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人也是一个妙人啊, 万商和她聊得非常愉快。
不过等万商坐上回府的马车,她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显然不是为了马夫人而叹的,是马夫人叫万商想起自己的未来亲家了。先侯爷临终前定下了詹木宝的婚事。詹木宝的未婚妻姓江。江姑娘的父亲江大人原本是正五品的礼部郎中, 不久前刚升了四品侍郎。江姑娘自幼丧母, 如今的继母姓樊。
万商之前守孝时,不好约了亲家见面, 但逢年过节的礼从未落下。
因为江姑娘自幼跟在外祖父母身边长大,安信侯府这边备礼,总要江姑娘的外祖家一份、江大人府上一份、江姑娘的表哥家一份, 足足备上三份。后来江姑娘的外祖带着她从云城回到了京城里,那她外祖家和表哥家就合二为一了,才变成两份礼。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 安信侯府这边认真送礼, 那边也不会敷衍着回礼。
当然,因为江大人是文官, 家资确实不如武勋丰厚, 江家的回礼不可能有多贵重, 不过万商看过礼单,知道江家的回礼都是用了心的,所以对着未来亲家的印象还算不错。比如江家有一次的回礼中就有江大人手抄的律法方面的书, 显而易见是打探到詹木宝这个未来女婿正一边守孝一边研读律法, 未来岳丈用这种方式表达了支持。
等到万商出孝,她自然郑重下帖子给未来亲家,期待双方正式地见上一面。这帖子自然也要往两家递, 江姑娘外祖家一份, 江大人府上一份。事实上,江姑娘外祖家那边, 如今是她表哥当家,她表嫂还先递了帖子来万商这里,显得对万商很看重。
但江大人那边,樊夫人的表现却叫万商皱眉。
作为继室,樊夫人好似一点都不在意江大姑娘这个原配之女,连带着对万商也称不上十分恭敬。可万商除了是詹木宝之母,还是超品诰命,樊夫人不过是个四品官的官夫人,哪来的脸敢对她不恭敬,无非还是仗着两家是姻亲、万商不好发火罢了。
不过说真的,那一点不恭敬,在万商看来还没有工作场合中某些甲方爸爸的智障发言叫人火大。她心里是真没觉得生气。她只是很好奇樊夫人为何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樊夫人是个正常人——万商定义的正常人是哪怕樊夫人确实对原配之女毫无感情,毕竟江大姑娘自小又不长在她跟前,但既然安信侯府和江家已经成了姻亲,两边组成了一个利益团体,樊夫人单纯是为了这个利益团体,也会和万商好好相处。
那样的话,今日马夫人说的这些话完全可以由樊夫人提前说给万商听。
樊夫人甚至可以亲自组个局,约着万商一块儿去宝济寺上香,然后上香的途中“恰好”就“偶遇”了几位文官家眷。也不需要结下多深的情谊,能互相混个眼熟就好了。
但事实上就是樊夫人从无这个自觉。
万商特意派人打探了江家的情况。
江大人的原配只生了江大姑娘一个孩子;樊夫人出身一般,肯定是比不上原配的,作为继室嫁过来后连生两个姑娘,便抬了一房妾侍,妾侍生下了庶长子;等到庶长子长到十一二岁,樊夫人才又怀孕,这次生下了嫡子。如今嫡子还小,樊夫人的长女却已经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樊夫人一心一意要为这个女儿说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据说樊夫人是想要把女儿往清贵之家嫁的,她瞄准的都是什么二品文官的嫡次子、三品文官的庶长子一类的,最差最差的也是一五品文官的侄子,但是这个侄子才名极盛,是秋蕴书院中的佼佼者,如今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谁都知道他前途无量。
照这么看,樊夫人对万商不恭敬,好像就能理解了。
或许在樊夫人看来,安信侯府是武勋,江大姑娘和武勋结了亲,叫他们家看上去不清白了,在她给自己生的长女寻摸亲事时,江大姑娘这门亲事就成了一种障碍。
越是清贵的文官,越是不喜欢和武勋打交道呢!
如乌嬷嬷这样常跟在万商身边的,虽然不会当着大家的面说樊夫人如何,但私底下只有她和万商两个人时,还是忍不住说了樊夫人几句,觉得这个人实在没意思。
但真的是樊夫人有问题吗?
万商心里始终怀疑这一点。
今日和马夫人相谈甚欢之后,万商越发能够确定,并不是樊夫人有问题。或者说并不是樊夫人一个人有问题,而是在整个事件里如同隐身的江大人,他出问题了!
