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斯宇的遗书里提到了弟弟方景澄的名字, 等他脱离icu情况稳定后,孟涵山便同意了小儿?子的探访。
老实?说方景澄这几天相当不好受。亲生哥哥吞药恰逢自己离家出走,他再怎么心大也难免多想:为?什?么?是我的错么?是我惹妈妈生气, 所以他们?吵架了么?
不不不,我的哥哥斯宇就是嘴巴毒了一点?、表情冷了一点?, 但绝对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老天啊, 不要这么快收走他年轻的生命。
还有斯宇你也争点?气,你平时工作不是很干练, 熬夜过完项目方案,也能六点?起?来看回?邮件么?快醒醒, 不要睡, 别吓我啊!
大哥病危在抢救室挣扎, 他也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英俊的面庞飞快地消瘦了不少?。
直到亲眼确认青年在病床安睡,旁边显示仪上心跳曲线顽强起?伏,方景澄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真正落进肚子。他捧着写?有哥哥字迹的遗书, 心里五味杂陈, “你怎么这么傻啊?”这种话想骂又骂不出来。
十几年的隔阂不是一两天就能消除的,再次重逢,母子之?间客客气气的样子甚至有点?生分。
“妈……你还好么?”
“嗯,谢谢你来看他。”
在能听到心电信号病房中,方景澄只是坐在床尾, 安静地陪着母亲,看她眼眸哀愁地垂着,望着病床上哥哥, 好像要将剩下的生命全部用来赎罪。
但今天不太一样,是孟涵山主动联系了他和夏茯, 地点?也不同,不在医院,而?是公司附近的公园,三人曾经一起?聚餐过的地方——
这次轮到母亲跟儿?子告别了。
“斯宇情况稳定不少?了,我上午已?经把?他转移到了b市的医院,等处理完离婚官司,就带他去国?外养病。”
尽管周身仍有悲伤萦绕,但孟涵山状态明显好上了不少?,说到未来打算时,语气平和好似正在计划一场海外度假。
她真的不是在勉强么?
方景澄仔细观察母亲的表情,左右放心不下,补充道:
“如果需要我的话,我也可以留在这边照顾哥哥,要是官司遇到麻烦,我还能帮你拦住他们?……”
他之?前跟夏茯商量过,即便已?经和家里断了联系,如果方斯宇真的出事,他也会休学半年回?去尽到作为?儿?子的义务。
但孟涵山出乎意料地坚定: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没关系,我来处理就好。”
“本来这些大人的事就不该牵扯到你们?,你才二十岁……正是要出去玩,探索世界的年纪。”
看着昔日花花公子形象的小儿?子在不知不觉如此沉稳,她心里止不住地叹息:
唉,想想看,她二十岁在做什?么?在校园里和富家公子讴歌爱情,享受“本地豪门”提供的物质洗礼,而?家中温和宽厚的父母从不需要她烦恼。
她总恨方嘉诚是个只顾自己的自私鬼,但她又何尝不是呢?她在小儿?子面前真的像个妈妈么?
她早就应该知道这些个道理,但现在明白也不迟。
“去做你喜欢的事吧,等累了再回?来看看。”
从小被方熙玉带大还能保有本心,说到底他也是个温柔的小孩。留在国?内反而?会被方氏母子纠缠,夹在母亲和父亲之?间里外不是人。
孟涵山不想给?儿?子太多心理压力。
而?且除他之?外,现场还有一个被她自私伤害的孩子。
思至此处,孟涵山看向一边的女孩,颔首致歉说:
“夏茯,我欠你一声抱歉。”
“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我那时候太自我了……很封闭,没法好好看待真实?情况。”
那姑娘将双手交叠搭在身前,摇头道:
“我已?经不介意了,换我也不一定能做到更好。”
经过工作的折磨,见?识过各种奇葩同事尔虞我诈后,夏茯的心态已?经平和了不少?。说到底,孟涵山只是态度差了些,她没有克扣自己的工资,也没有去说坏话。
等看到周鸿霞拿出对方准备的一叠教授推荐信,还有豪华奖学金后,夏茯最?后一点?恩怨也烟消云散了,现在顺着楼梯救下
“伯母,你叫我小夏就好。”
爽利干脆的样子令孟涵山弯了弯嘴角:
“谢谢你,你是个好姑娘,澄澄就交给?你了。如果他哪里做的不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坐飞机去教育教训他!”她对渣男的恨意真心实?意,哪怕亲儿?子也照打不误!
说话时亲娘攥紧拳头,眼里实打实地的杀气能让旁听的方景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不对,他只是单纯有怕妈而?已?,又不是心虚。他行的正坐的端,是新世纪好男人!
