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会有。”布莱雷利冷静道:“这也分两方面,如果仅仅只是搞一些农民起义之类的事,那以他们的力量,目前来说有些困难……但如果涉及到宗教,有点棘手,不过应该也还好……”
“嗯?为什么,卡尔普大叔说得还蛮有道理的啊?不提别的,只提那什么耶稣是帮助穷人的话……”
“这种事也发生过许多次了。”布莱雷利说,他撕了一块面包,这种面包味道不算好,但在这种时候也凑合了:“你知道——哦,你不知道,过往也有一些主张守贫的教士存在,方济各会就是如此……唔,有些是理念太过走火入魔,有些是触犯到一些人的利益,有些是宣传末世论,开始圈地大兴所谓的新基督国度……反正在大部分时间里,这些所谓的固穷托钵僧侣都会被打为歪门邪道,魔鬼引诱。东正教这边我了解得也不算多,西欧那边的天主教确实如此——我记得,东正教也有些比较极端的,比如那个……”
“阉割派?”苏尔小声地接了一句。
“没错,阉割派。只有新教比较开放解释权啦。天主教和东正教都更为保守……其实你要是去问卡尔普大叔教义云云,他自个儿不一定能答上来,他们的信仰只是习惯罢了。”
“这个我懂,我们那边拜菩萨的也多,但真的讲佛学理念什么的,很难说上来。”夔娥表示理解。
“话又说回来——我之所以说不会,是这里压根没什么神父,他要想搞解放神学,那也没人指责他异端,而且本来俄国信仰就是异教混基督。这个想法也是他自己的——他能说服的人有限,要真的掀起什么……现在这个村子能吃得上饭的人还很多,不会有太多人真的陪他搞这套……”
布莱雷利边说,边暗暗打量了一眼苏尔,他特意提到了“没有神父”这件事,他却没有什么反应。
看来关键词不太对。
和故意把话题往宗教上偏,一直在试探的布莱雷利不同,夔娥明显在想别的事——正如她先前所讲,之前没有那个心思,之后未必没有。她“唔”了一声,手搭上了膝盖:“你说有没有可能……”
“没有。”布莱雷利明白她想说什么,“……时机不到,你点火也没有什么用——何况,他既然自己都那么想了,再过那么一段时间……那个就发生了,何必急于一时呢。”
碍于还有别人在,他也开始打起哑谜。
“我知道啊,我就想想嘛……即使最后该发生的会发生,但以卡尔普大叔的年纪还等得到吗?以索菲娜的处境等得到吗?还有这位……”她偏过头,看了一眼一直坐在角落的苏尔。
“……”
“抱歉,我就是觉得有点难过而已。”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尔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凝滞状态,他能猜测到这两人之间在谈什么重要的、还可能与他们这些人有关的事,他没去追问那是什么,而是给这对把话题越聊越僵的青年男女打起了圆场——现在都他还不知道的是,以后他还得经常干这事儿。他把话题引到了别的地方:“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似乎想给您引荐梅德韦杰夫公爵。”
“嗯哼,这位公爵有什么说法吗?”
“他是个相当有学识的人,而且是赞成改制的那一派……”苏尔说。在夔娥看来,他的声音其实相当温柔,当然,也可能在她看来,在情绪不激烈的时候,俄语也是一种相对柔和的语言。
“和地主相比,他的资产更多,原本在省里也算个知名人物。”
“原本。”布莱雷利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微妙之处:“怎么,他得罪了其他贵族?退出了圈子?”
在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因非要同丈夫离婚以追求爱情而被京城的上流圈子所疏远。不过,这件事不太可能发生在身为男性的梅德韦杰夫公爵身上,他即使是得罪了沙皇身边的什么人,也不至于连省里的贵族都不来往了——要么是他主动的。
沉默了一会儿,苏尔无意识地碾了一下手指,“他只来往于在县里和另外八个村子之间。”
在布莱雷利开始细究这句话蕴含的信息,之前,他开始向他们打听起了外边的事情,和尼古拉一样。对于这些生活在乡下、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县城的人而言,其他省、乃至其他国家是过于遥远的事物,和他们这些集体农庄的乡巴佬们大概得隔个几万俄里,除了一些商人、贵族和流放过来的苦役,也没什么人知道彼得堡和莫斯科究竟是什么样的。
交谈间,布莱雷利在套到了对方主要是给地主放牧牛羊的同时,还发现苏尔懂得不少东西,他既知道那些被砍了头的十二月党人,也知道1812年的莫斯科大火。布莱雷利把剩下半个面包给了苏尔,然后挪动油灯,使其远离漏风的窗户。他想,他身上都没有什么牲畜的味道,只有松林混着一点树木被燃烧后的烟味。
“您还知道波拿巴。”布莱雷利笑了一下:“还有那些将领……说起来,这仗打得也稀里糊涂……哦,毕竟我不是真的法国人,您想怎么评价波拿巴都行,这儿没别人。”
“话说波拿巴是谁?”夔娥问。
“拿破仑。”
“哦……”那位滑铁卢英雄。夔娥对西欧历史的了解全看布莱雷利什么时候感兴趣讲两句,然后被其中过长的人名给绕晕。总的来说,他们各自为苏尔补充了一些东西方的见闻——属于本时代的。苏尔不太讲得清现在的具体年份(他的建议是,布莱雷利如果想知道,可以去问公爵)相比起对尼古拉打的太极,他们还是尽可能地讲了些真实发生过、又或者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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