京城里有名有姓有钱有权的人家就那么多,正常人结亲时只会在意姻亲是谁,不会那么在意姻亲的姻亲是谁。安信侯府虽然是武勋,但先侯爷一去世,论权利就在武勋中排不上号了,唯独还有一些圣心。除非安信侯府像承恩公府、荣恩公府那样,一结亲就直接被视同为站队了皇后、大皇子,否则真的影响不到樊夫人亲女的婚事。
武勋和文臣之间再是有壁,这个“壁”也不可能像小学生闹脾气一样,你只能和我玩,不能和他说一句话,一旦你和他说了话,我们之间就绝交。这个壁其实很灵活。
马夫人这么聪明的人,如果和安信侯府结交有危险,她怎么可能还会在热热闹闹的戏楼子后院“偶遇”万商,还和万商相谈甚欢,甚至还很乐意为万商做个引荐人?
所以,问题不在樊夫人身上,很可能就在江大人身上。
“我早该想到这一点……虽然现在的人常说男主外女主内,但这个世道,男人在家庭内部就如皇帝一般。樊夫人又不是那种娘家特别厉害的。如果江大人没问题,那樊夫人之前的那些表现可真不像是一个礼部官员的妻子能做出来的,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官声,江大人只要在家里发过话,樊夫人都会收敛一二。”万商在心里如此想着。
如果樊夫人是那种教不出来的糊涂蛋,那江大人完全可以夺了她的管家权。男主人一发话,那种深得男主人信任的大管事都能拿捏得了女主人。江大人不可能管不住樊夫人。他管不住,只能说他不想管。他乐见樊夫人如此。他还能装作是位君子。
呵!
万商脸上显露出一丝冷笑。
江大人是不是后悔把江大姑娘许给安信侯府了?
已经议定的亲事不好轻易反悔,更何况江大姑娘的外祖一家对着安信侯府始终非常满意,江大人即便是江大姑娘的生父,但关于她的婚事,他也不能完全不考虑江大姑娘外祖一家的看法。偏偏她外祖一家并非无能之人,她表哥是皇上的近身侍卫。
是可以随身携带武器的那种近身侍卫!
这样的侍卫即便品级不高,但绝对都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
江大人显而易见不会和原配的娘家对上,尤其是在反悔亲事这种他本来就不占理的事上。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继室推出来,让她得罪万商,让安信侯府想要借由这门亲事和文官这边产生交情的期望彻底落空,让安信侯府和江家组不成利益网。
不过江大人此举算是放弃长女了,竟然完全不在意长女婚后会过怎样的日子。
“但还是有哪里不对……”万商在心里慢慢地分析着,“当年两家结亲的时候,先侯爷肯定是和江大人商谈的,因为江姑娘的外祖当时住在云城,先侯爷时日不多,已经没法和云城信件往来了。江大人当日要是不愿意结亲,这个亲事根本就成不了。”
“结亲就是结利益网。江大人当时是乐意的,证明安信侯府有叫他瞧得上眼的地方。我守孝时江家送来的礼,也证明他满意这门亲事。结果现在不乐意了?侯府在这期间又没倒,反而越来越有圣心。论利益,江大人绝对不吃亏。他为何不乐意了?”
“除非……他忽然在暗中和别人产生了默契。为了别人舍了安信侯府。”
“也或者……他预见了安信侯府未来会倒霉,现在想要及时止损。”
安信侯府不会真的存在某种隐患,而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吧?万商忽然有些烦躁。她试图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烦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脑子更加糊涂。
“一种可能,我觉得世家要倒霉了,而安信侯府稳稳当当,只因为我处在信息茧房中。说不得世家那边看我们,也是一样的。另一种可能,江大人现在好比是1905年选择学八股、1911年自宫当太监,他觉得自己聪明至极,其实是他看错了局势。”
“假设是我处在信息茧房中……”
“看来接下来还是要继续想办法扩大有效交际啊。”万商在心里说。
她回忆了一下和世家最新的交锋,私底下暗牌的不算,只说明面上的。
先是万商这边献出人力孵蛋的方法,然后皇后领着一帮诰命开了送鸡铺,因为开店的诰命主要是武勋夫人,所以一时间皇后和武勋夫人在民间的名声变得非常好。
世家对此做出的反击是他们拿出了一份据说早已经失传的连最后的孤本都在一场火灾中被彻底烧毁的古籍,据说这份古籍中的内容此番得以现世,是由一位世家夫人默写而来,只因她幼年时恰好读过那个孤本。但重点不是古籍,而是世家的操作。
世家并没有说这位世家夫人是谁,而是由她的夫家把这份默写出来的古籍献给了皇上。世家那边表示,这位世家夫人贞静贤淑、不慕名利,不愿把自己的名声传出去。话里话外就是这位夫人如何安常守分,有功也不沾沾自喜,是当世女子的楷模。
万商觉得这个事情非常可笑。
她们送鸡铺造福了那么多百姓,结果世家觉得一本古籍就胜过她们了?偏偏朝堂里还真有人吃这一套。他们不仅把古籍现世夸上了天,好似孤本之所以没有真正失传都是因为皇上治国有功,是祥瑞的象征,同时也觉得那位世家夫人果真品性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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