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你怎么突然今天过来!”她慌里慌张——他发邮件的时候才下午四点!而住校生需要上自习到十点!
等好不容易下了自习,她还以为他早就走了——没想到他居然愣生生地等了六个小时。
“……你是参加了什么活动?”少年打量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晚?”
他只见过她周末放学的时间,并不清楚她平时的学业作息。
“我才下课。”
“……下课?”他诧异道:“什么课需要上到十点?……不对,你一天学多久?”
“真是不好意思啊!”她说:“我们中国学生是这样的……大概十四个小时?”
“十四小时?!”他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句,然后骂了句什么总之听上去不像英语的脏话。
哼哼,震撼了吧老外。她心酸地想,可恶,我也不想学到这个时候的啊!
她正想问他有什么事,没想到布莱雷利沉吟了半天,然后递给了她一个包裹。
“上次你给的橙子。”他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水。“回礼。”
因为夔娥是偷跑出来的,所以她接过东西就回去了。回宿舍后,她才发现,那是一件旗袍,绸缎的面料,并不花哨,裙角绣着暗纹。
说起来,他们上次吵架是为什么来着?她坐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回想着。
好像还是关于她为什么总是灰头土脸这件事——这还真是有原因的,再说,一件校服走天下嘛!
即使她并非母亲的亲生子,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长相更柔和、精致,骨架也不宽,这也是为什么包括她自己在内,从未有人怀疑过她不是母亲亲生的——如不然,又怎么解释,她是怎么生得这一副江南美人的灵动皮相呢?
上次吵架到最后,话题也偏到不知哪去了,她气鼓鼓地边让他滚蛋,边从包里拎出一大袋血橙给他,这让布莱雷利满头雾水。
“你不是生气了吗?”
“我是生气了。”她说:“但这是两码事,拿着!”
“……为什么?”布莱雷利抬起头,轻轻说。
“啊啊啊没有为什么!总之你闭嘴!”夔娥一拍桌子,还偷偷看了一眼——不错,桌子没事!她现在越来越会控制力道了!“你不是想吃橙子吗?”
“——我什么时候……”他霍然站了起来。
“都让你闭嘴啦!我不想和你吵了!”夔娥把橙子一股脑地塞进比她高一头的少年怀里:“上次你不是看橙子看了好久?我不管你想不想吃,我都给你弄来了,好不容易托朋友从江西带来的,这是全中国最好吃的血橙!”
冷风呼啸,街边有人放起了一首老歌。
他们面面相觑,布莱雷利抱着橙子,手指不住地收拢:“……是吗。”
不能再熟悉的橙香,以及她对这类橙子的描述……他没记错的话,血橙……
仅仅是他多看了一眼水果铺外的橙子?布莱雷利想,啊,你又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即使我其实一直在……推开你?
但他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你知道吗。”他循着记忆,从前有人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意大利最好的血橙生长在埃特纳火山脚下。”
“……诶?”夔娥眨眨眼。
“只是我没吃过。”他缓缓地说。然后突然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去过……但是也没来得及……哈哈哈哈哈。”
滚落的三个橙子,一个给了宪兵,一个放到了窗台上,腐烂在了西西里的阳光中,另一个在枪战中被他丢出去诱敌,被子弹打烂了。
她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还在生气——她不清楚他为什么笑,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似痛快,眼里却全是那种认为人世空荡乏味之人才具备的万念俱灰。
就像他们初见的那一天,她本能地认为,那是个很远很远的人……遥远又悲伤,以至于她一直以为,她如果不去拉住他的话,他很快就会像晨雾那样……落入水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118章
在疲惫而明亮的太阳开始让橙色的光海在大地上泛滥、陈铺,那么距离春鸟呼哨的日子也就不远了。高纬度地区的漫长黑夜有了缩短的架势,站在校园角落的几个学生人手捧着一本顾城诗选,齐声念诵到:在阔野上,在霜气中……我只找到,一滩败草,一袖寒风。(注)
蓝色的气球飞向天空,有人踩在课桌上,信手涂着板报,潦草的山与水,上面画的是他们谁也没见过的南方;有人忙碌地搬着桌椅,拖家带口,从这栋楼走向那栋楼。
平凡的,懵懂的学生时代,你找不到比这更枯乏,也更满怀希望的日子了。她抱着一盆花,看向窗外的蓝天、校园景色以及更远处的城市,发了一会儿呆,同学拍了拍她的肩:“小葵,走啦。”
“……好累哦。”夔娥说,不过她不是指搬花盆累。
“没办法啊,我们高三八成还得搬一次。”同学走在她边上,手里是好几把扫帚:“赶紧考完吧!考完我要好好睡一觉,谁也别拦我……”
她们在窗框间行走,下楼再上楼,熟悉到让人生厌的学校,把所有空格都集满的课表,狭窄的县城,雨天积在脚边的浑浊污水。
这些无一不是平凡之人才会面对的疲惫,她一下子觉得这样也不错,更多时候则在想,我要何时才能有自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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