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周围原本还有的细碎声响顿时消弭。
挡在楚珣面前的世家子纷纷往后退去,与他隔开一点距离。
楚珣面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他稍稍抬眼,只看到闻吟雪站在不远处,步伐稍定,清凌凌的瞳仁抬起,恰好看向这边。
旁边有人幽幽提醒道:“楚小侯爷。你刚刚说的话,好像被闻姑娘听见了。”
他看出来了。
其实不用提醒他也长了眼睛的。
楚珣视线落在闻吟雪身上,看到她耳下一点珍珠摇摇欲坠般晃动,更衬出眼如点漆,秾艳十分。
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珰。
好像以前从来没有看她带过耳坠。
楚珣低眼看着她耳下那颗还在颤动的珍珠,颤颤巍巍,似一点荧光萦绕在颈侧。
……好晃眼的珠子。
楚珣懒倦地收回视线,手指蜷起抵在下颔,只淡淡回了句嗯。
他还嗯?
不就是从前打过他一次吗。
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
闻吟雪自幼时起,都还没有人这么评价过她。
即便是楚珣从前说她脾气不好还胡搅蛮缠,她也就算了,但现在这句不过尔尔——
她浑身上下哪里都和这个评价不沾边吧?
闻吟雪看向楚珣,舌尖碰了下尖牙,漆黑的眼睛中映得春光明灭。
只是这样的视线落在旁人眼中,却俨然变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闻姑娘是不是要哭了。”一位世家子喃喃道。
“美人垂泪,罪过罪过。”
另外一位郎君摇头叹惋,看向最开始问话的那个人,“你说说你,怎么平白无故问这么句话。”
被问话的那人张口无言。
他根本没想到这位闻姑娘美色在前,楚小侯爷居然能这么不怜香惜玉。
闻姑娘这张脸,但凡所见,不为之所动已经是罕见,更何况说她是不过尔尔。
实在是可恶。
只可惜这位楚世子实在是不好惹。
所以他们此时只能敢怒不敢言,以目示意,替闻姑娘表达自己的愤慨。
楚珣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义愤填膺地看向他以后,只淡淡抬了下眼,瞳仁看不出什么其他情绪,轻描淡写地扫过他们。
那些原本还非常愤慨的世家子与他对视过后,瞬间不敢看向他了,纷纷装作自己很忙地看向四周。
怂的。
楚珣撑着手,随手把玩着手中的一柄短刃。
只有一人款款从水榭中走出,有礼地在闻吟雪面前站定,躬身行了一礼。
“闻姑娘。”
声音清润还带着笑音,天生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音色。
闻吟雪抬眼看了看,只见面前的人身穿青衫,头戴玉冠,周身上下并无什么冗余的饰物,只唇边带着一丝亲切的笑意,眼睛也生得带笑,很容易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好像能从这个人的长相中看出一点熟悉的感觉。
他们见过。
闻吟雪却怎么都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么一个人。
一直到对上这个人清俊的眼眉,闻吟雪才突然想起来之前在房中看过的那张画卷,还有他身上传来的似有若无的熟悉感。
她眨了下眼,“……程屹?”
居然是他。
好像比之前看到的画卷上长得还要更好看点。
温煦如暖日,举手投足间都是熨帖。
程屹抬了下唇,“是我。”
他顿了下,看向闻吟雪:“你还记得我。”
其实是不记得的。
若不是他也前来提亲,闻吟雪根本就不记得这么一个人。
闻吟雪眼睫稍动。
程屹转而淡笑着道:“宫道复杂,此处是郎君歇息之处,前往女眷的筵席的话还有一段路程。闻姑娘若是不介怀的话,在下可以为姑娘引路。”
闻吟雪摇头,“多谢。”
程屹身量很高,兼之相貌清俊,两人并排走来,看上去极为出众。
那边的世家子看着这幅场景,酸溜溜道:“没想到程三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现在居然直接就上前搭话了。”
“我怎么感觉闻大小姐对那程三温柔有加……他们两人莫不是旧识吧?”
“闻姑娘正在伤心之时,这程三简直就是趁人之危!”
