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粮票的最低限额为一千石粮食起步,最高五千石。大干朝的土地平均亩产粮食在两石左右。
换句话说,也就是家里的田产至少要有大几千甚至上万亩才可能借得出这么多余粮来,仅就这一个门槛已经把大部分人拒之门外。
其次各州府的借粮票配额有限,因此基本上都是各地有土地还得同时具备一定能量和关系的豪门大族才可能有资格参与进来。
徐府,徐庚坐在首位,下面一众自己人边喝着茶,边聊起周二郎搞得这个借粮票。
工部侍郎刘章开口道:“咱们陛下一下子就发出价值几百上千万石粮食的借粮票,这是连今年军饷的缺口也给算进去了。”
微顿,“虽说参考往年的税收,眼下这数量尚在可控范围内,可谁敢保证往后几年我大干朝就一定会风调雨顺?”
“谁又能保证其它省份不出现如禹北一样的情况?若是五年后朝廷无粮可还,无法兑现今天承诺,岂不是让朝廷失信与民?”
“刘侍郎多虑了,这法子既然是周大人提出来的,以周大人的聪明才智,想必早就预料到了这些,必定有其应对之策,我等静观其变就好。”户部的某位官员捋着一把小胡子,说风凉话。
“张大人此言差已,在下是怕周凤青付不起这个责任。”
“呵呵……”
“这就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事了。”
徐庚看着一帮人在那儿幸灾乐祸,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帮子眼皮子浅的乌合之众,全不及周凤青的十分之一。
可若人人都像周凤青一样精明,也就不像现在这般听话了。
实话说,周凤青这一手玩儿得当真叫人拍案叫绝,完全就是一箭三雕,同时解决了皇帝目前急需解决的三大难题。
这等惊才绝艳之辈,若非站在对立面儿,当浮一大白。
经过周凤青这么一搞,禹北的粮食问题解决了,粮食问题解决了,那些灾民也就乱不起来了。
其二,今年两个产粮大省亏空,军饷吃紧,通过这次借粮,军粮问题也完美解决。
其三,也是周二郎最为高明的布局,借给朝廷粮食的大户可享受五年免税。表面上看是给了这些人巨大的好处,实际上却是个陷阱。
因为周凤青下一步要废除人头税,按照个人所拥有的土地数量来交税,现在各地能买得起借粮票的人无不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户,等周凤青落实税改的时,这些大户拥有免税权,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即便是反抗,其反抗力度也定然大为削弱。
没了带头的反抗,其他抗议的散户成不了任何气候。
一旦按土地征税可行,朝廷的税收增加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借的这点儿粮跟全国大量土地所产生的税收相比,简直九牛一毛。
周凤青这就是明明白白的阳谋,愿者上钩。
于私,自己或许应该阻挠他,可于公,自己不能这么干;再怎么内部争斗,事关大干朝的江山社稷,百年基业,他徐庚不能做历史的罪人。
周凤青的土地税一旦变革成功,大干朝之福,万民之福。
禹北,知府府衙,最近几日已经开始有相邻的省份陆陆续续运粮过来,禹北的老百姓看着一辆辆运粮车源源不断地驶入禹北,激动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感谢两位钦差大人,感谢皇恩浩荡。
张知同会办事儿,趁着开仓放粮的时间,组织众人写起了万民书,两位钦差大人回京城的时候带上这个,想必陛下定会龙颜大喜。
整个禹北府的百姓都记住了李大人和周大人,尤其是想出借粮策的周大人,甚至有的人家里给周二郎供奉了长生牌位。
周二郎得知此事,吓一大跳,这哪是盼着他长生,这是只嫌他死得不够快的催命符,这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命张知同速查此事,并给予警告教育,宣示皇恩浩荡,周凤青不过是按照陛下的啥意思,忠君之事。
禹北的事情基本解决,又为下一步的税改提前做好了铺垫,周二郎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可以好好地睡一个囫囵觉了。
说起来,这次如此顺利多亏了钰哥儿,向来不信鬼神的周二郎此时也忍不住有点儿嘀咕,某些时候儿子就像是他的守护神一样,只要他面临危机,儿子就总能帮他化险为夷。
考科举时缺衣少穿,钰哥儿卖牛角辣赚钱养他。
初入官场,被皇帝刁难,亦是钰哥儿想出应对之策看,生生把不体面变成了风光体面。
这次也同样是在自己一筹莫展之际,想出这借粮之法。
他们父子俩的合作堪称完美,将来能在史书上留下一段传奇佳话也说不定。
夜里,爷儿俩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说小话。
周二郎:“钰哥儿高兴吗,因为有了我儿的办法,禹北数以百万计的百姓不用活活被饿死。”
周锦钰把头往周二郎身上靠了靠,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爹和钰哥儿救了这么多条人命,我们一定会长命百岁吧。”
