小看了那个女人。
内务府是什么地方,那是皇亲国戚扎堆的历练场,也是皇上培养亲信的所在。
但凡管过内务府的,现在不是六部高官就是封疆大吏。
皇后这哪里是查账,分明是揪住了一堆大员的小辫子,以后谁敢阴她,随时可以拿来用。
明珠不相信,谁管过内务府没有贪墨,以他的谨慎都被皇后抓住了把柄,更不要说别人了。
从前有人说扳倒索额图有皇后的功劳,明珠还以为是皇后给皇上吹了枕头风,毕竟是个女人,除了吹枕头风还能做什么。
如今细想倒也未必。
拜访过索额图之后,明珠可不想步他的后尘。
索额图被皇上踢到南方平叛,至少还是陆战。现在收台湾那可是海战,而他连最起码的游泳都不会。
去了就是一个死。
至于大阿哥那边,他也暂时收了心思。
人留在大阿哥身边就好,也不算白忙活。
与此同时,大阿哥正在处置那两个宫女。
今天被明珠放了鸽子,大阿哥很不开心,回去便寻了错处,将那个宫女原路退回,并把宫女的情况与惠妃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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