于是方景澄只缩了一下,意识到情况不对,马上站直身板大声反驳:
“我才不会对不起?夏茯!有问题天打雷劈,我自己把?头砍下来送给?她!”
丢人哇!
没出息乱发誓的样子惹得夏茯抬高了手臂,去揪他后脖子肉:
“你不要瞎说话。哎呀,你别躲呀!”
方景澄一被挠就想要弓背:“太痒了嘛……”这种事只能回?家悄悄再做啦。
目睹两人互动,孟涵山忍不住笑着出声调侃:“你们?感情真好。”
夏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男友亲妈面前做了些什?么,喃喃道:“嗯……他也挺好的。”白净的脸上窘得发红,匆匆转移话题跟她又聊了些出国?的打算,就拉着对象回?学校:
“伯母再见?,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学校了。”
“再见?。”
孟涵山看着两人肩并肩离开的背影,直到他们?进了楼梯。
这些天一直是夏茯陪着方景澄,斯宇需要静修,病房里容不了太多客人,有方景澄在旁边陪护,她就在学校准备出国?的事项,等到饭点?再拎着两个小碎花图案的便当保温袋过来慰问。
两人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将金属饭盒放在膝上,脑袋挨着脑袋分享食堂出炉的饭菜,压低了声音亲密地说些情侣间的小话。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他们?年轻的面容,但孟涵山依旧能从儿?子偶尔抖动的肩膀猜出他们?此刻的表情——
他们?一定是在笑的。
像严严冬日,挤在树洞里取暖的两只松鼠,用宽大蓬松的尾巴裹紧彼此,把?笑容藏在温暖的毛绒里。
即便她孟涵山早就过了相信爱情的年纪,但那一刻,她真心觉得他们?能把?生活过好。
……
为?了提前适应出国?后的艰苦生活,出行历来靠车的方景澄现在学会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了。
他坐在公交亭附近的长椅上,将两条长腿叉在身前,回?头又看了一眼医院的方向,表情十分迷茫:不仅他要出国?,马上妈妈和哥哥也要走了啊……
方家在立秋这天支离破碎,方景澄总觉得不太真实?。他在秋风中感叹:“老实?说我从没想过他们?真的会离婚。”
自打有认知以来,家庭就像一个扭曲又诡异的庞然?大物,明明已?经濒临瓦解,却因为?纠葛太深,连恨意都成了捆绑零件的绳索,硬生生以旁人无法理解的方式稳定地运转,向着可以预见?的深渊笔直行进。
他做了种种尝试,它依旧纹丝不动……小小零件无人在意,似乎永远没法影响不列车的方向。
于是方景澄在无可奈何下选择放手,从没有料到家其实?是由所有人构成的,这世上没有谁是不重要的。当一个齿轮悄然?脱落,一个齿轮决议情愿被履带嚼碎,也要反方向转动,牵一发动全身,总能激起?一片“轰鸣”。
总是被他抱怨性格阴沉,经不起?折腾的哥哥是个其实?相当刚强的人,羸弱的心脏拥有足以融化钢铁的热度。
“我原来一直很羡慕斯宇,觉得妈妈老是偏心他,但现在想想有点?对不起?他。”
原来不被爱的孩子不快乐,被爱的孩子也活得痛苦……
他审视着过去的自己,如是发出感叹,在这一刻才算从“自己总是被忽视、无人在意”自怨自艾的阴影中真正走出。
而?旁观这一切的夏茯同样感触颇深。
“毕竟感情是相互,看到母亲为?了自己受委屈,孩子也会难过的吧。”
“因为?我喜欢你,我天下第一在乎你,所以也希望你能幸福,绝对不要受到一点?伤,哪怕因为?我也不可以。”
这是多真挚的感情啊,爱一定是种美好的东西。但人只有先学会爱自己,才能把?这珍贵的礼物分享给?对方。
不过人降临和离开的时候都孤零零的,如何和自己相处,如何找到快乐最?终还是要自己探寻,这一定是个艰巨又漫长的过程。
好在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嘀嘀”鸣笛响起?,汽车正在缓缓入站。
女孩冲男孩露出笑容:
“公交来了,我们?走吧。”
男孩点?头:“嗯。”
……
“晚上吃什?么呀?”
“天冷了,我们?吃小火锅怎么样?”
“好喔,我想吃那个黄金蛋饺”
……
秋天的夜晚比夏日时来得更早一些,夕阳西下,在黛蓝色的天幕边界晕染出梦幻的鸢尾紫。这是寻常的傍晚,有归家的白领在路边卡车边,精心挑选了一束橙红色的多头蔷薇,抱在怀中排队上了公交。
而?“灰姑娘”牵起?青年的手,带走了这世上独属于自己的“玫瑰花”。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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