周二郎摸着他头,轻笑,十分肯定的语气,“会的。”
周锦钰:“爹,你是一个好官,百姓们的好父母官。”
周二郎抿唇笑了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周锦钰上一句还在说着话,下一句就已经闭上眼发出细细又轻微酣声。
周二郎将孩子放好,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两只小手放回被子,又给掖好被角,防止漏风。
孩子睡着的样子,说不出的安详,足以让父母心生动容和感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今,禹北城的百姓可以拥着孩子睡一个踏实觉了。
翌日一早,周锦钰刚爬起来准备洗漱,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却是大郎、云娘以及秋霜几人到了。
儿子失而复得,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朱云娘激动不已,眼泪流个不停,周锦钰拿帕子帮她擦,安慰地摸了摸她的鬓发。
儿子的眼神温柔,软软的小手落在她的鬓发上,和二郎如出一辙的安慰动作,深深戳中了云娘的心,钰哥儿长大了。
秋霜偷偷抹眼泪儿,小少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些天,整个周家悲恸到喘不上气来,老天保佑,如今可算是都好了。
周大郎见到侄子安然无恙,不声不响地退出屋里,好让团聚的一家三口说说体己话儿,秋霜见大郎出去,忙也跟着一块儿出去。
朱云娘自责自己没有看好钰哥儿,让孩子遭了这般罪,在刚得知钰哥儿被掳走时,周二郎急怒攻心,的确控制不住戾气迁怒云娘没把孩子看护好。
现在事情过去了,冷静下来,他也知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钰哥儿被人盯上了,换成是自己在家也未必对人家有防备,不能怪云娘。
周二郎宽慰云娘,云娘却很清楚,孩子没事儿什么都好说,倘若孩子真出了什么意外,两个人大概是无法再面对彼此,虽然他知道这并不是你的错,亦对你不公平。
——可明白道理,不意味着他感情上可以接受你。
周锦钰不知道随便说两句话的功夫,两口子彼此之间就过了这么多心眼儿,倘若知道的话,当真要替他们累得慌,两个都很敏感又都是人精的人在一块儿生活简直就是灾难。
朱云娘没有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不见丈夫,见到丈夫以后不是关心丈夫,想得最多的竟然是如何最大限度让丈夫不要责怪自己。
或许这就是每一个合格当家主母的必经之路,因为你知道曾经的那点儿感情已经拴不住曾经的男人,你需要更理智得去维护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就如贺夫人,就如端王妃。
就如每一个曾期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女人一样,终将会明白,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与他从来没平等过,若有来生,你为女来,我为男。
周锦钰留下父母说话,自己从屋子里溜出来,去找大伯,自从大伯去军营以后,他已经好长时间没见了。
周大郎站在院子里的梅树下,没有梅花,只有光秃秃的树杈子,周锦钰蹑手捏脚靠近,想吓他一吓。
周大郎早就听到侄子的动静,抿了抿唇,假装没听到。
当时看到孩子的小衣裳从河里打捞上来,他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心里准备,那会儿其实并不知道难受,只觉得这不可能,钰哥儿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一定是那里搞错了。
真正的难受是几天以后,意识到孩子可能真的没了,心就像被锈钝的刀子穿了个透,留下一个大洞,凉飕飕漏着风。
周锦钰伸手挽上大伯的大手,周大郎转过身来,笑着摸了摸他头。
周锦钰看到大伯一向坚毅的眼睛里有光,是隐藏在眼睑的湿意被朝阳折射出的光。
大伯为他担心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钰哥儿是二郎的孩子,大郎又何曾不是把钰哥儿当亲儿子对待。
他为孩子付出的一点儿不比二郎少,只是他从来不说,长兄为父,钰哥儿也好,二郎也好,守护他们是自己的责任。
来的路上,他听到禹北的老百姓都在议论二郎,全都是夸赞感恩的好话,他们叫二郎青天大老爷,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他听了觉得与有荣焉,二郎果然是个好的。
晌午,二郎见到家里人心里高兴,命人备了一桌子酒菜,就当是为大哥云娘接风。
“大哥,饭菜简陋,咱哥俩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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