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在整个?岷州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
卫凛出身卫氏, 高祖曾是广为人知的镇北大将军,整个?卫氏曾在数十年前盛极一时,只是可惜卫家后继无人, 随着大将军仙逝以后,转而
逐渐落寞,因为曾经太过显赫, 以免在京城树大招风, 也怕曾经的宿敌落井下石,这才?来岷州偏安一隅。
一个?落寞名门的少将军,按道理来说,也不会引起别人过多的关注。
但是卫凛却很难让人忽视。
因为, 他?曾在年幼的时候, 就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来。
甚至被一位他?高祖的至交连连称赞,说他?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日后定然能带领卫家重返上京。
卫氏纵然已经落寞, 但是往日的辉煌仍在不少人心中, 加之这位卫少将军的确出挑,也多的是人不敢怠慢。
而他?, 千里迢迢从边塞回来岷州, 居然是为了?这样的事。
实?在是出乎别人的意料。
卫凛当时年未及弱冠,正是意气风发之际, 前去求娶也只是从边塞回来以后做出的决定,未过媒妁之言, 三书六聘。
加之闻吟雪当时年岁尚小, 卫凛也同样功业未立, 求娶一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但这件事后,已经没有人敢再拿美妾之谈放在闻吟雪身上了?。
毕竟, 卫凛的高祖积威尚在,闻家即便软弱,毕竟也是朝廷官员,大概旁人也觉得了?无意趣,便也鲜有提及。
而那几位曾经在骑射课上笑谈过的几位世家子弟,都在这段时间里面,或多或少地发生了?一些意外,或是被人错认打了?一顿,又或是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总归最后都卧病在床,修养多日。
开?春这段时日是边塞最为吃紧的时刻,卫凛还未在家中待上多久,就匆匆前往边关。
他?在临走前,闻吟雪见了?他?一面。
春日梨花刚开?,卫凛外穿了?一件锦白的氅衣,刚从坊市中回来的时候,在练武场的角落里面看到?了?闻吟雪。
他?们年岁相?差六岁,卫凛已知晓人事的时候,闻吟雪尚且懵懂,所?以一直都是兄妹相?称。
卫凛也是在闻吟雪长?开?以后,第?一次正视她。
从前还不及他?腰高的小姑娘转瞬就已经亭亭玉立,被称之为神女的秾艳夺目,几乎让人恍神一般的出众。
他?倏地失神。
当时前去求娶的时候,他?只是因为知道流言难以平息,他?又功名未立,难以为她正名,不如顺水推舟,借用?卫家声势让她免受那些困扰。
虽然不算非常高明,但总归是管用?。
于?她声名也无损。
可是卫凛却全然没有想到?,当时的小姑娘,已经长?成让他?陌生的模样了?。
他?转瞬回神,刚叫出口?的亲昵称呼收回,“簌……闻姑娘。”
闻吟雪纤长?的眼睫忽闪忽闪,她看向卫凛,“卫少将军当日所?说的求娶,是为了?给我解围吗?”
他?们曾经算的上是非常熟稔,在闻夫人还没过世之前,两家多有往来,闻夫人也对卫凛多有照顾,虽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但是卫凛一直都将闻夫人看作是自己的姨母。
此?番,他?听闻闻吟雪的事情回来岷州,的确是为了?她解围。
他?看向她,点头道:“事出突然,此?计拙劣,希望闻姑娘不会因此?产生困扰。”
闻吟雪像是缓了?一口?气,“那就好。”
卫凛不解她的反应,问?道:“……那就好?”
闻吟雪解释道:“我还以为当真要?嫁人,还好只是缓兵之计。”
卫凛心中失笑,为她的孩子心性。
他?只笑着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却又在这个?时候突然恍觉,这样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居然也到?了?即将婚配的年纪了?。
他?身上背负着整个?卫氏,肩上担着太多太多人的希望,还远没有到?要?想着红袖添香的年纪。
儿女情长?,在此?时的卫凛身上,实?在是过于?单薄。
近乎不值一提。
他?想,要?是他?此?时是真正的权势世家少主,远不必用?这样的法子,只要?他?吩咐下去,那些喧嚣尘上的流言就会销声匿迹。
但他?不是。
如若——
如若他?当真有一日能让卫家重回上京,重振门楣。
只要?他?想袒护闻吟雪,便无人敢像此?前那么对她。
卫凛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他?突然问?闻吟雪道:“先前那些……传言,对你而言,是不是困扰许久。”
所?谓的妻妾之说,又或者是说她相貌盛极,只想亵玩之类。
即便是当今世道对妇人没有那么苛责,却也远远不至于?连这样的话都能无视,更何况此?时的闻吟雪,都还是一个?小姑娘。
卫凛想。
若是等他那时功成名就,她因为此?事而一直未嫁,如果?她愿意的话——
那便自己来娶。
她年幼失恃,他?会按照当年对闻夫人的承诺一样,护她一生无忧。
既是偿还当年情谊,亦是为他?的私心。
如他先前所说的一样,以正妻之礼,礼教之则。
他?不会如当日那样,只是仓皇之下做出决定,他?会让她享尽岷州贵女从未见过的场面,让她成为旁人钦羡的对象,让她受到?礼遇与尊重。
闻吟雪似乎是站着有点儿累了?,找了?个?地方坐下,她坐在石凳上撑着下巴,对卫凛道:“其实?,我并不在意。”
卫凛没有想到?她的回答,眼睑稍抬,“并不在意?”