楚珣也抬眼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正巧看到程屹和闻吟雪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很轻地笑了下,眼睫弯起。
好像对上别人的时候,她都挺乖的。
楚珣不知道想到什么,手中把玩着的短刃顿了下。
旁边的世家子还在愤愤不平,围在身边的嘈杂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恨不得当即前去声讨程屹。
楚珣眼睑稍敛,手指曲起在桌上轻叩一下。
“……吵。”
周遭霎时静寂。
筵席距离水榭并不算远,中间要穿过一片游廊,旁边都是繁芜的梨树。
程屹沉默了许久,随后看闻吟雪眼睫低垂的样子,大概是觉得她还觉得伤心,开口道:“楚世子为人向来是这样,并不是只针对闻姑娘你。”
程屹似乎是斟酌了一下字句,“他性情比较……直率。”
“况且只是一人之言,闻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闻吟雪点点头。
她才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楚珣和她八字不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闻吟雪看向程屹,“无事。我知晓的。”
程屹失笑,“今日前来的贵女大多都为他而来,闻姑娘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吗?”
她要是把楚珣的话放在心上,估计气得坟头草都得有八丈高了。
闻吟雪回道:“我又不是为他而来,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程屹:“那闻姑娘是为谁而来?”
其实也算是为了程屹。
不过他现在就站在面前,总不能说自己是想来看看他到底和画像上长得是不是一样吧?
闻吟雪随口道:“有缘之人。”
她这个回答模棱两可,程屹也没有追问。
前不远就是女眷所在,他在这里顿步,只道:“在下不便与闻姑娘一同前去,就只能引路至这里了。”
闻吟雪谢过程屹,往前走去。
这边的女眷大多都是有品级的贵女,又或者是朝中权臣亲眷,抑或赫赫有名的世家之女。
席间分隔半丈有余,只剩下一张桌子还空着。
想来就是自己的了。
闻吟雪抬步走过去,周遭的视线霎时间全都聚集在她身上。
京中贵女就算是再怎么不出门,至少也会打过一个照面,但面前这张脸却实在陌生。
多半就是那位章老将军的外孙女了。
这些贵女大多也听到了早前京中的一些传言,不外乎就是惊鸿一面惹得世家子竞相追逐之类的话,上京不缺美人,这么些年来来往往大家都见得不少。
但面前这位却实在不同以往。
闻吟雪坐定,看向周遭的贵女。
只见正对她面前的少女身穿淡碧色襦裙,生如西子般愁态,病靥楚楚,此时正在看向自己。
闻吟雪按照这么多日对于上京的了解,推断出这位少女应该是王相家的小女儿,叫做王幼菱。
传说中的这位王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极善舞,是难得一见的才女。
对视之际,闻吟雪回了一笑。
王
幼菱顿时收回视线,恰好她身边的贵女与她耳语什么,王幼菱俯身过去,与那位贵女小声交谈。
这边贵女并不多,闻吟雪以前人在岷州,与她们都不太相熟。
除了王幼菱以外,旁人连名字都叫不上号。
要是熟了就好了,以后还可以约着一起打牌。
闻吟雪有点漫无目的地想。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楚珣。
他刚才居然说自己不过尔尔。
这人到底有没有长眼睛啊?
之前打他那一次,虽然自己下手都是挑了比较痛的地方,但是他好像根本就不怎么在意,低着眼任她动手。
想来这个报复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他好像也挺有权势的,还不能把他欺负得太狠,不然连累到外祖就不好了。
可是她好像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法子了。
还得等之后和沈宜葶再商量商量。
闻吟雪撑着下颔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感受到旁边有一个相当灼热的视线。
她朝着旁边看去,只见一个大概只有八-九岁的小姑娘,头上扎着双髻,正乖巧地蹲在自己的裙边,肉乎乎的双手撑着下巴,肘弯搁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
她身上的襦裙剪裁精致,用料华贵,又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出身显贵。
小姑娘撑着手看向闻吟雪,与她对视片刻,突然伸出手指戳了戳她。
然后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后,她惊喜道:“诶?是活的。”
小姑娘的眼睛极黑极圆,歪着头问向她:“你是哪家的阿姐?本公主怎么没有见过你。”
原来是公主。
闻吟雪回道:“臣女乃闻家长女,从岷州来京城才至月余,是以公主殿下未曾见过臣女。”
“闻家?”公主皱皱眉,“没听说过。”
“但你长得很好看,非常好看。本公主要赏赐你。”
小公主似乎是想了好一会赏赐什么给闻吟雪,扒拉着手指,很苦恼的皱起眉。
早前听旁人说过,这次来参加赏花宴的贵女大多都是想成为她哥哥们的夫人。
那既然是为了这个而来,那就赏赐哥哥给这个阿姐好了。
可是她的哥哥们一个都配不上这个阿姐,而且很多哥哥已经有嫂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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