闻吟雪点点头,“旁人觉得我应当是妻,亦或是妾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因为这些人本来对我来说,也并没有什么所?谓,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本来就不会是我夫婿。既然已经确定了?这样的关系,那么他?们觉得我应该是什么,对我而言就没有什么意义?。”
她眨了?眨眼,“我只会想,若是有机会,这仇我日后一定会报。”
她一向都是这样。
很少会为了?其他?人的话所?扰,一向都只在乎自己想要?去在乎的。
卫凛倏地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神情寡淡,或许是因为在军中历练的缘故,几乎带着一点儿冷峻的勿近之感,一旦笑起来的时候,就如寒冰消融。
“没有看出来,”他?顿住,“你还会记仇。”
闻吟雪点点头,“那当然。现在或许不行,但是未必以后不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后因缘际会总是难说,说不定他?们有日见到?我的时候,也会连话都不敢多说。”
她说得倒是恳切。
将自己全然不同于?其他?贵女的记仇心思袒露得明明白白。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
春寒料峭,她看向卫凛,突然问?道:“那卫少将军,又是为什么想要?替我解围?”
浓稠的光晕落在她漆黑的瞳仁之中,漂亮得好像在熠熠生辉,胜却三分春色。
卫凛刚想说话的时候,倏而失声。
以前相?识相?熟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这般纤秾合度的模样,让他?方才?就已经恍神片刻。
从边塞赶回来的时候,最开?始只是将近年关,他?在路上闻讯她的事,他?志在边塞,一时半会并无意娶妻,是以想着从前闻夫人对他?多有照拂,仙逝前曾恳求卫凛对闻吟雪照顾上几分。
而闻吟雪又早早失恃,能多帮她一点也是好的。
所?以,出此?对策。
前去闻家的时候就已经商议好,此?番并无议亲之实?,只是想用?卫家声势,让那些流言消散。
即便是有人想要?捧高踩低,也要?掂量着卫家府门上,先帝亲笔御书的匾额。
话在唇边,卫凛却又顿住。
片刻后,他?将从坊市上买到?的冬枣递给闻吟雪,突然想到?她以前尚且年幼的时候。
卫凛语气不期然带着一点儿笑音,少了?刚刚的生疏,对她道:“簌簌。我对你的记忆,还一直都停留在当年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姑娘。所?以当时听到?消息时在想,怕你伤心。”
他?笑了?笑,“好在,是我多虑。”
自那以后,每年逢年关卫凛回到?岷州的时候,都会见到?闻吟雪。
随着闻吟雪及笄,有的时候卫
凛与她说话的时候,还会悄悄地红了?耳尖。
或许是因为他?鲜少与姑娘家说话。
闻吟雪曾经想过,若是日后终究是要?婚配的话,卫凛就很好。
与她预设的一切都很接近,他?们青梅竹马,年少相?识,卫凛长?相?过人,后院干净,品性出众,只是后来她来了?上京,便也与卫凛鲜少往来了?。
所?以其实?,她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卫凛。
他?看向自己,在长?麓山郁郁葱葱的山脉之中,手中拿着一颗果?子,像是当年在岷州的时候,他?把在坊市买到?的冬枣递给她。
只是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年幼丧母,被人欺负的闻吟雪。
外祖征战有功,她被亲封为郡主,曾经那些嘴里不干净的世家纷纷登门道歉,痛哭流涕地求她原谅,她也按照心意让他?们滚出岷州地界,曾经那些流言像是消融在春天的雪,消弭在暖日下,一点儿痕迹都不见。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看到?卫凛,方才?在练武场中的时候,因为楚珣在她身边,她还没有意识到?,只想着楚珣会不会赢。
但是现在,那些远去的回忆扑簌簌地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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